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南川和影子先生

他应该已经到很久了，正在低头看书，身边还放着一个小小的医药箱。
  我没有走近，又在远处观察他。
  可能因为确定了一些事情，我在看到他时的感觉都不一样了。以前我看他低头看书，只会觉得他和影子男孩很相似，而现在，我看着他低头看书的样子，心底里会觉得他就是我的影子男孩。
  “陆南川？”
  青林翻书的时候，恰好抬头看到我。
  我冲他笑，走到他身边。
  “……青林。”
  我还是有些不习惯喊他的名字。
  青林合上书，目光停在我的额头上。
  “坐。”
  我坐在他身边，又没由来的有些紧张，我强忍着自己的心跳，感受到青林慢慢靠近我，指腹按在我的额头上，帮我轻轻撕开上面的胶带。
  “伤口恢复的不错，继续保持，不要沾到水。”青林的声音就在咫尺，我看着他一闭一启的唇，有些心猿意马。还好青林全部的注意都在我的伤口上，他很仔细的帮我消毒，还告诉我：“谨遵医嘱，保证你不会留疤。”
  我“哦”了一声：“谢谢你了，青林医生。”
  青林笑，帮我贴好纱布。
  贴纱布的时候，我们又闲聊了几句，看着火候差不多了，我酝酿结束，抛出此次的重点：“……青林，你从小到大，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
  青林贴好纱布，还故意后仰身体打量了一下我的额头，看样子似乎很满意。
  “什么样的事情，算是奇怪的？”
  “……就是不可思议的，想都想不到的，一般情况下不会发生的。”
  青林好像真的想到一件。
  “开车的时候被撞算吗？”
  我皱眉。
  这个家伙还真是漫不经心的傲娇。
  “这个不算。”
  青林摇头：“那就没有了。”
  “怎么会没有呢？你这二十多年，都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吗？”我抿抿嘴，下了大决心，咬着牙提示他：“比如说，你有没有过突然有一天，找不到自己的……”
  突然这时，电话响了。
  我看手机屏幕，是林乐天。
  捣乱的家伙……
  我接起电话。
  “陆南川，你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去医院换药了？”
  看了青林一眼，我回答：“嗯，我已经换好了。”
  “换好了？你不是刚走一会儿吗？”林乐天奇怪的在电话里问：“那你现在是在医院吧？别回学校了，等我去接你，咱们去改善生活。”
  我没马上接话，我在犹豫。
  “……不用了，我都走出来了……我还有作业没写完。”
  林乐天还在电话那边鼓动我。
  “作业明天再写，你们汉语言文学能有什么作业？”
  我看青林，我接起电话后他就低头看着他的书，但我感觉他的注意力也在这通电话里。我装作很平常的样子，对着话筒“哼”了一声。
  “去你的，我们是文明校园，不许搞专业歧视啊，还有，你这个学渣不要耽误我。”
  挂掉电话，青林抬起头看我。
  我对他不好意思的笑，低声说是林乐天的电话。
  他点点头，说他听出来了。
  很奇怪，一通电话之后，我们两个都安静了一会儿，都没有再说话。
  气氛有些尴尬，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就好像，我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很自然的就选择不和林乐天实话实说。
  不告诉他我现在正和青林在一起，不告诉他其实我来找青林帮忙换药了。
  突兀的，青林叫我的名字。
  “陆南川……”
  我回过神来，连忙答应。
  “突然想起来，那天只问了你两个问题。我是不是还可以问第三个问题？”
  “啊？”我没想到青林会突然提起这个话头，也没有多想，就冲他点点头：“你问吧。”
  他墨黑色的眸子对着我，目光认真。
  “你和林乐天……”
  下一刻，我又听到了电话铃的声音。
  我低头看，不是我的电话。
  青林拿起他的电话，对我说了句抱歉。
  我连忙摇头。
  有些惊讶，因为我从青林的话筒里听出了林乐天的声音。
  “青林哥，我要拜托你帮个忙。”
  青林握着电话目视前方。
  “你说。”
  “就我那个初中同学，陆南川，她的额头还没好全，最近总需要去医院换药。可医院那些护士的手艺，怎么比得过我青林哥，是吧？”
  我不想再听下去了，从长椅上站起来，走向前面的花圃。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刻，我突然觉得林乐天有点可怜。
  我对他撒了谎，他却还惦记着我的事。
