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糕与毒药

48 第三十四章


她对这种场合一向敬而远之,不喜欢酒会,其实是不喜欢酒会中杯盏交错、四处攀谈的氛围,陌生人让她无端尴尬,四周冷空气逆流,大概她用尽十年光阴,也学不会在社交场上来去自如。
    Aaron花了一分钟时间介绍双方,那些称谓和头衔她记不住,只好全程用微笑掩饰。
    阿唐一直在细细地打量她,左半边的头发被剃掉一圈,又长出了新的绒绒的如胎毛一样的发,尖锐的叛逆之中包裹着让人快要融化的柔软,确实是特别的存在。
    虽然他从头看到尾,并不觉得有哪一部分,恰如其分地符合好友的审美,他印象中的Darcy,对这一款丝毫不感兴趣,如果不是铁证如山,他至今不敢相信。
    他将酒杯递出去,与她碰了碰:
    “大明星,久仰。”
    她只是礼节性将酒杯靠近唇边,抿了一口,不过三分钟,阿唐就从她眼里看到了倦意,慵懒和不想奉陪的意思,猫一样的女人。
    他想他大概有点懂得Darcy了。
    “我听朋友说起过你,他很喜欢你的音乐。”
    一般人都会顺下来,哪个朋友,然后深入聊下去。
    她却只说了声“谢谢”,丝毫不关心自己跟眼前的娱乐圈隐形大佬通过哪位朋友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在不远处,汪一明的眼神犀利如鹰隼,小花旦从晚宴初始就一直纠缠,让他多介绍一些制片导演给她,被他厉声打发走了。
    他需要冷静思考,怎么回事,她在BEC受到了排挤,无端被拿下三部电影主题曲,可是今天,BEC创始人的合作伙伴兼好友,却主动找她闲谈,表情诚恳,谈笑风生。
    一定是哪里出了错。
    到底是哪个环节,与他的猜测背道而驰,才出现了眼前诡谲的一幕。
    阿唐很快告别了她,他的背影融入蓝绿交替的轻浮灯光之中,几个女明星立刻凑上去,挽手的,揽腰的,贴面的,左右逢源,如鱼得水。
    在回去的路上,她接到了他的电话,他问她:
    “明天能空出来给我吗?”
    她眼底已经全是笑意,还要故意装作在思考,停顿几秒,才问:
    “做什么?”
    “带你去见一个人。”
    隔着电话,她不知所措,轻轻咬住指尖,竟被他察觉了:
    “为什么不说话,你是在紧张么?”
    “没有!”
    她把话说得很没有底气,坚决的语气,却用软软糯糯的声音说出来,惹得他恨不能从电话那头钻过来,好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免去电波的颠簸,让她无所遁形。
    见一个人,莫名让她觉得周遭空气都愈发稀薄,一点点喘不过气。
    无数种猜测在脑海中盘旋而过,她确实紧张了。
    第一次为自己的不善言辞感到惶惑,他要带她去见什么人,她要穿什么鞋,搭怎样的上衣,头发放下来还是扎成个揪。
    她是从来不会考虑细节,随心所欲惯了的人。
    一段感情,最迷人的地方在于,不动声色为他改变,最可怕的地方在于,这改变有时背离自我。
    她觉得糟糕,尽管逻辑正确,思维清晰,早早地觉察到这一点,却无力回天。
    沉沦再沉沦,投入更投入。
    从未如此认真,对任何事,对任何人。
    第二天,她跟他在相约的地点见面。
    她戴了一只很大的白色口罩,遮住半边脸,早上十点,她难得在休息日起了个大早,身后是狭窄的胡同口,一整条街沿着她的左右手向两边延伸,缀满了各色小吃店,许多种香味串在一起,杂乱无章。
    他见到她的第一句话,是问她:
    “饿不饿。”
    她摇头,心口不一遭到胃的反击,瞬间被出卖。
    肚子不合时宜叫起来,她扭过头去,不想再说一句话。
    他开车载她去一家私房菜馆吃了午饭,车留在地下停车场,他说要去的地方就在附近,不如步行过去。
    出了门,她一路跟着他走,夏天蝉鸣了一路,一声一声浅吟低唱,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她觉得这一刻仿佛只有十九岁,消逝了十年的光景,没有他参与的日日夜夜,也不那么遗憾了。
