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最幸福

第40章


后来,这话应验了。那几年,他确实是个诗人,
是个理想主义者,是个迈不开腿、张不开嘴的痛苦信
仰者。所以跟他好,还就得死乞白赖。
他跟我说了很多他当时所信奉的哲学,我才知
道,哲学不都是听不懂的东西。当他把萨特、尼采、
柏拉图这些现在看来是大俗人的人说出来的时候,我
佩服得五体投地,努力学习,加以分析,化作己用。
他跟我说的大部分哲学道理我现在已经忘了,因
为不符合我自己总结的世界观。我清楚地记得一条。
他说,他人即地狱。我觉得,对!这句话说得太对
了!但是我发现,对于他来说,这个“他人”中,也包
括他女朋友我。我怎么能是他的地狱呢?如果我是他
的地狱,那我这出戏怎么演?于是我决定,不当他的
地狱。我就当他!我努力地变成他。
他那时候的生活,每天白天睡觉,晚上通宵不睡
觉,在电脑前写东西或者打游戏,这听起来一点儿也
不诗意,因为能体现他当时是个诗人的不是这些实际
生活,而是因为他脑子里每天都会想着死。
当他说想死的时候,我就哭,一直哭,然后我
说,尽量别死吧,你要死了,咱就一块儿死。
现在看来,当时的我太忘我了,我只是觉得很累
很开心,因为他找不到任何一个理由把我轰走。他觉
得很烦很无奈,但也觉得,好像多我一个不多。“忘
我”很管用,我就这样先在他的生活中变成了他。
他是一个对所有人都很客气容忍、彬彬有礼的
人,没有人见过他发脾气。所以,当他第一次向我暴
怒的时候,我害怕又委屈,又感到欣喜。
我觉得他从那时候开始在心理上接受了我。他对
我很信任,就像信任他自己一样。他知道,哪怕他发
脾气、他暴怒,他把最不理性、最恐怖的一面展现给
我,我也不会离开他。
那是我们大学毕业一年之后的事情,我们因为一
点儿事情发生了争吵,好像是我嫉妒他给前女友写
歌,后来他就不再写关于爱情的歌了。他暴怒的表现
现在想起来挺好笑,但当时挺吓人。他把新买的一袋
橘子一个个地拿起来拽在墙上,于是墙上糊了很多个
橘子饼,流着汁慢慢地往下滑。然后,他去厨房拿了
一把菜刀,我想,完了,我玩大了,要死了。结果,
他只是把他当时那把很珍惜的1100 块的吉他砍得稀
烂,然后他哭了。
他念着他死去的爸爸,缩成一团,哭得很伤心。
他说,爸爸你带我走吧……
我当时所有的感情都被心疼取代了。那个他是没
有人见过的,甚至他的妈妈。
那天之后,我用我们当时仅有的1600 块钱,托
朋友买到了一把全单吉他,然后我跟他一起吃了半个
月一块五毛钱的葱花饼。
在我心里面,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单纯善良的好孩
子,我能遇见他就是幸运。他过去心灵上的创伤以及
这个对他来说太复杂和光怪陆离的社会给他带来的压
力都让我心疼不已。他后来跟我说,他不愿意跟别人
提起那些事,不愿提起他心里所有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和想法。当我们一次又一次地揭开他的伤疤,他就痛
着、忍着、流着眼泪。
那我们就一起把那些伤疤慢慢地治好吧。现在我
们已经变成了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我是他的妈妈、
他的女儿、他的姐姐妹妹、他的妻子和他偷会的情
人,还有他自己。
只要有对方在,我们完全不需要任何其他的感
情,这个世界,我们不关心我们所看到的、所听到
的、所想到的是不是真实和有意义的,尽管那些有时
候也会成为我们的谈话内容,但仅限于此。
只要他能在我身边,我对整个世界就都漠不关
心,也可以饶有兴趣。
因为他,我可以不在乎一切别人在乎的东西,也
因为他,我也可以很认真努力地好好玩我这辈子的这
个大游戏。我可以去研究做一块手工香皂赚五块钱,
也可以去做点其他的事情,做什么都行,只要我们在
一起开开心心的。
你问我为什么这样无忧无虑,我可能跟其他女孩
不太一样……我看这个世界时,里面全是他,他就是
我,我就是他。在这个前提下,所有的烦恼都是不重
要的。
我认为,好好爱王博,就是这辈子对我最重要的
事儿。
我觉得,如果一个人能够坚定在一个理念里生活
和成长,那么,那些所谓的烦恼,终究会转化成安宁
和开心,甚至转化成让你内心强大的力量。
王博说:一场离若得乐的智慧
丽江给我提供了一个庞大的人生经验库。