  其实，他没必要为我做这么多，就好像，其实，我没必要隐瞒他什么。
  林乐天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应该这样对他。
  我回头，看到青林还在举着电话。
  我走到他面前。
  林乐天的声音还在话筒里。
  我朝青林伸出手掌，小声说。
  “我突然想到，刚刚有话忘记和他说了。”
  青林沉默着看我，想了一下，还是把电话放在我的手心里。
  “喂，林乐天。”我对着话筒大大咧咧的说：“你刚刚可真让我感动，果然是铁瓷友谊，就是靠得住。”
  电话那边的人明显愣了一下，磕磕巴巴的问：“陆、陆南川？”
  “对，是我。”
  林乐天惊讶的问：“你怎么和青林哥在一起？”
  我很自然的笑着说：“因为我拜托他帮我换药啊，你当我傻，大老远的跑去医院。”
  林乐天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问我：“……那你刚刚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低头，看着青林，他也正抬头看着我。
  这里□□静了，我知道青林也听到林乐天的话了。
  “因为青林哥比你帅啊，和这么帅的人在一起，我怕你嫉妒。”我大大方方的打趣他，像是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这个人太小心眼了，咱俩认识这么多年，我太了解你了。”
  电话那边的人又是好久没有说话。
  我就举着电话，听那些电流带来的呼吸声。
  “……陆南川。”
  好不容易，我又听到林乐天的声音。
  “你不会是……喜欢……”
  我打断他。
  “不是！再见！”
  说着，我挂掉电话。
  “今天真是麻烦你了，还有昨天，以后有机会请你吃饭。”我把手机还给青林：“我系里还有点事儿，先走了。”
  “陆南川。”
  青林没有让我走，他修长的手指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的问题还没有问完。”
  我回头看他，点点头：“好，你问。”
  然后，我看他的手。
  青林松开我的手腕，从椅子上站起来，把手放进裤子口袋。
  可能因为刚刚他一直坐着，我高他很多，说话做事也就特别有气势。但他一站起来，弱势群体又变成我了。我不自觉的向后退了半步，抬起头看他。
  或许是心理因素，我感觉他这个样子，特别有小时候影子男孩训我的气势。
  但我还是仰起头看他，等着他要说什么。
  可是我等了半天，青林什么话都没说。
  他摇头。
  “……没什么，你回去吧。”
  我愣了一下，却看到青林已经收拾好东西。
  他对我说再见。
  我只能笑着朝他摆摆手。
  青林离开后，我又坐回长椅上，看着远处的花圃，任由清风吹起脸颊旁的头发。
  似乎过了好久，林乐天又给我打电话。
  他的声音听起来不是很好：“……我现在想见你。”
  我沉默了一下，把现在的位置告诉他。
  林乐天没过一会儿就来了，他似乎是跑来的，额前的刘海儿全乱了。
  他坐到我身边。
  我们两个都没有先说话，四周只能听到他沉重的喘气声。
  过了好半天，他的喘气声终于安静下去。
  林乐天无缘无故来了一句。
  “……青林哥总来这里看书。”
  我点头。
  “是，我上次在这里遇到他，他就是在看书。”
  “上次？”
  “我从医院跑掉那次，你应该不会忘记吧？我回学校了，然后在这里遇到他。”我从包里取出纸巾，递给他：“做什么跑这么急？”
  林乐天接过纸巾，却只是握在手里，半响，他才说。
  “我怕你没有在这里等我……”
  “……为什么这么想？”
  林乐天摇头：“我也不知道。”
  我低头，无奈的笑，像是要安慰林乐天，又像是要点破一个他必须知道的事实。
  “别这么想，怎么可能？我们是铁到不能再铁的好哥们！”
  说完，我用胳膊肘碰碰他的肩膀，又故意冲他扬扬眉毛。
  林乐天侧头看我，脸上没有什么笑意。
  “……铁到不能再铁……意思就是你永远都不可能喜欢我……无论我怎么做，你都不可能喜欢我，对不对？”
  我笑不出来了。
  印象里，我从来没有听林乐天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他都是飞扬的，众星捧月的。看着林乐天的目光，我很伤心，我不想让他难过，却又不得不让他死心。
  “林乐天……”
  他移开目光，又低下头去，像是拒绝听我的声音。林乐天就坐在刚刚青林的位置上，微低着头，半湿的刘海儿垂在额前，双手交叉，手肘支撑在腿上，眼神放空，像是没有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