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十年后我们仍牵手

24 第二十四天


一二八
    早上洗脸,看看手背,还是青黑一片。
    是的,挂水来着。
    已经好很多,之前按着不疼了,从红到青紫再倒青黑,七天时间。
    血管太细,每次都至少扎两三针,痛苦。
    一感冒浑身上下就像被车子碾过一样,从骨头缝里疼,说不出来的难受,每次我都感叹:“疼得要现原形,体内的封印要破了。”特别是腰,坐着躺着都不行,跪着【五体投地那种,这里突然好好笑】舒服一点儿。姥爷也这样,我妈也这样,到我这个毛病也没能跑掉。
    第一天,挂完水回来还没什么感觉,吃晚饭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坐不住凳子了,浑身不对劲。
    晚上写作业根本写不了一个字,抓不住笔,无法集中注意力,不需要窜天猴我都能上天。
    整个人趴在桌上,在讨论组给他们发了一条语音,内容无非就是“我疼得要现原形啦。”之类,有气无力。
    人身体不舒服的时候还想着去发消息给别人,无非就是想得到那么点儿语言上的安慰。一个人孤单单地生病,挺可怜的。
    程森秒回,即使是一周之后的今天我也仍然记得他说的那句话:“我除了能说你活该我还能说什么呢?”
    看过之后,一直以来藏在心底的某个略疯狂的念头一下子发了芽。
    此处插一段,讨论组里就四个人:基友大妍子、房桑、我以及他。基友和房桑是我为数不多的能口无遮拦的朋友,敏感又骄傲的年纪,有这样的二三好友总是十分难得的,所以他们于我,我只能用珍贵这个词。那天在讨论组里大妍子突然给他起了一个新外号:吐槽担当。所谓吐槽担当,很容易解释:程森的企鹅登录不多,但每次在讨论组里发言绝对是以吐槽开始再以吐槽结束。
    回到正题。
    我还没想好发什么,他又发来了:“早就跟你说了坏习惯要改。”
    明白了,他大概是以为我熬夜或者没好好吃饭导致腰疼了。可同时火气也一下子从脚底心儿窜到头顶心儿来了:我生病了你没有一句安慰话反倒说这些话就你会说是不是?显得你多能是不是?有没有一点点身为男朋友的自觉?你这样朕要你何用?!我和幼儿园的沈宝宝说我疼她还会牵着我的手说“阿姨不疼”呢!
    如果脑子里能开弹幕的话我想大概在那几秒钟里已经刷了上千条,弹幕厚的看不见左右脑那种。
    我愤怒地在手机屏上敲字:“我一感冒就浑身疼老毛病你不知道?就你会说是不是?”一连刷了三条才发现都发在讨论组里去了,气懵了。
    一边任内心深处住着的马景涛怒吼一边发了一条消息给他,没回我。
    于是,顺理成章的,我们开始了认识这四年来的不知道是第多少次冷战。
    冷战这个东西,无非就是看谁能憋看谁能装看谁理亏。
    我和程森之间的冷战,短则几天,长则几个月,零交流,冷处理,从不吵架就是了。
    将近一个星期的时间里,挺多事情的,心底的那个念头发出的芽越长越大。
    第四天,我将这个念头第一个告诉了T同学,她坚决反对。在微信上直接语音轰炸:“你们那么不容易才在一起,这么多难关都过去了为什么你就想放弃了呢?你那么喜欢他呀!”
    是呀,我那么喜欢他,我费了那么大劲儿才和他在一起,但是再多的喜欢也会在日复一日的吐槽,无休止的冷战中消磨殆尽。
    不管我怎么解释我的那种感觉我心里的委屈,T同学都持反对态度。
    第五天,早上九点整准时醒过来,打开手机发现有五个未接来电。三个姥爷打的两个阿姨打的。回拨给阿姨,对方正在通话中,我大概猜到了是什么事情,有预感地立刻登录微信,家里的微信群里有消息,点开看,最后的消息是凌晨一点时的,一段视频,太婆婆脸红红的,闭着眼睛,呼吸困难的样子。直到今天我都没敢点开看那一段视频。
    老人家今年88岁,还有几天功夫就89了,可惜没能撑到那个时候。她身体一直很好,这么多年了生活能自理,还一直打理着自己的菜园子,说倒下就倒下了。从入院到现在也不过两个月的功夫,原本那么硬朗,我们都以为能活一百岁的老太太就已经去了。
    当时心怀侥幸想也许只是老太太病危,没那么糟糕吧。然而接到阿姨的电话后她几乎是在怒吼,从小到大我极少看见阿姨发怒,她永远一副乐呵呵的样子,这才知道,那边老太太已经去了,我们家三个人电话都打不通,全世界都找不到我们。正巧赶上前一天下了大雪,路还不好走。
    挂了电话之后我整个人都有点懵,怔怔地坐在床上。这是我第一次如此直接的、没有经过任何人转述,一个人接到亲人的死讯,扑面而来的无力感让我手足无措。愣愣地坐了几分钟,打我爸电话,没人接,再打我妈的,情况相同,那一瞬间是真的想破口大骂。飞快地穿衣服下床,给曾肉发语音,一开口就控制不住带了哭腔。她秒回,让我别怕。
    讲真,我真的不怕,就是不知道怎么办以及一种巨大的悲伤。拿着手机一边出门找我爸一边在心里问:“为什么是我呢?为什么要我先知道呢?”整个身子都在发抖。去奶奶家,终于在外面找到我爸,他匆匆忙忙去准备。得知我妈还没有起床又转身上楼叫我妈,一开门看见她在被窝里开着电视电脑玩手机,叫了她两遍才听见,告诉她太婆婆去了,她“哦”了一声。
