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珠的远方

第18章


这使他害怕,又使他清楚,自己所有的时刻,似乎都在试图逃离什么。
  逃吧,平措时常对自己这么说。
  平措生活在西藏的一个白色的村庄里,和很多人一样,他是一对正在变老的男人和女人的儿子,他也是吃食物喝水长大的。和很多人一样他会走路,会说话,会用眼睛观察,会用心记住某些东西,但是与众不同的是,他走过的路在他的心中一直延伸,接到蓝蓝的天上去了。平措闭上眼睛就可以看到特别的路,似乎白云都无法成为那路的尽头。平措说过的话,以及听过的话在他的心中翻腾,好像永远无法静止。他不晓得那些声音该如何熄灭,有时候他是想要熄灭那些声音。
  会飞的平措(3)
  有一位叫单曲的老巫师告诉平措说,我们所以能说话,是因为我们的心要我们说;我们所以能听到声音,那是因为我们的心让我们听到。我们为什么要说话,要倾听,那是因为我们要听明白和说清楚关于生与死,生之后的世界。声音都是长着翅膀的啊,我们说话的时候话就像一只只鸟儿一样飞向远方。你这个喜欢收集羽毛的平措啊,我看你是个会飞的人。虽然你在用双脚走路,但是你走得不一般啊,你肯会有这种感觉吧,你走着走着的时候就突然想奔跑,奔跑还不够快,你就想飞翔。人心里想飞翔的想法会带动人飞起来。你收集的那些羽毛都是有灵性的,你口袋里的每一片羽毛都是为你将来飞翔准备的。
  听了单曲的那番话,平措觉得他是个能和自己说话的人。因此在回家的路上,平措就感到有一种力量促使他想要奔跑了,他越跑越快,感觉中几乎就脱离地面了。可是他仍然飞不起来。
  平措在那沉沉的,深蓝色的夜晚,一次次花样翻新地梦到自己飞起来,伸手就可以摸到星星,睁眼就可以看到蓝天的颗粒。他用手摸一摸,手上还感觉凉凉的,蓝蓝的。醒来后点燃酥油灯,平措盯着自己的手掌看,晃然间竟然觉得自己的手指变成了羽毛。他振振十根手指,手指又带动着他走下床,在屋子里跳了起来。如果说那个夜晚发现了平措,定肯会觉得,凡是有梦想的人尤其是孤独的。
  平措看过太多东西了,那些有生命的,和没有生命的,都在他的心里活了,都在他的心里飞翔。那些暂时没有飞起来的,对比那些在飞的,使他的世界接近现实与真实。平措在暗中安排那些还不曾飞起来的一切,让那它们耐心地等待时机。想着那些会飞翔的,和不会飞翔的事物,平措觉得自己不再是自己了,而是他所想到的一切的总和。平措的那颗心满满的,就像装满了风。那有风的心让他觉得,他终是要像鸟儿一样飞起来,飞在蓝天里,带动一切都飞翔。
  从鸟儿出发,看呀,那些鸟儿们是多么自在啊,它们从天空中落到地面上,阳光照耀着那些它们,一切多美妙迷人。平措时常望着那些鸟儿们觅食然后又飞远,心也跟着那些鸟儿们飞远了。下一次遇到不同的鸟儿他全当是一成不变的自己中所想的鸟儿,即使苍鹰与野鸽子也并无分别。为什么要分区?都是会飞翔的鸟儿嘛。总之,若干鸟儿飞翔的形象烙在了平措的心中。如果说平措偏爱会飞翔的事物,一切都在他的生命中会飞了,这么说也算是合情合理的。
  河流,河流,把平措与高山隔开,可是他挽起裤管就可以淌过河。树枝,树枝把鸟儿和他分开,可是他也可以攀到树上去。有时候平措莫明其妙地想着这些事儿,一次次爬到山脚下的树上去,鸟儿们在他走近的时候就扑楞楞地飞走了。他用手去摸那鸟儿栖息过的树枝,然后望望蓝不尽的天,白不尽的云,心中想,这中间有什么呢?这中间总会有点儿什么吧!
  莫明其妙的闲思想,不只有平措一个人有,只是很多人意识不到的那些东西存在于他们的生命里。那些无法清楚的东西深埋在每个人的生命中,有时候会变成一个飘忽的眼神,被人看见却使人无法说出。
  人活着,谁不曾是忧郁的呢?谁的内心没有矛盾和痛苦呢!不管怎么样,人却是需要活下去,尽管所有的人都活得未免粗枝大叶。所有的人在粗糙的生活中寻找瓷器搬的精致人生。只不过平措想得太多,又太执著了。
  单曲对平措说,我的孩子,我看你不是顺着时光,而是背着时光成长。我看你和别人不一样,别人都是在渐渐地变老,你却像一个越活越年轻的老人,在我的感觉中你现在比孩子还要嫩。我在我感觉中你简直就像一块石头。我看到石头的心脏了,那里有一个完美的世界,你也在其中。
  平措是和单曲在一个高高的山下,一条清清的河边说话的。平措把单曲的话听进耳朵里,感到像清水流到他心里。他发现,河水向着天空流,高山在舞蹈。虽然只不过是一瞬间的感觉,他却相信了。
  会飞的平措(4)
  想到人们说的,单曲一辈子也没有找个女人搂着睡过,平措说,卓玛啊,央金啊,曲珍啊,这些女人都是鸟儿变成的。你看她们挺挺的胸就像那两座对望的雪山,你看她们那圆圆的眼睛就像那天空中的月亮和太阳,眼睛的那些光彩就像湖泊里的水在荡漾,你再看她们那红红的嘴唇,就像花儿盛开在眼前,仿佛使人把明天拿到今天来度过,在那一张一合中的变化里,嘴唇就像翅膀在对着空气说话儿。
  听见平措这么说,单曲望了一眼河水。河水继续流,单曲却觉得水中的石头更圆滑了。于是他说,女人是鸟儿变成的,你又是什么变成的?
