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上夫人

第十五回:漫言铜杖前尘事,共赴山崖绝路人(二)


一阵寒风簌簌刮来,火苗被它掀到一边,行将熄灭。黄晴川不禁感触道:“西顺镖局的冤案,不知何时才能昭雪!莫非朝廷因为‘西顺’二字,就要将它芟荑?”她眼眶不禁涌出泪水,不因为自己前路未明而感伤,而是自几个月前兴致盎然地离开镖局,到现在亡命天涯的惨况,前后反差太大了。
    陆盛男把她拥入怀中,叹息道:“人世间,并非所有的冤仇都能一一雪清。不过这次我们能躲过此劫,他日定有报仇的机会!”
    黄晴川心弦被他一挑:“报仇?是杀掉满洲皇帝么?”
    “不是。”陆盛男摇摇头,“冤有头,债有主。该杀的应该是胡佳德彪!”
    黄晴川又问:“若然胡佳德彪死了,康熙皇帝仍不放过我们,又该怎样做?”
    陆盛男道:“我会选择逃避!”
    “逃避?”
    “杀胡佳德彪容易,杀皇帝则很难。况且,杀了一个胡佳德彪,江湖上从此少了一只恶犬。但杀了满洲皇帝,很可能招致天下大乱,到时老百姓好不容易过上的安稳日子又化为泡影了。我们的私仇和老百姓的生命相比,哪个更重要?我宁可躲到天涯海角,从此不问世事,也不愿为了报仇,要万千黎首赔上性命。”
    黄晴川明白大义所在,然而想到西顺镖局的仇欲报不得,心中总有不甘,两眼用力一合,挤下几滴清泪。
    陆盛男抚慰她道:“川妹,只要今天能逃出生天,我发誓定然给你取来胡佳德彪的人头!你已无家可归,与我一样,以后我们就永远在一起。浪迹天涯也好,找个深山野岭枕石漱流也好。”
    黄晴川柔声问:“有这样的地方么?”
    “有,一定有!”陆盛男说着,眼前仿佛浮现出一幅如诗如画的景象,“我爹生长于盛京,听他说,那里是个美丽的地方,我会选择到那里去,甚至再往北一些,去瑷珲,去漠河,人越少越好。你愿意和我一起去么?”
    黄晴川复张两眼,感动不已,笑靥渐开,噙泪点头,又道:“川妹叫得难听,可否日后改个叫法?”
    “唔……不如诗情画意一点,叫‘晴儿’好不?”
    “晴儿……”黄晴川陷入一阵沉思:晴儿这个名称固然好听,但仿佛在那遥远的记忆中,自己曾被人这么叫唤过……至于是谁,实在想不起来了。
    两人相拥而睡,不觉间天已渐明。
    陆盛男望了望前路,不禁深纳一口气。前面是一道弓形的悬崖,崖边有一条小路,但仅有一只脚掌稍长的宽度。人在那儿走过,必须侧着身子,且不能往下望,否则未过悬崖,早就吓个半死,摔下山去。他尝试走前几步,看看下面有没有其它垫脚的地方,可马上就两眼紧闭扭过头来——山崖下面,是一个黑乎乎的洞,什么都没有!
    这时,身后隐约有草木骚动的声响,应是围剿的清兵上山来了。
    “晴儿,敢不敢沿着悬崖边上过去?”陆盛男肃然沉声而问。
    黄晴川望望下边,吐了吐舌头,怵然摇头。
    陆盛男叹息道:“可惜你轻功不行,若是我,还可以勉强过得去。但山崖呈弓形,兼且外突,山壁光滑,就算我以轻功飞过去,心中仍不踏实。下面有个山谷,稍有风响,便有很大的回声,我怕飞的时候听着害怕,一个闪失,命也丢了!”
    黄晴川皱眉道:“那我们该怎么办?要不回头跟他们拼了?”
    陆盛男即时反对:“不行!芳草姑娘和鲍镖师走得不远。万一清兵追来,知道只有我们两个,不但我们性命保不住,还会拖累芳草姑娘他们。无论如何,这悬崖我们都得过去。如果清兵不敢追过来固然更好,就算他们过得来,我们也拖延了时间。”
    “可是……我真的很害怕!”黄晴川脸更苦了。
    “晴儿,害怕、胆小本来就是女孩子的天性!”陆盛男抚着她的脸颊,“我宁可你像现在这样,做个胆小怕死的姑娘,也不愿你像以前那样凶巴巴的。最起码,你的楚楚可怜,能教我甘心把命豁将出去!”
