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春秋

第59章


只是何市长这个层次的领导,不是谁想同他近乎就可以近乎的。轮不到你见他,连他的影子你都见不到。
  刘仪说,依我看,也不一定要天天同何市长去套近乎。李处长这里,你也只要同他友善相处,不让他在关键时候说坏话就得了。要”紧的是刘主任那里。我就从来不见你同刘主任接触。
  张青染望着老婆说,我怎么去同他接触?工作上他平常只是向李处长交待,轮不到我直接听他的指示。说得可怜点,那天他在电话里同我多说一句话,算是格外开思了。再说,人家到了这个层次,你就不能像老百姓一样,有事没事到他家去坐坐。
  这么说,官一当大了,就不兴有个人情往来了;
  也不是没有人情往来。张青染说,你要是上人家家里去呢,总得带个什么进门吧?太普通的礼物是拿不出手的。也不能老在人家家里坐着,礼节性地坐坐就告辞。一来人家没耐心同你无话找话,二来过会儿说不定还有人要来。你不上门也行,就请人家出去吃饭呀、打保龄球呀、洗桑拿浴呀。这就需要你了解他的兴趣。
  刘仪瞪大眼睛,说,有你讲的这么复杂?
  张青染笑道,你以为我哄你?不论哪种接触方式,我们都花费不起。其实我也想过怎么处理这开支,就是找不到更好的办法。有些人有一些做生意的朋友,就拉他们来做东请客。这叫羊毛出在猪身上。那些生意人也正想攀附当官的,也乐得当冤大头。有些人自己家里本来就有钱,家里人也愿意资助他,让他在官场上出头,这叫政治投资。我们一无做生意的朋友,二无有钱的亲戚,这事就难办了。麦娜的钱只能躺在银行睡大觉。
  你不要一说钱就打麦娜的主意。她的钱要留着她有一天回来自己用的。说到这事刘仪就有些不耐烦,抬手关了床头的灯。
  可两人没有一丝睡意,都陷入一种无奈之中。张青染曾为自己总是得不到领导的赏识苦恼过,他甚至希望这世道一下子大乱了,某位领导倒霉了,所有曾投靠他的人都背叛了他,只有张青染一人成了他的患难知己。后来风水一转,这位领导又得势了,想起他落难时的穷朋友张青染。于是张青染就发达了。但这种传奇故事看样子不会发生。这城市日日吉祥,夜夜笙歌,好一派国泰民安的气象。
  户外惨白的路灯把光溜溜的梧桐树投影到窗帘上。北风正烈,树影便张牙舞爪如同鬼怪。张青染望了一会儿,眼前就有了幻觉,很是怕人,他便转过身子,朝里面睡。刘仪见他动了,也转过身来,对面抱着他,说,你还没睡?睡了吧。他不做声,刘仪又说,我刚才也想了想,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们就破费一点吧。先不急用麦娜那些钱,只取我们自己的。到时候实在太紧了,就只当借用一下她的钱吧。
  好吧——张青染说着长长地叹了一声,抽手去抱了老婆。
  第二天,刘仪就从银行取了五千元钱出来,递给张青染,说,你先拿着这些,用了再说。
  张青染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接了钱。刘仪问他准备如何动作,他说还得好好想想。于是他怀揣着五千元钱,成天想着这事该怎么办。他的钱包里很少有这么多钱的,就总感到放钱包的左胸沉甸甸的。又总忍不住拿手去摸摸,就像鲁迅笔下的华老拴。
  好几天过去了,他还没有想好怎么用这钱。心想总得有个由头,不能冒冒失失就到人家刘主任家里去傻坐,或者请人家出去玩。最近没有什么节日,春节早过了。既不知道刘主任的生日,又不知他家有什么好事。刘主任大儿子前年就去美国留学去了,要不然冲着贺喜他儿子留洋这事儿也可上上门。想来想去都想不到好的借口。哪怕是这会儿刘主任生一场大病,他上医院看看也好。可刘主任成天红光满面,精神抖擞。
  这天正吃着晚饭,刘仪问他怎么样了。见他还没有动静,就说,你是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你们官场就是有意思,这种事一定要做得遮遮掩掩。既然这么怕丑大家干脆就做君子呀!我们公司就不同,业务员去拉业务,直来直去,摔一把票子给人家,明说了,这事请你关照。哪来这么多曲曲折折!