  平措想了想,望着正在流淌的水说,我是河流变成的,看着河水流,我觉得那水中有鸟的影。
  单曲说,这个说法湿了点。
  平措又望着蓝蓝的天空说,我们是天变成的,看着天空,我觉得天空的白云是鸟儿的巢。
  单曲说,这个说法高了点。
  平措不在说话了,望着单曲出神。
  单曲说,我想了很久了啊,男人和女人是会飞的东西变成的。见过那么多男人和女人,看到了那么多美丽的风景,因为眼睛看到的太多,心盛得太多,我的眼都快要看不见人的影子了,不过,我看不太清了,心里却看到的更多了。有时候我觉得我的心就是亮堂堂的太阳,心里的太阳把这个世界都照得亮了,透明了。透明了,一切都在飞翔,都飞远了,飞到看不见的地方了。你看,实实在在的太阳是多么亮啊,这个太阳照着我的眼,我的心里有时候却是一片黑,那黑里又生出一个小光点点儿,那个光点儿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一会儿远,一会儿近,有时候不不远不近的时候,我想什么呢什么就来了。
  平措听到单曲的话,他不再觉得自己的世界里再有什么阻隔了。于是他费了很长时间,扎了一对粘满了羽毛的翅膀,并且把那对翅膀捆绑在自己的双臂上,攀上了高高的雪山。有几个人看着平措上了山,可谁也无法阻止他。在向上攀登的时候山风吹过来,吹动着平措的翅膀,让他觉得自己像一片雪花正从那苍茫的天空飘下来。在那种感觉中跳起来,振动双臂,结果他摔倒在山坡上,又滚了好远。那一下摔得很重。平措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给摔碎了,等他爬起来的时候,觉得身上有疼痛。
  平措扎了翅膀在雪山顶上飞的故事,转到很多人的耳朵里。大家都觉得,不管怎么样,平措真是个有胆量的人。在家里躺着养伤的寻半个月有不少人来看他。姑娘们见到平措,觉得他更像个男子汉了,因为他的脸上少了点忧郁,变得开朗了。小伙子们见到平措,倒是觉得他的傻也像病一样好了不少,脸色变得越发红润了。那段时间,平措的觉得自己的魂儿随着身体也一起摔伤了,让偏执于飞翔的他安静了不少。躺在床上平措也觉得,关于飞翔的想法应该缓一缓。
  平措的阿爸和阿妈,张罗着要给平措找个媳妇,好收拢一下他那颗不现实的心。各种话儿说了许多,平措不曾觉得自己就是个要和女人过日子的。他的阿爸和阿妈只好对他说,女人啊,你要是娶了女人过日子,女人就会变成你的鸟儿啊,你搂着女人睡的时候,你就晓得飞是怎么回事儿了。这话说得与飞翔有关,既然这么说,而且,如果说女人是男人梦想的一个角度的话,平措没有理由不答应。
  家里倒是不缺少财物,况且平措长得又整齐,不大在意他的梦想与偏执的姑娘还是愿意和他好的。
  格玛是个好姑娘,长得那个美,人们能想到的女人有多美她就有多美,美中不足的是,她的一双腿不是整齐的。
  平措见到格玛的时候心里想,要是明白了飞翔的秘密,格玛的两条腿齐不齐又有什么关系呢。
  平措既然对女人动了心,见到格玛,于是便格外喜欢上了。
  格玛见到平措,也是一见倾心。
  他们结合在一起,真是再顺利不过了。
  会飞的平措(5)
  结婚后平措与格玛说起话来,所有的夜晚都变得短了。短得就像一根筷子那么短。他们谈的是与鸟儿飞翔之类的话题。格玛虽然不见得懂得平措说什么,却觉得平措给了她一个梦境。顺着自己的男人说话儿话儿就会变得动听了,格玛渐渐地也开始学着平措说话。平措听到格玛说的话特别像自己要说的,便觉得她的话儿像鸟儿一样扑楞楞飞满了屋子。两个人在那会飞的话语中也仿佛都变成了鸟儿,再也用不着双腿走路了。说得太兴奋了平措就楼着格玛,搂着格玛的时候,他果真觉得自己的身体变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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