    又走了一段路,她看到熟悉的体育馆矗立在路对面,低低念道:
    “去年就是在这里,时间过得真快。”
    他原本走在前面,忽然回过头,望了她很久,循着她的手臂向下,指尖触过手腕,直达掌心,同她十指紧扣,然后一言不发继续向前。
    过了一会儿才开口:
    “以后每一年,我都在。”
    301医院就在五棵松附近,她没想到他口中的见一个人,会在这里。
    穿过混杂着消毒水味的前楼,他带她径直往住院部走。
    盛夏的中午,骄阳似火,穿梭于大楼之间的人并不多,她又戴了遮住大半张脸的口罩,完全不必担心被认出来,只是心里忐忑,他家人病了吗,从没听他提起过。
    住院大楼里,年届六旬的副院手里拿着体检单,淡定从容地出了电梯,身后跟着慌慌张张的年轻小护士,穿过静谧宽敞的楼道,停在一间单人病房前,习惯性右手握拳,倒扣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
    里面没有回应,又敲了三下,依旧纹丝不动。副院朝年轻护士摊开手掌,对方将房卡交到他手中。
    打开房门,一向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不禁变了脸色,嘴角抽了抽,吩咐护士:
    “把血压仪给我,你先回去。”
    病房里弥漫着红烧肉和卤蹄膀的味道,罪魁祸首是个鹤发庞眉的老头儿,年纪可能比副院大了近两轮,看他进来,只是抬了抬眼睛,丝毫不动摇,继续对付手上的蹄膀。
    “您这是存心让我为难。”
    “……”
    “从队里开始,到进这间医院,好歹我也跟着您三十多年,给您瞧了半辈子小毛小病了,您这么坑我可实在不厚道。要是给您儿子知道了,我也甭解释,收拾铺盖直接回家得了。”
    “那混小子,昨天过来,把他老爹辛苦藏好的烧鸡酱鸭全都翻腾出来扔了,够有本事的,以后让他别来!回来就折腾我这把老骨头。”
    “得了,我给您量一量血压,您自己瞧着吧。”
    副院长将血压仪平放在桌上,抽干净袖带里的空气,小心绑在老爷子右手臂上,然后慢慢注气。
    “您看。”
    老头儿看着血压仪上的数字,不说话了。
    “这肉我得没收。”医生边说话,边踱步走到阳台边,室内跟阳台被古色古香的镂空木雕门头隔开,阳光照进屋里,亮堂堂一片。
    “没收进我肚子里还差不多,要不是你搞突袭,现在都消化完了。”
    “窗户都打开透透气,老吹空调对身体不好。”医生完败,只好换个话题,说着抬手去开窗,下意识低头扫了一眼,然后转身,讷讷对老头儿道:
    “您外孙就在楼下。”
    老爷子差点没从床上跳起来,把肉飞快丢进真空包装袋,指着它道:
    “快,赶紧扔了,没收,我允许你没收,都拿走。”
    副院长又往下看了一眼,语气中尽是咂摸:
    “他身后还跟了一女娃,停下来给人整理头发了,挺亲密的模样。”
    老爷子的表情变化相当精彩,先是愣了两秒,等回味一遍医生的话之后,眉毛撇了两撇,原本想摸一把下巴上的白须,结果发现住院后都剃光了,只好尴尬地摸了摸下巴,道:
    “人老了,这不是怕我有个万一,从哪里找来个姑娘装作处对象,哄着我玩儿吧?”
    “那也忒逼真了点。”
    “这孩子每周三过来,今儿可是周末,你们一个个的,都不让我过安生日子。”
    生气归生气,该收拾的一样不落,指挥副院把所有熟食扫进袋子里,扎紧,看他已经走到门边,赶紧喊住:
    “回来!回来回来回来……”
    “……”对方一头雾水,一脸探询。
    “万一碰上怎么办?直接里头解决吧。”老爷子指了指卫生间,眼巴巴看着医生进去了,水冲了好几次,哗哗流淌声让他拍胸顿足直喊糟蹋。
    仿佛受到了感染,医生出来时脸色沉重。
    老头儿可管不到那么多,他忙不迭翻出了空气清香剂,刚放好,门外就传来隐隐约约的脚步声,一双人两对脚,走得极有默契。
    片刻,敲门声响起了。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