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最幸福

第39章


某天,王博向甜菜抱怨说,真想抛开一切出去浪
迹天涯。
甜菜说:“你有多少钱愿意辞职出去走?”
王博说:“3000 元吧,你呢?”
甜菜说:“500 元吧。”
王博沉默了一阵。
甜菜又说:“3000 元咱也有啊,只要你能开心,
那咱们就走吧。”
去哪呢?甜菜大学时跟学校话剧团去过大理演
出,对云南有极好的印象。于是一分钟之后,他们决
定买两张去昆明的车票。在第二天的火车上,他们在
半个小时之内弄丢了身上那3000 元。甜菜没有怪王
博的大意,开开心心地陪着他挨饿,以及继续这条懒
得回头的路。
在我结识他们之前,他们已经在丽江优哉游哉地
晃荡了大半年,过着一种貌似无忧无虑的、极其不真
实的生活,仿佛一切烦恼都不复存在一样。
关于烦恼,我和他们曾经有过一次彻夜长谈。
那天是他们最后一天在小屋当义工,我们从半夜
一直聊到东方发白。我那天的状态差到谷底,一颗心
五味杂陈,乱得很。
我那时主持了一档节目叫《惊喜惊喜》,同时兼
副制片人。半年的时间,经手了上百个普通人心愿达
成、梦想成真的故事,也经手了几十对离散家庭的复
合案例。我成天站在屏幕里给人宣布着或成功或失败
的亲子鉴定书。一个又一个被拐卖的孩子和妇女,一
个又一个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故事,一个又一个徒
劳无功的临终关怀,不治之症的、冤屈的、残疾
的……那时心里脱敏做得不好,代入感太强,整个人
迅速临近了崩溃边缘。我在做节目时喊:赠人玫瑰手
有余香,让我们汇集力量改变他的人生……可一下了
台,立马扎进了无边无际的抑郁之中。
我忽然好像掀开了一层纱布,猛然瞅见了现世中
最复杂阴暗的角落,猛然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实际
上对什么都无能为力。那时出差的时候经常会遇见有
人扑通跪在我面前求助,让我手忙脚乱之余不停回避
着目光,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那些绝望的脸……
有三五个月的时间,我每晚都在失眠。抑郁焦
虑,嘴里发苦,眼睛发涩,脾气变得暴躁无比,生活
好像个笼子,又好像一副重担,更像是一场山雨欲来
的重疴。
终于,最后一根稻草飘到了骆驼背上。
有一天,我在台上念一封信,是一个四川泸州的
老人寄来的。她在信里夹了一张照片,是寻找失散了
30 年的女儿唯一的物证,换言之,她把寻找女儿的
唯一的希望交付给了素昧平生的我。我前一秒钟还在
平静地念信,后一秒钟一下子崩溃了。有把刀子飞快
地刨开了苦胆,所有莫名的黑色都喷洒弥漫了出来。
我直挺挺站在台上,哭成了王八蛋……十几年没
那么痛哭流涕了。我何德何能来承载这份重逾泰山的
信任?我去你妈的,哪儿来的这么多的苦难?干吗来
找我……
我想,帮她找到女儿了就好了吧。之前不是有过
十八个小时就解救一个被拐卖妇女的先例吗?不是有
过半个月就找到失散四十年亲人的成功先例吗?只要
我够努力够认真够拼命,就一定能找到那个不知道是
死是活的女儿吧。
只要能找到她的女儿就好了,就算翻篇儿了,我
就能好起来了吧。
于是跑四川下贵州,找民政局公安局,一页页地
翻医院出生证明、户籍登记记录……发动了上百个志
愿者,联系了十一家报纸,转发了近八万条微博,甚
至动员了已经移民的当年知情人从拉斯维加斯飞回中
国……折腾了整整一个季度,线索终于全部中断,一
直杳无音讯到今天。
我在寻亲的过程中沦为一名暴虐的人。
基本上,所有的同事都被我得罪光了,身边的大
部分朋友和很多老友惊异我变幻莫测的情绪跌宕……
我屡屡和人发火,屡屡话一出口就后悔。
长时间的寻人无果后,我躲回了丽江。拉萨回不
去了以后,我只剩下丽江。拉萨曾数度给予我强大内
心的力量,我希祈丽江同样能给予我同样的慰藉。可
拉萨有高原缺氧的眩晕,有大昭寺广场直射入心底的
阳光,丽江有什么?难道要用艳遇或酗酒来给自己一
点儿短暂的解脱吗?
大和尚在丽江。我躲进大和尚的院子里,除了吃
饭不肯出大门。
我问大和尚,这是些什么因果?为什么这么苦?
