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子之手,倾我所有

第11章


而对于林慕而言,再无白天和黑夜之别,笼罩着他的是无寂的黑暗。
  凭一己之力扛起整个天下的白杨倒下,曾经他是那麽伟岸,那麽挺拔,那麽意气风发。
  辰宁宫内众太医埋头不语,个个像没了脖子,脑袋几乎钻进衣服里。
  孟太后面露悲伤,“你们这些个庸医,皇上为何迟迟没有醒来?”
  如果可以,众太医很希望把脖子拿下直接揣兜里,但凡遇到帝王的不治之疾,他们首当其冲。
  沉默半晌,资质较老的贾太医开口道,“启禀太后,依微臣之见,皇上中毒,时日已久,可平日里却无甚大碍,可见此毒攻心而非身。”
  “哦?贾卿细细道来。”孟太后神色复杂,眼中藏有忧虑。
  “若微臣没有猜错,皇上此毒应是遇酒触发,遇情志内伤而攻心。微臣猜测,皇上定是伤心过度而致毒发攻心。”
  贾太医此言一出,引来无数敬佩的心声,暗道,太医院院首果然当之无愧。
  “此毒可解?”孟太后直奔重点。
  贾太医摇头,“正如微臣所言,此毒为情志所约,皇上不愿醒来,微臣实无良方。”
  “你的意思是……”孟太后心中大喜,不禁挑高了声音。
  贾太医点头,跪下,众太医一并跪下。孟太后泪如雨下,杨敏月咳了几声,岔气昏了过去,林霏默默拿起手帕擦眼泪,孟烟不顾礼法往龙榻前扑了过去,“皇上。”
  “放肆,皇上还好着呢,烟儿,退下。”孟太后厉声呵斥,美目怒转。
  “若皇上有……臣妾也不愿独活。”孟烟泣不成声。
  “下去,莫要说些晦气话。”孟太后又斥。
  皇上命悬一线,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孟太后顺理成章监国,独揽大权。她的第一封诏书自是宣起王回京。先帝子嗣单薄,除去早年夭折的,就只有林慕与林起,林慕尚无子嗣,一旦皇帝驾崩,林起可明正言顺登基。
  云家偏院内,宁氏抱着即将绣好的莲裙发愣,一天一夜了,自她得知贺兰萱出事后,她连片刻都没有歇息,当伤痛超越了一切,她的表情像被抽空了,淡漠到极致又悲痛到极致,世界上没有一种痛可以表达她此刻的心情。
  木门被轻轻推开,一袭青衫的少年立在门口,宁氏丝毫不知,少年走近,扑通跪下,“表姑。不肖侄儿特来拜见姑姑。”
  宁氏怔住,良久她才挤出一个极浅的微笑,她吸了口气,叹道,“辰儿,你都知道了。”
  江辰重重点头,其实他早就知道了。那日,临仙楼一别,他就派出了探子,不负他望,所有的秘密都被挖出。
  宁氏好半天才道,“若不是因为姑姑,你也不会被留在这里。”
  江辰不动声色,内心却翻江倒海,暗嘲涌动。
  “姑姑,不如回闽南吧?那里毕竟是你的家乡”
  宁氏不语,回去,谈何容易?天地虽大,可她的身份一旦曝光,便再无容身之所。
  江辰走后,偏院传来宁氏徐徐的痛哭声,泣声呜咽悲凉。窗外,冬阳普照,房檐上的积雪消融,如滚烫的泪一滴滴滑落。
  傍晚,橘红色的柔光打在薄薄的窗户纸上,宁氏的侧脸映在纸上,无可挑剔的侧颜与平凡的面容格格不入。
  门外,“邦邦”的敲门声固执地响了半晌,宁氏起身,开门。云朗瞬时心生寒意,宁氏双眸冰冷凌厉,如冰刀剜割着他的肌肤,筋骨。
  知她可能因为悲伤过度,云朗也不在意,他又何尝不是如此,他心里的伤痛不比任何人少。宁氏淡淡扫了一眼云朗手里端的清粥、小菜,她讥讽一笑,“二公子,小姐已经没了,你又何必再讨好我这个孤老太婆?”那凄美的一笑却胜却漫天霞光。
  失去贺兰萱他已痛彻心扉,宁氏的话又深深刺痛了他,宁氏一直不喜欢他,不喜欢他到偏院来,不喜欢接近贺兰萱,这些他都知道,可他只想替贺兰萱做点什么,宁氏是贺兰萱最牵挂的人,如今,贺兰萱出事了,他只想替贺兰萱奉养她,待她如至亲。
  可她没有给云朗任何开口的机会,“砰”的一声,木门关上,云朗盯着朱红的木门,眼睛里几乎淌出了血。
  盛安街热闹如常,这场大雪似乎只是来年丰收的预兆,来往行人如织,沿街小贩叫卖不断,乍看,只是一个稀松平常的傍晚。不过,这场雪却苦了那些无家可归的乞丐,寒冬漫漫本就煎熬,大雪过后更是饥寒交迫。
  所幸,官衙和江府选择在今日在施衣布粥,只是一个为皇帝祈愿,一个为亡灵纳福。皇帝病重本该是国之秘密,可现在却人尽皆知,各地不乏有人心不古趁火打劫,趁机做乱之徒,一时之间山河变色,风雨欲来。
  引灵河畔,两名少年各提了一盏藕色荷花冰灯,二人隔着河相对而视,绕了一了半圆二人并肩而立。
  云朗俯身将冰灯置于结了冰的河面上,江辰神色复杂,眼中灯火忽明忽暗。