    黄晴川嘴巴一撅,娇嗔道:“你——这个时候还说话气人家!”
    陆盛男双唇动作很快地点了她额头一下,笑道:“过了悬崖,我任你处置!”言毕挥起铜杖,气聚丹田,前端迸出多股气劲,数声裂石之响过后,山壁上现出一列小洞。他回头道:“一会儿我背着你过去。记住,千万不能张开眼睛,不能呼叫,否则我一旦分心,我们便成了坠崖鸳鸯!”
    “我……让你背着?”黄晴川惊呆了。
    “不用怕,抓紧我的身体,悬崖很快就过去了。只要你不害怕,我一定不会害怕!”陆盛男示她一个坚定的目光。
    “嘿!”他喝了一声,背起黄晴川,却忽地现出一丝狡黠的笑容,道:“晴儿,有你……压在我背上,软绵绵的,我觉得好舒服啊!”
    黄晴川脸上刷地红了,一个巴掌拍在他脑勺上:“你这色鬼,满脑子淫邪事儿!”
    陆盛男居然泰然自若道:“我长这么大了,除了你,我没碰过别的女子。现在我能活得了几岁还是个疑问,要是这就让阎王召去,却连女子的身体都没触碰过,怕做鬼也不精灵。今儿难得有个好机会,我也应该好好销魂一下呗!”
    黄晴川快气昏了,抬起第二个巴掌,又生怕打下去他会疼,只好止住:“待会儿过了山崖,我有你受的!”
    “对!我们一定能过去!”陆盛男挺了挺腰身,前行而去。刚才嬉戏的气氛,又恢复严肃。
    黄晴川合上眼睛,脑海马上浮现出悬崖下方那个黑黑的深谷,失声叫道:“等等,我还是害怕!”
    其实,陆盛男心里更加害怕,因为小路上的落脚点已有裂纹,不知道走过时会不会断裂,况且它还要同时承受两个人的重量。他深深地吸一口气,道:“晴儿,记得我为你唱的那首《竹枝词》么?”
    黄晴川缓缓张开眼睛,片刻才道:“记得!”
    “一会儿我踏出第一步后,你心里就开始念着那首歌,想一想那一幕千山暮雪、万壑翠微的壮丽风景,我们过了悬崖,就会看到它,将会投入它的怀抱之中。”
    黄晴川舒坦一笑,重新合上眼睛。
    呜儿喂——
    倏然一夜入冬寒,四野茫茫行路难。
    妹子缘何孤独客,踉跄形迹到云端!
    她反复念着,可“行路难”三个字,顿然又使她回到现实中来。略张眼缝时,陆盛男已踏出悬崖好几步。她的心剧烈窜动,抓住陆盛男的双臂越发地紧,却不敢喊出声来。
    陆盛男暗暗担忧,因为她的手抓得太紧,自己很难用力,此外,她的身体抖动越发厉害。
    无奈,陆盛男停了下来:“晴儿,不要害怕。还有十来丈的路子就到了。快念那首《竹枝词》!”
    黄晴川面色发青,垂下两行惊惶的泪水,说道:“不行,我真的很害怕!”
    “晴儿,把舌头顶住上腭,不要说话,我给你唱歌!”
    “不行,这样你会分心的!”
    “不怕,我能行的!”陆盛男吞了一口口水,打起精神,徐徐哼起几首竹枝小调,一首接着一首,音韵轻扬,悦耳动听,柔和如天上白云,流转如山间小泉。
    呜儿喂——
    云外阿哥赴远游,水边阿妹睡兰舟。
    应知云水长相接,约到华胥好聚头。
    呜儿喂——
    春风岁岁紫荆关,人去烽台且未还。
    恨妾生无杨戬目,盼郎难以望穿山。
    呜儿喂——
    良人将别赴琼崖,小妹涟洏赠草鞋。
    记取衡阳回首处,两行心迹在云阶。
    呜儿喂——
    阿妹妆奁红字书,阿哥盟誓不言虚。
    一双守望同巢燕,两尾痴情吐沫鱼。
    呜儿喂——
    哥说重逢立夏时,可怜屡屡误归期。
    问蝉此刻人何在,蝉问叶儿知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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