欧珠的远方

第8章


其米的心里有一根马腿骨,有一只小其米,其米想要一只真正的马儿,一个像花儿一样的女人。其米每天晚上都做梦,也许是树给了他梦,而那只马腿骨则带着他走了许多地方,让他见到更多的奇形怪状的树。他梦到山与大地被树举起来,一切都在奔跑与飞翔……在梦的边缘他总是想起自己的小其米,想起小其米,他的左手的食指与中指便隐隐地疼痛。这种疼告诉它,有灵的世界不需要人想得太多。可是其米想,如果失去了想象,他还有什么呢?做梦做得累的时候,他觉着自己不能跟着马腿骨走得太远,于是他从梦里醒来,从房子里走出去,看看那些安静的树,看看河里不断流向远方的水,看看蓝蓝的天以及天上的白云。
  树们给了其米一个特别的梦,它们让其米梦到白玛穿了一件新氆氇,朝他笑,问他好不好看。其米知道自己是在梦里,可他想要看看自己的梦是不是真的,于是天还没有亮就去了县城。其米挽挽裤腿淌过河,经过夜晚的河水冰凉,可是其米的心里是热和的,因为他知道自己梦中的白玛在县城北边的商店里。走到县城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其米抬头看了看天,天是深蓝的,有许多像是从水里捞上来的白云,云并不是很亮。其米想,有一朵云落下来该是多么好,那样我就可以披着白色的云去见白玛了……我想吃点儿甜甜的糖了,白玛的店里有糖吃。在诸多时光中其米忘记自己什么时候看到过白玛了,或许他曾经在白玛的商店里买过糖,看到漂亮的白玛,白玛也曾让他羞怯脸红过。他不确定了,但其米是常常去县城里走一走和,他喜欢走动,想去看看县城里的房子与树,看看那儿的人以及会从街面上走过的牦牛与羊。在县里里,不管是人还是牛与羊,其米的想象总是可以把那一切归为树。一切都会变成树的,因为生命的自由可以让一切通过时光变成树,树本身也是可以变人,变成牛与羊。
  太阳还没有出来呢,其米看到几个早起的人好像还没有完全从梦里脱身一样走动在白色的房子中间,不久便消失在别处。县城四周是一座座黑黢黢的山,黎明前万物显得更远更安静。其米守在白玛的商店门口看着远处的山,站得累了,倚在商店的门板上闭上眼睛想重新回到梦里去。梦里的女人是白玛,白玛的笑真好看,关键是她对其米笑了,这是以前的梦里没有出现过的。其米正想着,背后的木板拆开了一块。
  开门的是白玛的阿妈曲珍,她看到其米,吃了一惊。其米从地上站起来,看到曲珍,曲珍没有穿新氆氇,也没有朝他笑。
  那么早,我以为是一只狗呢,曲珍说,前两个月我开门的时候,看到有一只被剥了皮的狗,皮搭拉在它的身上……
  现在它去了哪里呢,我想我要是看到那样可怜的狗,我的心会很难过的!
  其米的树林(3)
  是啊,什么样的生命不是生命呢,我心里也很难过,后来我用针把它的皮给缝上了……可是过了两天它就死了。
  哦,其米听到曲珍这么说,好像针缝在自己的皮肤上。他难过了一会说,我也有一只瘸了脚的狗,是从拉萨的布达拉宫广场带回来的,它被车轧伤了腿,很疼,我伸出手来想摸摸它,结果被它咬了一口。
  其米伸出受伤的手指给曲珍看。曲珍捏着他的手,放在嘴边吹了一口气说,还疼吗?
  想象的心有时候能感觉到疼痛的,不过你这么一吹,它就不疼了……平时我走到哪儿,我的小其米它都是跟着我的,虽然它瘸了一条腿,可是比我跑得还要快。今天我因为一个梦起得太早了,没有带着它,它现在在我的房子里,我的房子在县城西边的河边,你知道吧,那儿有许多树,都是归我管理的。
  哦,是吗?曲珍握着其米的手就像握着自己的孩子的手,她说,你做了一个什么梦呢?