    “是她的亲外婆啊!我真的不明白人心怎么能这么冷漠?”后来我跟曾肉这样说。
    说不愤怒是假的,在听到我妈那一声回答之后我的脑子里蹦出一句国骂。下楼,回到房间,盯着手机,哭——难过已经没有了,全部是愤怒与无奈。
    终究是没有打电话给程森。
    去奔丧的路上我抓了一罐巧克力豆,在车上连着吃了六颗,齁人,但不想说话。
    晚上我一个人回家做作业,大人们都留在那儿。
    想了想拨了电话给程森。
    过了半个多钟头他到了,走来的,脸红红的。
    我把桌上的试卷扒拉过来,清出一块空地儿,出去给他倒开水,端着水回来发现他正在研究我刚写完的历史试卷。
    “谈谈吧。”我把凳子搬到他对面。
    “瘦了啊。”他看着我说。
    整颗心一下子就化了,我从口袋里摸出两颗荔枝糖,扔了一颗给他。硬糖,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滑倒他面前停下。
    “我觉得这个比椰子糖好吃。”他把糖扔进嘴里很认真地跟我说。
    “我觉得咱们之间有问题。”我有点儿着急,没理会关于糖的口味这个问题。
    他看着我,没说话。
    我突然不敢看他的眼睛,盯着他的耳廓,冻得红通通的,使我想起那种小小的红萝卜。
    我索性一口气说完:“你都明白的,我们之间的问题咱俩都清楚,但是永远得不到解决。你在我面前永远都是一副‘我就是这么淡定的美男子’的样子,这让我有一种挫败感。现在有一句话很流行:‘我就用关爱傻子的眼神看着你。’我发觉特别适合我们。我特别受不了冷暴力这种处理问题的方式,非常受不了你懂吗?也许是因为我们从小长大的环境不一样,所以我们在很多时候都会有分歧,接下来就是冷战。每一次都是我低头认错,其实很多时候我并没有觉得我哪里不对。”
    我只顾着说,没看他的表情,手揣进兜里,抓住了兜里的纸巾,接着说:“我们从不吵架,因为根本吵不起来,每一次都是我特别激动地说一大堆,然后你就特别冷静地看着我,说咱们谈谈,像今天一样,谈就好好谈啊!你说啊!还是我一个人像个神经病一样说个不停最后你‘哦’一声,然后问题看似解决。实际上呢,屁啊!解决个屁!你跟我都挺固执的,大家看似互相接受对方的观点、想法,可下一次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说到这里我不知道为什么忍不住想笑,一不小心嘴里的糖没咬到,把自己嘴巴咬破了。
    我听见他特别用力地把嘴里的糖咬破了,然后再咬碎。他说:“所以呢?”还是我最喜欢的清朗的少年音,但是听起来似乎有一点咬牙切齿。
    “急啥,我还没说完。”我把兜里的餐巾纸掏出来扔进垃圾桶,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还有就是我跟你之间不管出现什么问题,叶子他们也好,房桑他们也罢,都会理所当然的认为是我在作,真是这样吗?未必吧。你说,这些事儿搁你身上你开心不开心?晚上睡觉前想想这些真的挺不开心的。开始刚在一块儿那会儿凭着一腔的热情这些就可以自动忽略,现在忽略不了了,快要盖过喜欢了。这么多的问题,我跟你啊,走不动了。”
    说完这些话其实也没花多少时间,反正我给他倒的那一杯水还冒着白气儿呢,雾气氤氲,我几乎看不见他的眉眼。只看见他一口喝完了热水,我都觉得烫。心里像一下子破了一个洞,那一杯热水一下子换进去,疼得直抽抽。
    他突然站起来,我心里第一反应以为他要打我,下意识的往后一仰。
    他只是让我也站起来,站起来还是得抬头看他,他摸摸我的脑袋,我开始拼命眨眼睛,还是忍不住要哭啦,突然有点恼火,推了他一把:“你别碰我。”
    他也就真没碰我,我低着头眨眼睛,听见他叹了一口气:“认真学习,考重点,进入更上层的圈子,接触更上层的人,有更好的……”他没说完。
    过了半晌,又听见他说:“身体最重要,不要挑食了。你很好,真的,我平时说的那些话,假的。你很认真,这是你最大的倚仗,别弄丢了。”
    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我走了奥,还是那句话啊,我希望你是一个快乐的人,然后再去努力。有些事情,总会过去的。如果结了很丑的伤疤,你可以……”最后一句话,他一下子不知该怎么说。
    但是我都懂,向他点头。
    站在院子门口,下午四点多了,寒气渐渐起来了,我看着他慢慢离开,心里空洞洞的难受,却不疼。
    第六天,老太太火化,姥姥几乎哭晕过去,姨姥姥完全哑了嗓子。
    第七天,也就是今天,老太太入土。
    再见啊,阿程哥。
    再见啊,老太太。
    201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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