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穆传

烈日当空，烤得石板冒着青烟，热浪冲上脸，让人睁不开眼，早朝散去，百官皆乘了马车归去。马车里没有半点声响，行至府前，那司马烈跳下马车，一身怒火，低着头，背着手，闷着声，疾步进府。府内一干人等，见状皆不敢言语。司马宣跟在司马烈身后，司马炎磨磨蹭蹭跟在司马宣身后，盯着司马宣的影子瞄准了就一脚踩去。司马宣一回头，司马炎便东张西望，挠头搔耳。
    司马烈一进门就掀了桌子，玉壶“啪”地碎了一地。司马烈瞪大着眼睛，吐着出气，吹得胡子一抖一抖。侍女吓得跪了下来，司马宣朝她使了个眼色，她便捡起玉壶碎片，躬着身子赶忙退去。
    “这苏穆究竟要干什么！？”
    “爹，已经派人查过此人了，除了知道他是浩帜阁的阁主外，没能查到其他消息。”
    “是啊，此人赢了玄绝棋局却又不接受皇帝的封赏，真叫人想不通，就算他与太子联盟也不至于如此——”
    “你说什么？”
    “噢，爹，我也只是听闻罢了，并没有十足的证据。”司马烈听着，恶狠狠瞪着殿外。
    “文韬现在何处？”
    “据探子来报，文大人得知那姓柳的往秦岭方向逃亡，便追了过去，不料沿途却遭遇伏击——”
    “伏击？那柳泽宗还敢杀了文韬不成？”
    “倒不像是柳泽宗的人手，爹，你说说会不会是——，也没道理呀，那浩帜阁没有理由——”
    “大哥此言差矣，那浩帜阁倘若当真与太子联手，那柳泽宗又是太子的老丈人——”
    “相爷！相爷！”太阳明晃晃地刺着眼，一人慌慌张张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叫，进门就跪了下来。
    “相爷，您可要救救微臣啊！”他抬起了头，首如飞蓬，满脸黑碳，汗水流过的地方形成一道道黑印。热风袭来，满头灰尘漂浮了起来，司马炎忍不住笑出了声，见司马烈闭紧牙关，闭着眼，又止住了笑声。
    “一品军候，如此狼狈，成何体统？！”
    “相爷，微臣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呀相爷！还请相爷定要救救微臣！”那人说着又跪了下去，司马炎见状赶忙把他扶了起来。
    “何大人，您先起来，来，请坐，有事慢慢说。”
    此人正是朝中一品军候何向明，何家自开朝以来，世代掌管安朝军火库，在朝中与司马烈走得最近，旁人只知此事不知其故。
    “到底又发生何事了？！”
    “相爷啊，前几日，也就是陛下寿辰之时，军火库发生了爆炸，死伤两百余人。此事，我哪敢上报啊！一直打压，封锁各路消息，哪知今日死者家属竟然齐聚府前，下了早朝，从后门进了府，还没来得及坐下。这群刁民！这群刁民！竟然——竟然放火烧了我的府邸！相爷，军火库远在城郊，下官尚可封锁消息，如今这天子脚下，可要如何是好呀！？相爷，相爷，您要想想办法救救下官呀！”何向明说着又跑到司马烈跟前，跪了下来，司马烈头都大了，仿佛要炸了一般。
    “办事不力！两百多条性命！如何救你！？”司马烈大吼着，那何向明俯首贴地，全身冒汗，眼泪都要流了出来。
    “何大人，今日可有冲突？”
    “那是群刁民！暴民！怎会没有冲突？”
    “可有死伤？”
    “不知啊，我刚回府中，就逃了出来，如今也不知究竟如何了。”司马烈“砰”地拍了桌子，桌子发出嘶嘶余响。
    “爹，我看此事远非如此，如何大人所言，既已封锁了消息，死者家属如何知情？就算知情，短短数日，又如何齐聚何府闹事、还放火烧了府邸？想必，其中定有蹊跷，您说，会不会有人故意安排？”司马炎说着，那司马烈听得寒毛立了起来，忽又想起了苏穆，盯着殿外烈日如火，忽然起身离去。
    “相爷——”
    “大人不必担忧，想必爹已经想到了办法，我同大人先行回府，稳定局势如何？”司马宣说着扶起何向明朝殿外走去，走了几步，自己又退了回来。
    “大哥，我可是什么都没做啊！”
    “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清楚！幼稚！”
    司马烈骑马飞速到了浩帜阁，瞟了一眼排队的众人，跳下马，孙越上前行礼，司马烈盯着他。
    “阁主已恭候多时，丞相这边请。”司马烈便跟着眼前这人进了浩帜阁，浩帜阁在那天女山下，密林深深，泉流潺潺，这炎炎夏日却也凉风习习，颇为清凉。司马烈满心怒火，无暇顾及旁物。
