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春秋

第66章


张青染只得含混着掩饰了。
  这几天夜里,刘仪总想起猫儿失踪的事,怕得要死,硬要男人马上赶到蓝月亮去,看麦娜是不是还在那里。
  张青染说,是呀,早就该想到这一着了。
  张青染打的径直赶到蓝月亮。可是不凑巧,张青染刚赶到,就见麦娜同伙伴们扬手打过招呼,自己钻进一辆黑色轿车。她的伙伴们也各自打的走了。
  张青染回到家里,刘仪早已等得不行了,忙问见到麦娜了吗?张青染说,见到了,坐着高级轿车走了。好像还是辆林肯牌轿车哩。便把情形细述了一遍。
  刘仪哀叹一声,说,麦娜又步狐狸的后尘了。
  张青染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刘仪由哀而愤,说,她当小秘可能还挺自在,信都不给我们带一个。
  张青染说,女人到最后怎么都是这样?钱对女人真的有这么大的魔力?
  刘仪瞟了男人一眼,说,你别一篙打了一船人,不是所有女人都愿意做小的。
  如果给你花不完的票子呢?张青染心里也不舒服。
  刘仪恶恶地望了男人一会儿,说,张青染我早就知道你一辈子都富不了的,若是爱钱,我早不是现在的刘仪了。你老是这样,今天我就把话说明白了。你也不是一个什么了不起的男人,但我也不会这么对你不起的。你别先急了,等我讲完。我不是想说自己如何崇高,如何忠贞。我是想,女人反正要跟一个男人过一世的,我怕麻烦,脸皮薄,心也软,又有琪琪,我不想那么多了,只想平平静静过日子。你不要再疑神疑鬼了,你就是一堆屎我也吃了。
  刘仪从来没有讲过这么刺耳的话。但今天张青染出奇地冷静,他没有发火,也发不出火。女人的话字字真切,句句在理,却是极其残酷的。
  张青染整个晚上都独自沉浸在怎么也理不清的冥想中。
  睡下好久,张青染对女人说,好吧,我们再也不要争这争那,都现实一点儿吧。确实,我总想表现得像一个男子汉,总想让你坚信我是优秀的。我想这其实都是徒劳的。我们就像所有几人那样安贫乐道吧。
  刘仪说,这样想就对头了。我们好好过吧,三天两头争吵,人都磨老了。
  第二天是休息日,上午九点多,麦娜提着一个保密箱回来了。刘仪心里有气,但见了麦娜又拉不下脸,仍是满面春风。麦娜逗一下琪琪,就让保姆带他出去玩。琪琪他俩一出门,麦娜就埋下了头,却不说话。
  刘仪问,到底怎么了?好让人担心!
  麦娜仍不做声,提过保密箱,咋地打开。里面是一箱子美钞。
  刘仪惊呆了,问,什么?这是什么?
  美元,二十万美元。麦娜说罢,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顿时滚下泪珠。
  天哪,哪来这么多美钞?张青染说,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啊,合人民币一百六七十万!
  麦娜饮泣着,说,我跟了洪少爷了。
  张青染目瞪口呆。刘仪本是端坐着的,这会儿像是支持不住了,靠在了沙发上。
  麦娜说,我可能本来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到这个地步,也是命中注定的。你们疼我,希望我体面些,可我,一直被大大小小流氓包围着,很少有清静的日子。我不想让你们担心,就尽量不把外面的事告诉你们。但这日子没有个尽头。原先我只在夜总会串场子,围着我的是些下三烂,现在成名了,我天天要应付有头有脸的衣冠禽兽。我知道自己是灾星,正经男人,谁找了我都是灾难,因为正经男人无法保护我。我明白自己是流氓的猎物。既然这样,与其跟小流氓,不如跟大流氓。当我不得不屈服洪少爷时,我想我就算是死了。现在想来,我原来为自己的清白所做的一切抗争,都只是垂死挣扎。
  刘仪绝望地说,洪少爷,真的就是人魔?
  麦娜说,他不是一般来头,我为了摆脱他的纠缠,找过狐狸,要她求她那位帮忙。狐狸也答应了,可后来狐狸回电话,说她那位也没办法,洪少爷不是一般人物。我想我只有走这条路了。
  张青染说,那么,外界对他的传闻都是真的?可他怎么姓洪?
