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华仙

归长陌手中执着一香木纹花梳子给归月萌梳头，归月萌的头发柔软地躺在他的手上，一些四散开来的莹光在她的头发周围飘荡着，归长陌耐心地梳了好几遍，直到归月萌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他将归月萌抱起来放在床上，盖好被子之后，又左右检查了一遍，将香草稳妥地铺在地下，用手细心地拨了拨，直到每片叶子每根草都铺得平平整整，一切处置妥当之后，他又回床边，摸摸归月萌的头，归月萌闭着眼睛，虽然知道她是在睡着，眼前的情景，却像是已经死了。
    我看着归长陌做完这一切，也只有在归月萌的面前，他才有可能成为这般细心且婆婆妈妈的人，他重视归月萌，这些事情自然也是要亲自来做的，绝不假手他人。
    我和他走出归月萌的屋子，长了刺的藤条又重新伸展了起来，将整间屋子包裹起来，我跟在归长陌身后走回大殿，路上我问他闲溱伤他伤得可重，他说无妨，这之后我便觉得我这一问纯属多余，他这样不认输的牛脾气，任谁问他，他都不会对自己的伤势吐露半句。
    走到大殿的前方，有一片紫藤架，花叶繁茂，绿叶荫荫，我和他走到那紫藤架下方，他说：“虞万卿以前就喜欢在这里跟离渊主上一起下棋。”
    我寻了一青石板凳坐下，身子靠在一边：“虞万卿说离渊是你的父亲，明明是父亲，却还要以‘主上’来相称，这倒是有意思……”末了，我加上一句：“虞万卿还说了，归月萌早就死了。”
    他站在我的面前看着我此时的清冷神情，不由得笑了：“你如今说话语气也不大一样了，倒真有几分像他。”
    我自然知道，“他”便是离渊，而现在，我既是我，也是他。
    “不错！她的确是几十年前就死了。”归长陌说这句话的时候，虽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气势，眼神却还是不由自主黯淡了下来：“死于辰荒之手！”
    我定定地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以前离渊主上练九魂妖血之时，黎音域是妖界最强的一股势力，后来主上身死，黎音域顿失依靠，辰荒寻了这空隙来黎音域滋事，许多的妖便是死在那一场战争之中，孤当时和虞万卿合力方才暂退辰荒，不巧当时阿萌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正遭辰荒毒手，当时便已经死了。”
    他踱步到我的跟前：“人和妖是一样的，既然死了，那便是回天乏术，只是阿萌是孤唯一的妹妹，孤怎会让她这样就死去？孤寻遍天下，终寻得一璇玑红玉，以此玉施术让阿萌活了过来，只是后来并不顺利，就如你所看见的一般，阿萌虽是活了过来，却有大半的时间处于昏睡之中，几十年过来都是这个样子。”
    “就没有什么方法能彻底让她好起来？”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笑笑：“虞万卿当年也没料到，你抱着那黎音仙木琴自焚，原以为是魂归天涯，却不想成就了天底下最好的重生之术，可惜离渊只有一个，黎音仙木琴亦是，普天之下，再寻不到这般机缘。”
    “什么意思？”
    “前日我在你昏睡的时候，曾割你手腕取血，给阿萌服下，不过是觉得你如今身负九魂妖血之力，你的血兴许能救阿萌，果然，这之后阿萌醒过来的时间也长了，足足清醒了两日，到刚才方才睡去。”他看着我道。
    “当年我便以我的血养着那黎音仙木琴，如今，我的血又能保证归月萌不死，我的血算不算是天底下最有用的东西了？”我看着他，等着他的回应，他却不语，我绕着我的头发，笑了笑：“今后呢，若是你要我的血，来取就是了，犯不着顾虑我，反正全天下的人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你来取我的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的语气之中，不自觉地带着一丝讽刺，同我现下的心境相关，我表面上虽平和，心里却是一个巨大的深渊，走在深渊的边缘，什么时候忽然走不稳，便要晃晃悠悠地掉下去，再爬不上来。
    “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我注意到了他的神情，吸了一口气，坐直了：“我烦透了世人用恨我的眼神来看我，也憎恨世人用害怕的神情来看我，你看我的眼神，虽无憎恨，也无害怕，却让我觉得更加讨厌！”
    他却是笑了：“你可知，若是从前，你是断然不会说这样的话的，如今看着你，只觉得很心疼。”
    我站起来，走来他的面前：“哈哈哈哈，心疼？你也会心疼我？”
    他站在我的跟前，低垂着眼神看着我。
    “有人告诉我，这世间有人是会心疼我的，当初我信了，可后来我才知道，他既能心疼我，就也能去心疼别人，他待我有多好，也能待别人有多好，可惜曾经，我还以为他只会对我一个人这么好！”我的神情，声音都凌厉起来：“这种感觉，你可领会过？”
    他眼珠子跟着我转，表情却是丝毫不动：“不曾。”
    我闭着眼睛，抬起头：“心疼？真是讽刺！好在如今，我再不需要谁来心疼我，哈哈哈哈！”
    “真不知道闲溱为何就如此执着非要净化妖力，有这妖力，哪里不好了？”什么保护天下人，他所要保护的，不过是那些碌碌无为的懦弱之人罢了！
    归长陌转过身来：“你当真觉得这妖力是好东西？”
    听他话中略有犹疑，我不知他是什么意思，我问他时，他却又不说。
    “既然你不说，我也就不再问下去了，我们走吧。”我挥挥衣袖，转过身去。
    “走？去哪？”
    听他这么问，我笑了起来：“去威灵界！你说当年辰荒要了归月萌的性命，这么多年来也不忘来黎音域生事，这等祸害，岂能留着？”
    他神情忽然凝固了，整个人就站在那里看着我。
    “不过短短几日，你变得倒是与以前相差甚远了。”
    我吸了一口气：“……你是不是还想说，这不是你想要看到的？”我扬起眉毛来：“归长陌，是你弹的《宫商月满》，是你唤起我体内的九魂妖血，现在，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闭眼，沉默。
    “若你要后悔，便自己后悔去吧，如今辰荒重伤，我此去，怕是要将威灵界夷为平地才罢休，我既然依靠离渊的力量活过来，我自是不会辜负他的希望，归长陌，想必你也是一样的吧！”
    “你现在便要去灭了辰荒，灭了威灵界？”他问。
    我的声音之中，有连我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冰冷：“不错！我都杀了那么多鬼界的喽啰，多杀几个妖界的，手下多几笔血债，也无可厚非。”
    他依旧是沉默着，随我离开了黎音域，朝着威灵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