  张青染摇头晃脑说,你哪里知道,官场也早如此了。有些人请客送礼就没有这么多顾虑,包一把票子往人家办公桌上一摆,说都不说一句,掉头就走。可我就是做不来。一则总觉得人家当领导的觉悟高,万一批评你一顿怎么办?二则这么一点艺术都不讲,直奔主题,把自己人都弄得很小了。
  大人背后也是小人。你做不得小人,就成不了大人。我就不信那些大人们在更大的大人面前也是趾高气扬的。刘仪说。
  张青染说,以你所说,我也小人一回?好吧,就依你的,哪天厚着脸皮请他吃饭去,把李也请上。吃完了再请他去打保龄球,听说你那位家门最喜欢打保龄球了。
  你终于准备行动了?刘仪笑道。她尽量把话说得含蓄些,免得小英听懂。
  是啊!怎么说这也不是胯下之辱,管他哩。张青染说是说得轻松,胃口却早没了,便放了碗。
  这几天张青染见李处长表情有些莫名其妙。参加工作这么多年,他惯于观察领导脸上的涛走云飞,阴晴圆缺,因为领导的情绪决定着下级的命运。张青染总把最近看成自己的关键时刻,所以李处长的一笑一颦对他似乎都有着十分重大的意义。他决定不了是否现在就请刘主任和李处长二位领导赏脸。心想还是等一段,至少等李处长的脸色正常了再说。
  一天下午,李处长凑近张青染说,你知道吗?刘主任的小儿子被抓了。
  是吗?真的?就是国际贸易公司当副老总的那位?张青染把眼睛瞪得老大。其实他不是不相信,只是猛然听到,感到有些突然。
  李处长低声道,还有假的?刘主任这几天很痛苦。你不见他的眼睛,成天是红的。
  张青染见李处长整个人说私房话的表情,就想这人还是信任他的。这几天李处长情绪复杂,也许同刘主任的儿子出事有关?他知道李处长与刘主任私交不错。
  李处长有事出去了。张青染独自想这事,心里很不是味道。他不想别的,只是感到刘主任自己家里有了事,哪里还会管你张青染?这样他提拔的事就得搁下来了。
  是不是要去刘主任家里坐坐呢?人家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似乎应去看一下。好像又不太方便去。平时都没去过,现在去人家会不会以为你是去看笑话的呢?因为出的事并不体面。他总觉得人万一要犯事就在政治上犯点事,这比在经济和女人方面犯事要好看些。当年搞政治运动,你今天越是反动透顶,明天越是正确无比。
  张青染反复权衡,想还是不上他家里去算了,自己在刘主任面前一如既往就得了。人一辈子只要脸色不变来变去就问心无愧了。
  唉,一直希望有一个上门的理由,可这机会来了,却又利用不上。真是好笑,张青染想自己真是倒霉。
  这时小宁进来了,站在李处长桌边翻报纸。张青染心想刘主任公子的事小宁他们也许不会知道,他不准备把这事同小宁说,这也是不背叛刘主任的意思。
  小宁翻翻报纸,问,你听说最近的新闻了吗?
  什么新闻?张青染问。但他看看小宁的眼神,心里也明白了几分了。
  小宁迟疑片刻,说,你真的不知道?刘主任的公子被抓了。贪污两千六百多万!超过了上次抓了的国泰公司老总吴之友!他妈的这些搞贪污的就像在比赛似的,一个超过一个!
  张青染佯装不知,问,真的?可是我见刘主任天天上班,看不出一点不正常呀?
  小宁鼻子哼了一下,说,我说中国的官员只怕是世界上脸皮最厚的人了。外国有些政要,哪怕是女婿犯了法,他们都会引咎辞职。可我们这些头头脑脑,他们就连老婆、子女犯了法,照样人模人样地这里作指示,那里题词。
  张青染说,小宁,你这个说法我不同意。一人犯法一人当,我们不兴搞株连呀!
  小宁放下报纸,逼视着张青染说,老张,我们都不诚实。这个世界都不诚实,大家都在说谎!
  张青染感到莫名其妙,问,小宁你怎么一下讲到这个问题了?怎么个不诚实?
  大家明明知道,这些人之所以能大把大把捞钱,不在于他们有多大本事,而在于他们在官场有后台。可我们就是不敢说!小宁说罢就展开一张报纸,封了自己的脸。
  张青染看不见小宁的脸,不知小伙子是怎样一副表情。小宁讲的当然是真话。可真话比假话难说。说真话需要胆量,说假话只需要出卖良心。而现在良心是越来越不值钱了,所以人们轻易地就交出自己的良心,毫不脸红地说假话。张青染判定自己也是一个说假话的人。他说,小宁,不是做老兄的说你。你总这么激愤地发表议论,于事何补?如果你这会儿有权惩治这种现象,你就拿出你的手段来,不然你就装聋作哑。除了让你在领导心目中增添不好印象,不会有任何好处。
  小宁个性很犟,放下报纸,露出一张红脸,说,我又不想在官场上有什么出息。怕谁对我怎么样了,
  张青染笑道,我一直佩服你有什么说什么,可你说这话就是假话了。不想当官你天天坐在这里干什么?为人民服务?想赚钱的话,我相信凭你小宁的本事,只要出这政府大院,怎么弄也不止这几个钱。所以既然在这里干,还是收敛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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