  其米想了想说,我,我梦到糖了,它穿着新氆氇,是甜甜的糖。
  曲珍笑了,就像其米梦里看到的。其米觉得自己爱上了曲珍,可是曲珍不是白玛。其米让曲珍给自己称了糖,然后走出去了。他想白玛可能还在睡觉,等她睡醒的时候也许会来代替她的阿妈守商店。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了,其米行走街上,一次次经过白玛的商店,可是没有看到白玛。后来他蹲在白玛家的商店对面,在街角破开糖吃,甜甜的糖就像爱情,其米的心里甜而且甜得酸了,醉了。在酸甜酿就的爱情感觉中,曲珍变成了白玛,事实上,他把曲珍当成了白玛——其米走过去,看到“白玛”并没有穿新氆氇,也没有朝他笑。梦不是真的,其米感觉心里的甜有点儿被噎住了。不过他很快就原谅了梦的不可靠。想到马腿骨,想到小其米,想到那许许多多的树,其米的心想要飞起来了,想飞的心由简单的心变得奇曲,他莫明地想引起白玛的注意,于是他装成瘸子在白玛的商店门口走了几个来回。一次比一次瘸得夸张,街上的人注意到他的变化,都停下来看他。后来他跳起了舞,越跳越快,几乎就成了一团滚动的光。后来他停了下来,阳光照在他身上仿佛随便照在一块山石上,其米长长的头发有些乱了,散在空气里。
  “白玛”笑了。“白玛”笑了,就像梦里一样,其米的心泛起了甜味儿。
  就好像是“白玛”的笑敞开了其米的自由,他不再装瘸了,他走进白玛的商店。
  其米说,去穿上你的新氆氇。
  “白玛”笑着说,奇怪啊,一个好端端的人变成了瘸子,跳一了阵子舞又变成了好端端的人……
  如果变成树,心也许没忧伤;如果变成马,心也许在远方;如果变成狗,心也许恋着家乡——我有一片树林,一根马腿骨,一只瘸腿的狗它叫小其米,我有许多梦,其中有一个梦到了你,去吧,去穿上你的新氆氇……
  真正的白玛走过来。
  其米好像才清楚认错人了,他对曲珍说,阿妈,我喜欢你,也爱上了白玛,我要把她带回我的家,县城边上,山脚下,河套的树林里,那里有一间石头房……你让白玛穿上新的氆氇吧,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想让梦变成真的,我们可以办得到。
  是吗,曲珍笑着说,你今天一大早就守在门外面,你说你梦到糖了,它穿着新氆氇,是甜甜的糖。原来你梦到的是我家的白玛……
  白玛跑到里间的房子里去了。
  街外面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其米回头对他们说,我知道,你们都是我的树变成的,你们有你们的路,走你们的路去吧,去吧!
  很神奇啊,其米很神奇,他说出那样的话,做出那样的事。可是现实里,那些被其米视为树的人们并没有听他的话离开。而白玛走出商店,也没有去换上新的氆氇。其米有脸上有汗珠儿滚下来,他闭上眼睛,想通过梦来勾通现实,他在幻想中看到——白玛再一次出来的时候,果然穿上了新氆氇,就像其米梦里梦到的一样。
  其米的树林(4)
  其米拉起曲珍的手说,走吧白玛,走吧,去我的树林。
  曲珍挣不脱其米的手,街上看热闹的人都笑起来。
  其米说,走吧白玛,走吧,去我的树林。
  白玛的哥哥普琼走过来,把其米打倒在地上,其米的嘴巴出血了。普琼用脚踢其米的头,其米被踢昏过去了。
  其米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躺在街面上,耳朵嘴巴都流血了,头痛得像是麻木了,他眯着眼看围在他身边看他的那些人,觉得他们像空气,让他想要狠狠地咬一口。
  其米仍然是其米,不过他有了一匹马,他骑着马走过县城的街道,并不看在商店里卖货的白玛。
  普琼对别人说,其米这小子真欠揍。
  不过普琼不敢再对其米动手了,因为他看到其米的腰里有了一把长长的刀,那把刀的刀鞘正是用马腿骨做成的。
  其米在茶馆里喝茶时放出话去,说谁要是敢惹他,他就准备跟谁拚刀子,他不想活了,理由是他管理的树离了他是可以继续生长的,他的狗离了他也是可以继续流浪的,没有爱情,也没有了梦的他,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其米每一天都骑着马从白玛的商店门口走过,过了有一个月时间,白玛在一个下午去了其米的树林。
  白玛有些喜欢上了骑着马带着刀的其米,但是她更怕有一天其米会对她以及她的哥哥做出什么傻事。白玛走进其米的石头房子,穿着新的氆氇,朝着其米笑。
  其米望着她,望了很久。
  其米说,你不是一棵树。
  白玛听不懂其米的话,她说,我的氆氇好看吗?
  你不是一棵树。
  我是白玛,我不是树。
  可是我为什么爱上了你呢?
  谁知道呢?
  其米感觉到自己的心里发酸,酸中泛甜,甜里面有了苦味儿,他看到漂亮的白玛,却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树,他难过得心里都碎了,他的眼泪几乎也要流下来。
  其米解下腰上的刀子说,我用那根给了我梦,在梦里带着我走了许多地方,见过许多特别的树的马腿骨做成了刀鞘……其米抽出刀子来说,有了刀,我的梦从此就消失了……其米把刀插进刀鞘说,我的树林在我的心里变得远了……其米把刀丢到床上说……我心里烦燥,踢了小其米的头,就像普琼踢我的头……小其米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会回来的,其米。白玛说,我想我是喜欢你的。
  是吗?其米说,我想是我跑丢了吧,真的,真的,白玛,我想……想抱着你哭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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