  麦娜说,随他娘姓。这种人很多都这样,掩人耳目,欺瞒天下。
  那么这钱是怎么回事,刘仪望着那满箱的美钞,紧张得像见了即将爆炸的炸弹。
  麦娜冷笑道,这种人,钱的多少对他们没有意义,他们只追求花钱本身的快感。说真的,最初我是宁死不屈的。可是日子太难过了,没有一天清静。一次,他的一个手下,提着这个箱子对我说,这是十五万美金。只要你听洪总的,你要什么有什么。我想这钱对我有什么用?我一辈子花不了这么多。唉,可是,临死前的挣扎还难受些,不如一死了之吧。我答应了他,去到他的别墅。过后他发现我还是处女,这是他意想不到的,他欣喜若狂,又加了五万美金,他说他有许多女人,不是一流的女人他是不要的,但他从来没有拥有过处女。这事说起来很恶心……
  张青染夫妇都不做声。他们不知道说什么好。
  麦娜长舒一口气,说,唉,我是过一天算一天,这钱我留着没有用,你们拿着吧。
  刘仪马上摆手,不行不行,我们绝不能要。
  麦娜一听,呜呜哭了起来,很伤心,说,你们是嫌我这钱脏是吗?我在这世上没有别的亲人了,一直跟着你们。如今我这样,也是身不由己,你们都看扁我,我……
  刘仪忙说,姐不是这个意思。也不怪你了,只怨你命苦。这钱,你自己留着,这是条后路。跟这种人是不可能长久的啊。
  麦娜说,钱我反正是不要了。你们硬是不要,我只有丢了它,天下还有千千万万的人吃了上顿没下顿,正等钱用。
  麦娜顿了下,又说,今后你们不要老拴着我了,我有空就回来看你们。我也不会让别人怎么欺负我的。同他约定好了,我不想改变现在的生活,广告要干,王达飞对我有恩;夜总会要去,那几个姐妹现在还离不开我。现在夜总会也打我的牌子。也好,自从跟了洪少爷,别的王八蛋再也不敢靠近我了。
  麦娜苦笑了一下,进了房间。她在里面修了一下妆,出来告辞。
  刘仪依在门口,轻声嘱咐,要照顾好自己,麦娜。
  麦娜回来说,以后我回家,你们仍叫我菊英吧。
  刘仪关了门,眼里噙着泪。
  张青染叹道,麦娜真可怜。她讨厌麦娜这个名字,可能是把它看作青楼花名了。是啊,真的可怜。她原来是嫌菊英这个名字太俗,在场面上吃不开,才改叫麦娜的。可如今,反倒厌恶这个洋名了。她只想回到家里,听家人喊声菊英,才感到一丝温暖。她也许还留恋从前那个菊英吧,可是菊英再也走不回来了。
  说罢,两人相对无言。听见保姆带着琪琪回来了,刘仪马上关了密码箱。
  刘仪轻声问道,这个怎么办?
  用她自己的名字存起来吧。你记得她的生日吗?用她的生日作密码吧。张青染说。
  好吧,刘仪交待保姆带好琪琪,就同男人出去了。
  存了钱回来,两人心情极好,像做了一件很高尚的事。
  《夏秋冬》
  这件事本来做得很机密,但没有不透风的墙,后来还是慢慢传了出去。有人私下戏称这件事为“七月政变”。
  黎南县的夏天是凉爽宜人的。关隐达却感到这个夏天特别烦闷。他被人大代表们戏剧般地推上县长的位置,可上面事实上不承认。他莫名其妙地当了快九个月的县长了,地委却一直没有任命他为县委副书记。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局势会发生好的变化,他似乎在等待情况最坏的那一天到来。他当然没有想到会发生所谓“七月政变”。夫人陶陶说他这几个月像是老了十岁。女人的样子很爱怜。他对着镜子仔细看看,发现自己真的不像才四十二岁的人。眼角的血丝红得有些恐怖,脸皮像是塞进泡菜坛子里腌过的,胡子似乎长得特别快。心想镜子里这个人曾经被人称作美男子,真是滑稽。他只好每天早晨都洗个头,把头发吹得熨熨帖帖,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这样显得精神些。他不能窝窝囊囊没精打采地出现在人们面前。
  县委书记向在远看上去对他很不错,见面总是握着他的手使劲摇晃说,老关呀,放心,我是支持你的!可他感觉到的只是向在远事事同他过不去。向在远精瘦精瘦,笑起来鼻子显得特别勾,眼珠子逼视着你,叫你心里没底。向在远同他一见面就这么笑,他就时常想起从小就听熟了的一句民谚:鹰嘴鼻子鹞子眼,挖人心肝抠人胆。那年他刚调来黎南县,同向在远一见面,就想起前人这句老话了。但他心里却交代自己,不可以貌取人。后来见向在远对他真的还可以,便想前人的话的确妄信不得。现在回头一想,前人的话并没有错。只因当初向在远是县长,关隐达是分管政法的县委副书记,两人各管各的,相安无事。现在就不同了。官场就像一盘棋,棋子之间相生相克,利害关系因势而变。那大炮这会儿同马共成犄角之势,等会儿只怕就让马蹩脚了。
  关隐达当上县长不久,就请北京专家余博士他们帮助制定了黎南县经济发展规划。但这规划被县委束之高阁。向在远关心的只是什么“公仆形象工程”。关隐达倒不是认为公仆形象不该抓,只是看不惯向在远的官样文章。谁都知道做实事比做虚事难,所以很多人就专拣虚事做。
  虚事看不见摸不着,只须培养个把看得过去的典型,让新闻媒介一宣传,就出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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