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华舜若.魏紫

74 番外(一)


五年,只是五年。
    我走过江南的十里脂粉,烟雨之所,我看到那些明丽娇俏的少女,倚在船首,用侬软的语调唱着多情的曲子,眼波流转之处静水生香。我笑一笑,曾几何时,我也有着那样的少女情怀,如今已是伤……
    我走过漠北的孤城狼烟,那样广阔而寂寞的地方,连日光都是冷清的,却有着无比净蓝的天空,蓝得好像我离开京城的那一个夏日的清晨,在同样的清晨,那个人,会不会也想到我……
    我走过南疆的密林,隔着瘴气迷雾,我又看到了父亲那张苍老的脸,他微微笑着,如同任何一个苍老的农人,再无所争。在他将要看到我的那一刹,我转过头去,泪流满面,原来不见亦是一种幸福……
    最终,我仍回到了江南,我牢牢记得,他同我说起江南的菱歌夜月,那样的神情,如同月华轻拢,望而不及的美梦。
    我便依然以为,如果此生能再见他,必是在江南的烟柳春雨中,所以我来到了这个小小的村落,临水而居,我在院中种满了紫藤,几年的时间,已能让它们绽满了整个屋顶,若他来了,远远便能看到。
    或许在村人眼中,我是奇怪的女子,在某一天的清晨,忽然来到了这个江南小镇,除了一名寡言的待女和一个三四岁的孩子以外,再无其它的家人。可是他们都是热心的,他们会在过年过节时送我棕子年饺等物,我也会抽空教村里孩子们认字,我从未觉得,生活也能如同湖水一般,如此平静。
    “娘。”我回过身去,澈儿飞奔着向我伸出手,那是我唯一的儿子,他长得同那个人极像,宽阔的额头,高直的鼻梁,尤其是那双眼,幽不见底,当他沉默着看我的时候,我常常会恍惚起来,以为在我面前的还是那个人。
    “娘,方才镇上的官差来了,说是每一家都要挂上白布呢。”澈儿仰着头,扑闪着眼睛看着我。我的心中却骤然生疼,凛凛一紧,疼得牢牢抑住胸口,连腰都直不起来。举国戴孝,那是国丧,原来那个人,他再不能实现他的诺言了,五年,他说要我等五年,可只差几个月,他,便这样永永远远的离开了我。
    我将手中的澈儿搂得生紧,他尤是不知道,仍不停在问:“娘,怎么了,你怎么哭了?”我无言,我无法告诉一个不足四岁的孩子,他的父亲已不在了。我只希望他能平平静静的生活,不要卷入那吃人的权利纷争去,他的父亲,也应是如此吧。
    我只答道:“娘最重要的一个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澈儿永永远远陪着娘,娘便不会孤单了。”他却坚定得像个大人,在他的眼中,我又看到了那个人,我紧紧把他抱住,泪如雨下。
    夜里,我打发了澈儿早睡,自已却在藤架下坐下,如今是仲春时节,紫藤多数已开,在院中缠出一架深深浅浅的紫色,我仰望着那些花儿,忽然想起曾经有个人同我说过会亲手为我植下一院紫藤,陪我看花开花落,心中便是针扎般的疼,眼泪又滚了下来。
    “夫人,可否讨口水喝?”
    或是有夜归的村人开讨水了,我忙拭一拭眼泪应道:“烦稍等会。”转过身来,却已愣住,月光下白衣的男子笑意晏晏,清逸得如同温玉凿成,夜里的清风卷着几瓣藤花缓缓的拂过他的发梢,余香不散,他却又笑了,是这静谧的夜色中唯一的光华。
    那个男子自顾走进院子来,四处打量:“夫人这院子还不错,不如让给在下住了。”
    我眼泪未干,一下又笑出来:“登徒浪子,还不给我出去。”
    夜最深时,我们在藤架下相倚而坐,远远江水的雾气浮起,卷着紫藤的花香,染到衣角眉梢,除了几声草虫的鸣叫,便再无什么声音。
    “你也是,居然使了那样的法子出来,也不怕人担心。”我道。
    他笑一笑,伸手点一点我的脑门:“傻丫头,只准你装死,不准我装么,再说,人人都知道德昭皇帝久病不愈,死了也是迟早的事。”
    “呸,哪有这样说自已的,”我啐道:“那你的病好些了么?”
    “差不多了,本来便没有那样严重,不过做给旁人看的,再调理了几年,早无大碍了。”
    我只掩了口笑而不言。
    “紫予,”他说:“你知道么,你走了以后,我想你时便会画一张你的像,全收在甘露殿中,我走时已有了一殿了,风起时那些画像就会翩翩而飞,远远看着,便像你回来了一样。”
    我的眼泪又要落了下来,朦胧秋月时,销意残梦处,两处相思,一种思愁,当我再看到他时,我才知道这些年所经历过的一切都是值得。
    他亦是如此罢。
    我俩只静静坐着,看着天上星子闪亮的眼,我忽然想起了澈儿,便开口道:“你还没见过澈儿,他长得极像你当年的模样。”
    “真的,你可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他在哪儿,我要好好抱抱他。”
    他居然真起了身,我忙拉住他:“他睡了,别吵,明天一早就能见着了。”
    他这才坐下,对我笑笑:“你放心,我要把他宠成天底下最宝贝的孩子。”
    夜更深了,我靠在他的肩膀上,闲闲的说着话
    “紫予,你这些年做了什么,你可要一一说给我听。”
    “我去了我所能知道的所有地方,看遍了大武的河流山川,最终还是最爱江南。”
    “我没有去过,你可要带我去。”
    “嗯。”
    ……
    天明时,我从他的怀中睁开眼,有邻家的大婶送了东西来,诧异的看着我俩,我仰起脸对她笑笑,伸手拉过萧惟渊道:“这是我相公,刚从远方回来。”
    她满面笑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一人带着孩子也挺不容易的。”她停一停,看一眼萧惟渊:“夫人,你长得和画上的人似的,你相公也生得好看呢。”
    我望一眼萧惟渊,相视而笑。
    德昭八年三月,德昭帝崩,奉宣王摄政,袭德昭年号。
    德昭十六年,摄政王自民间迎一义子名萧讳令澈,德昭二十年继帝位,是为肃景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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