为什么触目所及的都是苦?哪儿来的这么多苦?干吗
让我看见、听见、参与其中……为什么我现在越想当
个好人去帮人,越是到最后连自己都帮不了?……
大和尚只是安静地泡茶给我喝,对我的喋喋不休
似听非听。
说了几天后,我懒得再重复了,话变少了,开始
静下来陪他喝茶,从午后喝到黄昏。说来也奇怪,貌
似心里轻松了一点儿。
我问大和尚:“我明白缘起性空、无常无我、真
空妙有……为何自己却一点儿都做不到?”
大和尚看我一眼,道:“你明白?”
……我明白吗?“我该从何做起呢,师父?”大和
尚问:“你为了什么而做?”
“师父,我也不知道求个什么,只是烦恼太
甚……”大和尚说:“好哦好哦,烦恼即菩提。”喝着
茶,一僧一俗,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转眼黄昏。大
和尚炒菜给我吃,白菜和胡萝卜,米饭管够。大和尚
说,你要
是觉得寡淡的话,去厨房自己找块酱豆腐。大和
尚说,院子里的砖石搬掉,荒草拔掉后,可以开腾出
来二分地,可以种点洋芋,种点豌豆,还可以种上一
株三角梅,一株樱桃树,来年你来吃樱桃……
我仿佛明白了些什么,可一颗心还是纷乱复杂,
一时难以平复。
当天晚上是王博和甜菜最后一晚在小屋当义工。
不知道为什么,那天特别想和他们聊聊。我撵光了客
人,关上门拽住他俩聊天。貌似我说得很乱,说了我
历经的那些烦恼执着,说了我貌似了解的那些所谓道
理,说了未知的恐惧忧虑,说了我触及过的生死。
三四个小时过去了,我嗓子开始变哑。王博
道:“大冰哥,你说的很多我听不明白。你是在法布
施吗?”我说:“若布施,我第一想布施的是自己……
不能光说不做了,我
需要实践一种解决烦恼的方法。”
白菜胡萝卜不抗饿,说完这番话后胃饿得痛了起
来。我们溜达到古城口的肯德基吃午夜打折汉堡,我
身上钱不够,买了两人份的,三个人分着吃。
王博呆呆地吃了一会儿,又去了一次洗手间,回
来后,他一边在裤子上擦着手,一边问我:“大冰
哥,你要不要听听我们的故事?”我笑着说:“你们俩
这么甜蜜这么默契,能有什么曲里拐弯的故事?”王
博一笑,甜菜在一边眯着眼,仔仔细细地把我面前的
汉堡掰成了三份。
甜菜说:爱他是最重要的事情
我有记忆以来做得最成功的一件事,就是谈恋
爱,和王博谈恋爱。
我和他认识在2005 年4 月26 日,凌晨3 点。
那时候我大一,刚脱离了爸妈,在大学想怎么过
就怎么过。但我不知道自己想怎么过,可能大部分女
生也都这样吧。
那天晚上,我到了三点多还睡不着,就在楼道里
瞎逛,看到隔壁宿舍女孩回宿舍拿了外套又匆匆出
去,我就问她干吗去,她说草地上有人唱歌,我说那
我也去。我到了草地边上,见到两个男生正边弹吉他
边唱歌。那个长得帅的男生唱了一首歌,我觉得他声
音太干净了,我就装作很内行地问:“谁的歌?”他
说:“我的。”
我当时想,不行,我必须泡他!
我就开始假装学琴。他是个君子,在教我弹琴的
时候没有碰过我的手。于是我想,我必须泡到他,怎
么还有这么礼貌的人!后来他说他当时也想泡我,只
是太紧张害羞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两天后,我们在一起了。过了一个礼拜,我们和
各自的前男友前女友分手了。又过了一个礼拜,好朋
友因为这件事跟他决裂了。在后来的一个月中,我受
到了王博的前女友和支持他前女友的王博的好朋友们
的排斥。但当时的我很倔,又觉得很刺激,也乐在其
中。最让我震惊的都不是以上这些,而是王博竟然跟
我说他爱我。
他爱我?! 他怎么可能爱我呢?! 一个人怎么可能爱
另外一个人呢?! 他每次对我说他爱我,我都说,我也
挺喜欢你的。但后来他一直说他爱我,他还说:“你
也得爱我。如果两个人都不敢承认爱对方的话,那他
们迟早有一天会不爱对方。如果两个人都承认自己爱
对方,并且一直努力地爱对方,那他们就有可能成为
不可能的完美爱情。”
他说得很美。他简直是个诗人。
他给我真正的爱情开了个好头。当然我觉得这太
刺激了—好好地认真地努力地谈一场恋爱,这个事儿
太刺激了。
我想,如果我是个能演得了话剧的好演员,那我
就演一辈子。从那时开始,我就入戏了。这是我演得
最认真的一个角色,我简直就像活在这个剧本里面。
我当时想,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跟他分手,他既然说
他爱我,我既然信了,那我就死乞白赖地跟他好一辈
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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