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红颜

第25章


“回大家,是第三个。”高青知道这件事的前前后后。
“差不多时辰看娘娘醒了没有,娘娘若到了坤宁宫,前来通禀一声。”
“是。”
出了东暖阁,内侍、龙旗尉簇拥着到了养心殿,自从未语有孕,怕吵了她,嬴天池挪到养心殿听政奏对,只有晚膳后才在东暖阁看折子,极少数地召见家人,例如他的弟弟睿亲王嬴天放。
嬴天池若有所思:“高青,令裴振东派人去查查谢书榕,悄悄儿的,不得惊动任何人,包括他本人。”
“是。”高青恭应,心中暗暗奇怪。
柳闯述职毕,嬴天池点头,令侍卫捧上一卷书简,“柳卿出宫再看吧。”
这时高青进来,躬身道:“娘娘到坤宁宫了。”
“哦,柳卿,皇后要见卿,去吧。”
柳闯一愣,袖了书简跪安退出,心中略有疑惑,皇后突兀的召见,有什么事吗?皇后向来不单独见外臣的。
坤宁宫长秋殿,珠帘缦地,帘后影影绰绰,帘外宫女内侍罗列。
柳闯恭谨地行礼,帘后有柔糯的声音传出:“柳大人,请起,赐座。”
“今日本宫请柳大人来,是有心作阀。”
柳闯躬身,一抹痛楚掠过,“陛下圣恩,臣无意再娶。”
“大人不要急着推辞,是本宫的一位表妹,豆蔻年华,尚小姑居处,姿容才德俱是十分出色,柳大人忠勇又有情义,堪称是郎才女貌。”
柳闯离开座位,深深施礼:“恳请陛下恕罪,非臣不识抬举,实是臣妻亡故之时臣就立下誓言,终此生不再娶,恐贻误了陛下爱妹的终身。”
“本宫相求也不行?”未语故意怫然,“听说柳大人是孝子,令先正也无所出,柳大人不娶,何以继嗣?岂不闻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柳闯跪了下去:“继嗣尚有柳家族中子弟,柳闯有亏孝道,愿领罪。”
“若本宫请陛下赐婚,柳大人敢不遵旨?不孝之外还要不忠吗?”未语咄咄逼人。
柳闯沉默,“臣请抗旨,陛下圣德之名,恐为臣所累。”
宫女侍臣都睁大了眼睛,未语放软了语气:“柳大人何须为一女子触怒皇家,为堂堂帝皇贵戚,不好吗?”
柳闯叩头:“恕臣无状冒犯陛下,两位陛下都是圣贤明君,臣祈陛下谅臣可肝脑涂地,却无心再成家室,辜负陛下隆恩,是臣之罪也。”
未语笑了,帘后有压抑的呜咽声传出,柳闯怔在当场,“纯……纯……纯……娘?!”他直起身,几乎欲去掀帘。
“慕容夫人,”未语的话字字打入他的心房,“你好福气。不过,柳大人,慕容夫人现是罗敷有夫,你该如何呢?”
珠帘掀时,泪盈盈娉娉婷婷站在帘下的可不是梦魂神牵的人儿,皇后说了什么柳闯听而不闻,长秋殿里人何时走得干干净净,柳闯也没看见,他眼中只有纯娘,只看着纯娘,神魂出壳,他伸手又缩回:“纯娘,是你吗?我会不会吓着你,你会不会不见呢?”
纯娘哽咽难语:“是我,柳郎,是活生生的我。”
柳闯一把抱紧,紧紧地抱住,像是要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纯娘,纯娘,我傻了吗?还是在做梦?”
纯娘回到书院,书榕见她眼若核桃,笑道:“该开心才是,[奇`书`网`整.理提.供]怎么反而哭了?”
小囡囡爬到母亲身上“乖乖乖”口齿不清地安慰。
纯娘羞涩地搂住囡囡:“柳闯他也来了,他坚持要来谢你。宫中见面时耳目众多,一路来他只抱着我,又有随侍之人,我都找不住空和他说什么,他如今就在院中。”
书榕沉吟一下,她本和纯娘说过,只要纯娘和柳闯能夫妻团聚,纯娘可以暗中说明情况,无需柳闯感谢,守住秘密就是,他们夫妻不声张,他人即使心里奇怪,当事者不言,是不会有人出来追问的,再说鹅湖之会一结束,她就离开不会再踏进这片土地,相信这件事很快就会被人淡忘。
他既来了,不见说不过去,也不合乎常理,善良的纯娘对自己的遭遇肯定避重就轻,既然要回柳府,有些事情还须和柳闯说清楚,特别是那日楚氏犹如此诟骂纯娘。
“好吧,请他进来。”
正说着,院子听见春榕的声音:“您是谁?”