我遇到许多不同的人,他们的性格和经历让我吃
惊,更让我吃惊的是他们当下都自在地活着,他们让
我从自我狭隘的生活经验里跳了出来。我不再容易陷
入自我情绪的泥潭里。
永远存在另一种合理的生活方式,这便是我放
下“自我”的尝试。
阿鼓是我到丽江最早交下的朋友。
他是傈僳族与独龙族的混血,大约两年前从家里
跑来丽江,为了生计在一米阳光酒吧当服务员,不到
两个月就当上大堂经理。期间,他接触到非洲鼓,便
产生了搞音乐的兴趣,因此辞去工作,开始学鼓。他
有着少数民族的音乐天赋,不怎么学就能完全得心应
手地伴奏,他从没听过的歌,也能完全找到歌曲的抑
扬顿挫。
他是我见过性格最原生态的人,也许正因为这份
单纯直接,在他身上发生过许多有悖常理的事。
他创造过丽江酒吧小费记录,2009 年时有人给
了他一张三十万的卡。
三十万小费,被他在半年内花光了。
他把钱借给朋友,这个借两万,那个借三万。他
又带着朋友去朋友酒吧喝洋酒,一打一打地买。他带
朋友去成都,坐飞机去,坐飞机回,就为请人看场电
影。后来他没钱了,想去他埋过单的朋友的酒吧找份
工作,被拒绝了。那些借钱的也当不认识他了。但他
不生气也不懊恼,背上行囊,用最后剩下的钱兴致勃
勃地去了北京,去应聘酒吧乐手。他说在北京因为没
钱,他住在树上的铁皮房子里。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从北京回来了,身无分
文地乐呵呵。
阿鼓小时候的事情更是出活报剧。他是怒江人,
小时候在爷爷家长大,跟爷爷去山里打过猎。后来,
他爸爸包下了矿山,他跟着上山去炸矿。一次,他跟
另外一个工人上洞里点炸药,点燃之后他俩一前一后
往外跑,阿鼓戴着头盔跑在前面,结果头盔太大,洞
口太小,竟然被卡在那里,后面的人一着急只好拿脚
踹他,好在几下就把他踹出去了,俩人没跑多远炸药
就炸了。他爸爸包山挣了一些钱,那阵儿就净吃喝嫖
赌了,后来矿山被毁约收回,他家又穷回去了。至
今,家里房子都还没修。
阿鼓有时候会念叨要多挣些钱,帮家里修房子。
他没什么理财意识,但事实上他每个月都往家里寄
钱,有时一两千,有时一两百,但每个月都寄。他经
常骂他爸爸浑蛋,但并不真的恨他,他谁都不恨。
阿鼓过得很好。以我的视角来看,他高高兴兴地
活在当下的每一分一秒,高兴了就笑,烦心了就喝
酒,恼了就打架。他人否定阿鼓的生活方式的时候,
可曾意识到,我们反而没有他那样开心又少烦恼。
我曾一度沉溺在童年丧父的阴影中,但有句话叫
当我烦恼于没有鞋穿的时候,忽然发现有人没有脚。
在丽江住了一段时间发现,周围有好多单亲家庭长大
的小孩。我不过是童年丧父,但随即我又有了一个新
家庭,新的父亲和姐姐对我也都不错,除了我自己给
自己的心理障碍,家庭并没有再让我受过什么挫折。
但周围这些人儿啊,离婚的离婚,丧亲的丧亲。
还有两个女孩怀孕六七个月了,忽然发现被男友骗
了,我没有见过她们肚子上的伤疤,但我想想都觉得
悲伤绝望。
在阳光灿烂的丽江,当下的她们不也都在懒懒地
晒着太阳,享受着当下的宁静吗?
环境和心态一变,烦恼也就不那么成立了。
还有一些人,他们让我接触到功成名就之后的空
虚烦恼。
2010 年至2011 年的春节公假,我在五一公社唱
歌,下午场。一天,一个戴着眼镜穿着黄色冲锋衣的
中年人走了进来,他不像玩户外的,看上去很斯文,
像是个知识分子。他点了一杯红茶,听我唱了几首
歌。他十分安静,甚至有些拘束,我每唱完一首歌,
他也并不鼓掌,只是沉默地看着我。临走时,他拿出
一百块钱给甜菜埋单,红茶十块钱,他说剩下的就给
我做小费。第二天他又来了,同样的过程,这次他给
了五百块。第三天他又来,又给了五百块。我觉得过
意不去,便和甜菜晚上请他吃饭。当晚,对这个人有
所了解。他在农村长大,后来考上大学,学自动化,
再后来去了中科院搞研究,整出了新技术之后,从中
科院出来跟别人合开了公司,以技术入了股,后来他
又做管理,公司前后运营七年,他的资产飙升到了两
个亿。他把妻子和女儿都移民去了美国。
这之后,他忽然觉得人生的道路没有了方向。他
厌倦了日复一日、一成不变的生活,他一直以为人生
就是要挣钱,要掌握权力,但完成了后,他忽然不知
道怎么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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