    “剑奴——”听得沐汐唤了自己，剑奴便纵身跳下大樟树。
    “沐汐姐姐。”
    “剑奴，你可有鸟笼？”
    “鸟笼？”剑奴看着沐汐手中小鸟，鲜绿色的羽毛闪闪发光，嫩黄色的小嘴，那小家伙酣睡着，肚皮一起一伏。“有！”剑奴说着跑进房间。
    孙越领着司马烈进了殿，待司马烈坐毕，苏穆便提起玉壶斟茶。
    “此乃苦瓜茶，苦寒无毒，除邪热，解劳乏，清心明目，实乃酷暑之佳饮。相爷——”苏穆抬起头，那司马烈双目凌然相对。“相爷，请。”
    “你究竟是谁？”
    “相爷既不知苏某为谁，却只身前来浩帜阁，相爷之胆气，苏某佩服。”
    “阁主既要杀我，那日在玉皇山有的是机会，又何须等到今日？你究竟是谁？来此作甚？”
    “相爷莫要心急，相爷有何疑惑，苏某自当一一解之。”这时候，沐汐提着鸟笼走了进来，将其放在苏穆旁侧，便退了下去。“噢，相爷有所不知，苏某十分喜爱鸟雀。”那鸟雀在笼中跳跃，啼音清脆，苏穆逗着它，它跳得更欢了。
    “阁主兴趣还真是广泛！”
    “那是自然，祖国山川万物，美食佳肴，风土人情，凡此种种，苏某都十分有兴趣呢。要是，不幸落入奸人之手，哎，暴殄天物。”苏穆说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嗯，十分不错呢，相爷何不尝尝？”
    “阁主当是爽快之人，今日如何拐弯抹角、言左右而顾其他？”
    “噢？苏某只是觉得，与丞相尚不熟识，先聊聊其他，岂不更好？丞相既已开口，旋即进入正题便是，丞相请讲。”
    “你是谁？”
    “噢，此问甚难。在下苏穆，死而复生之苏，”苏穆顿了顿，那司马烈紧盯着苏穆。“辩庙祧昭穆之穆，家父苏和——”
    “不可能！当日我亲眼查看了苏和尸体，而你——”
    “是呀，万马碾过，血肉模糊，所有人都以为我丢了性命。”苏穆摸了摸已经消肿的拇指，淡淡地说道。“不过，就像当日忽然昼如黑夜，丞相难道不觉得，冥冥之中，一切早有定数？”
    “命数，皆是无为之人，推脱之虚言罢了，如何信得？！”
    “丞相所言甚是，此问丞相是否满意？接下来，丞相是否要问苏某，要往何处去？”
    “堂而皇之进了京城，众目睽睽之下赢了玄绝棋局，却又不接受安帝封赏，你究竟要做什么？”
    “苏穆身份，既已告之，相爷此问是否多余？做什么？您说还能做什么？”苏穆凑到司马烈耳旁，冷冷地说道。“赢了玄绝棋局，苏某只是不想丞相觅得高人相助，当然最终的目的——复仇。”
    “复仇？哼，一剑杀了我，岂不容易？”
    “如相爷所言，一剑杀了你，实在容易。况且，真要杀了你，苏某有一万种方法。不过，苏穆倒是觉得，如此，暴力杀之，实在没有意思。苏某既能战胜你，又何须毁灭你呢？”苏穆冷笑着，司马烈双目都要鼓了出来。“相爷，苏穆所言，可有道理？”
    笼鸟啾啾，帷幔飘动，庭中梨叶耷拉着，被烈日烤着，散发着清香。苏穆望着殿外，旋转着手中的杯盏。“噢，苏某就是想玩玩，这武力上赢相爷，实在无趣呢。当年，万马碾压之味，当真是一绝，要不相爷也来尝尝？噢，当然，不是肉体，而是这里，还有这里——”苏穆说着，指了指头，又指了指胸脏。
    “军火库之事，是你搞的鬼？”
    “相爷说这话着实让苏某惶恐，这军火库爆炸，伤亡惨重，如此大罪，若要妄加给苏某，苏某就是有一百个脑袋，怕也是没得活路。苏某只不过把这消息告知死者家属罢了，想来这是犯不上什么罪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如今摊上这大事的并非我苏某，而是相爷得力帮手何大人，如今这事儿啊，已是满城皆知，苏某可要擦亮了眼睛，看看相爷要如何救这条‘胳臂’？”
    “如此胆大妄为地出现我的眼前，又如此明目张胆地策划这些事情，你究竟意欲何为？”
    “相爷这话说得苏某可就不爱听了，相爷问什么苏某就答什么，苏某如此诚实，反被相爷认为是胆大妄为、明目张胆了，那接下来的问题，相爷要如何回答呢？噢，苏某也没有什么目的，方才说了，苏某认为通过武力战胜相爷实在无趣，这不，咱们不用拳头较高下，用脑子，用脑子！”
    “猖狂！”
    “相爷过奖了，苏某实在——”那司马烈气得起身就走，苏穆提起鸟笼走到他跟前。“相爷——，苏穆想到一招，名曰，腾笼换鸟，相爷以为如何？”苏穆让开了路，司马烈愤愤离去。“相爷慢走，恕不远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