书榕心一跳,她漏算了一着,柳闯是东北郡节度使,是许郡的邻省,当年嬴天放尚兼任东北郡节度使,也许在东北郡内大肆搜索过,万一……
她来不及多想什么,匆匆地:“纯娘,先前我和你的约定就此作罢,切记你不用和他再说什么了,切记!”春榕若是引起怀疑,纯娘再对柳闯说她是女儿之身,等于是不打自招,自投罗网了。
纯娘陪柳闯进门,看到囡囡,柳闯欣喜若狂,心情激荡,他单腿跪地:“柳某多谢先生大恩,救纯娘母女于危难之中。”
书榕暗中赞了声好魁梧的汉子,英武逼人,她伸手虚搀:“柳大人言重了,礼重了,吾辈读书之人,皆应弘扬正气,遇上不平之事,自然不能旁观,令正夫人的遭遇尤其令人可怜可叹。我和纯娘完全是兄妹之情,请大人不要委屈了纯娘。”
柳闯正色:“先生君子,纯娘贞洁,我若有它念,则和那些蛇蝎妇人无异了。”眼前黑脸书生儒雅翩翩,“纯娘幸甚遇上先生,于柳某更是再生重恩,如何谢先生都不过分。”
囡囡呀呀地要扑向柳闯,她很好奇,觉得被这个很高大的人抱一抱肯定很舒服,柳闯接过冰雪玉团似的小人儿,一股奶香扑鼻,一腔热气充溢在他的眼眶,他喜欢得几乎傻了。
书榕轻咳,“纯娘,请你先和囡囡回房,收拾收拾,我和柳大人单独说几句话。”
“对对,我们待会儿一起回家,母亲看到囡囡,不知该有多少开心?”
纯娘一悸,柳闯也不是鲁男子,他扶住爱妻,敏锐地察觉他方才的话,纯娘有些恐惧,“怎么了?”
“没什么。”纯娘勉强一笑,顺手抱回囡囡“我们先出去。”匆匆走了出去。
“你知道纯娘怕什么?就让它来告诉你。”,书榕拿出一个油布包,抖开,是一条白色的绢布,边角凌乱,应是从裙裾上撕扯而下,触目惊心的是红色淋漓的字迹,虽已褪成淡红,但从一点点晕开的血渍上还能想见当时写者的悲愤和绝望。
柳闯心一紧,接过看时已脸色大变。
他的脸色越来越铁青,越来越狰狞,“妾以有孕哀求,婆母冷笑以对,谓柳家不需贱妇孽种”……“妾陷娼门,口不能言,求生无门,不愿受辱,惟有一死”……“怜腹中娇儿,随母夭折,悲愤难忍,留下此书,好心人得知,告知於夫柳闯,妾全节而死,不足为念,惟有娇儿,遭此毒手,妾难瞑目,上天有眼,为吾儿张目。”最后一行已是字迹模糊,勉强可辨是“柳门慕容氏绝笔”,大概是力弱气竭了。
柳闯浑身颤抖,咬碎了牙齿,突然想起什么,忙忙拿出袖内书简,是锦衣卫的奏章,他不敢看,却又不得不看,他心惊肉跳,看到最后朱笔批着:“楚女交有司,汝母卿处之,慕容氏由其自主。”
他血脉贲张,颓然倒地,愤怒地一掌击向胸膛,顿时喷出两口鲜血,“柳某枉为丈夫,枉为男儿,竟一叶障目,糊涂至此。”
书榕惊呼一声,纯娘已推开书房门,抱着囡囡扑到柳闯面前,哭道:“柳郎,你这是做什么?你还要我和囡囡难过吗?”
柳闯顺了顺气“不碍事,比起你受的磨难,我百死不能赎其一。”
囡囡看看两人,哇哇大哭,纯娘涕泗横流,“都过去了,还提它做什么?”
柳闯搂过母女二人,虎目中已含了英雄泪,“都是我的错,当时我以为她已接受了,不曾想……对不起。”
书榕悄悄退出,关上门,抬首见春榕,笑道:“我的心愿已了。”泪水已簌簌流下。
春榕伸手想安慰,却又不敢,书榕已转过身,“方才柳大人见你,有无异样?”
“没有。”
“你避一下,免得节外生枝。”
“是。”春榕进了房间。
书榕漫步走到院子当中,日当正午,已是初冬了,心里有欢喜,有清冷,有难舍,又是一次别离。
鹅湖之会,石鼓书院,突然在她心中遥远了,许郡的幽谷她不敢回去,裘叔裘姨似乎此生难见,塞外已然归顺,外祖父一家皆迁入京师了,她不敢去认亲,春榕也会有一天离开她,她也许是自由自在的,可是亲情都离她远去,寂寞空庭,她孤独赏花。
她苦笑,当年出走,她能斩断一缕情丝,义无反顾。救纯娘,授课教徒,能继承父亲的遗愿,应是她心中所愿,可是自从来到京师,她的淡泊,她的心止如水,似乎都走了味道,是纯娘和囡囡给了她太多的亲情和快乐吗?她不舍了吗?还是那日见到了他?春榕交游归来告诉她那人至今只有一夫人,就是楚国夫人高氏。
剪不断,理还乱,一直以来她弄不清对嬴天放是恨是怨,是情是伤,她自认没有恋念不舍,否则她何必出走?可为何心中的烙印如此深刻?
这两年中她生活中有纯娘作伴,有囡囡的童声稚语,春榕的小心保护,她似乎投入了太多的感情,明知要分离,明知难舍,不该呀,可是她又怎可能冷清以对,爹娘、裘叔、裘姨哪一个都爱她如明珠,温暖亲情中长大的她本就不是冷漠的人。
纯娘即将离去,她还能独自回石鼓书院吗?她还能承受独自生活,没有关爱,没有人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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