  “萱儿,她最喜欢的就是这荷花灯。”云朗缓缓开口,声音沙哑涩耳。
  江辰苦笑,“我知道。”比起花灯,她更在意的是你。
  江府,夜半,冷月如霜。
  园子内的灯火已灭,唯独东北角阁楼内还闪着几处光亮。阁楼年久失修,模样朴素,甚至看着有几分寒碜。因为不起眼,所以它在偌大的江府显的微不足视,可进入阁楼暗室,里面却别有一番洞天。
  金碧辉煌的琉璃墙壁上赫然是用金银丝线绣成的虞国地图,城池,驻兵防守,州县,山川河流,可谓是精细入微,足见此图不是一朝一夕绣成。
  紧贴琉璃墙壁的是一张由云南青玉雕成的书案,书案上雕刻的闽南与虞国相邻近处的地貌地图,雕工精细,纹理清晰,书案上摆了些历代兵家要略,每一页都被人细细地做了批注,墨字苍劲,朱字飘逸。青衫少年搁笔起身,在暗室内踱了几步,中年男子为他披上棉衣,“世子,子时已到,该歇下了。”
  “梁叔,她会原谅我吗?”江辰眼神飘忽不定。
  做了最狠心的决定,可却担心一个逝去了的人的感受,未免可笑了些,江辰自嘲。
  “世子,你肩负闽南的未来,很多事事情不能用对错来评判。”
  为了闽南的未来,江辰轻叹,只是这代价太残忍。
  “我曾想过,事成之后会用一辈子去弥补她的,可如今怕是只能欠着她了。”声音沙哑又略带磁性。
  “世子,五年卧薪尝胆,我们等的不就是这一天?老朽看得出来,世子待她是认真的,若她泉下有知,她会体谅的,她骨子里流有闽南人的血,她会体谅的。”
  理解不等于可以原谅,不是吗?
  其实他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云朗,对他们而言,儿女情长永远都只能放在家国利益后。
  “梁叔,写给父侯的信尽快送妥,顺便吩咐人筹备一下吧,不出月末我们就要回闽南了。”人总要为最重要的事活着,江辰拾掇好情绪后开口道。
  在起王赶回帝都前,林慕醒了。贾太医功不可没,景炎东也出了不少力,关键时候他亮出先帝遗诏,孟太后自是不敢轻举妄动。虽然此次不能扳倒林慕,但至少可以让起王回帝都,也算是迈出了皇权之争的第一步,至于遗诏内容是绝对不能流出的,孟太后愤恨不已,老狐狸,人都没了,刁钻的花样真是不少。
  林慕醒后,林霏与孟烟自是喜不胜言,孟太后恨铁不成钢,林霏对林慕的关切已超过对自己亲哥哥的关切。
  鬼门关内走了一遭,林慕清瘦了许多,病榻缠绵数十日,他双眸无采,眼窝塌陷,眼睑下依现淡青,面白唇干,全身虚浮无力,他斜躺在龙榻前,听景申将起王回京的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皇上,如今起王回京已是板上钉钉,日后的打算才最重要,遗诏既已暴露,皇上还应多加留心才好。”景申低声陈述,瞥见林穆魂不守舍,他暗自担心。
  “此事以后再议,景申,朕累了。”薄唇轻启,面上带了几分倦意。
  “皇上,逝者已矣,不可过分耽于悲伤。”
  夜漆黑如墨,林慕望着暗色龙纹顶帐,额上有细细的汗水,梦醒总是最难熬的时候。
  梦里,她又对他笑了,可他在最后一刻却松开了她的手,他害死了她,本来,他能救下她的,黑鹰俯冲而来,他胆怯了一瞬,再伸手时却只扯下她袖角的一块锦布。
  比想象中的更在意她呐,林慕无力地握拳,手中锦布却在颤抖,他垂眸,长睫沾湿一片。
  “来人。”暴躁而暗沉的声音。
  “皇上,奴才在。”守夜小太监匆匆赶来。自林慕醒后他把身边的小宫女全换成了太监,且必须是年满二十的太监。觉察皇帝心情不佳,太监有些惶恐。
  “传朕旨意。”林慕徐徐开口,太监竖耳谨记。
  这一夜,林慕连下五道圣旨。
  第一道是给虞国影卫的,天涯海角,不留余力,诛杀秦朝。
  若非是他将贺兰萱骗到山顶,她怎会出事,他该死,千刀万剐亦不解恨。
  第二道是给李鸣的,擅自行动,铸成大错,革去御前统领一职,贬为庶兵,无诏不允面圣。
  出于好心,可却毁了他最在意的人,藐视圣旨,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第三道是针对前朝离氏叛孽,绝杀,一经发现,不留一活口。
  第四道是给贺兰萱的荫封,救驾有功,擢封为萱月公主。
  第五道是留在了他心里,予她真心,此生不换。
  任谁都看出了这四道圣旨无一不透着皇上对贺兰萱的偏爱,史官载下这样一笔,天子一怒为红颜,六宫宠爱再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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