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二事

小九道：“师父不问问我爱上的是哪个男神仙？”
    山芜盘算一阵，道：“该是流华天君。”
    小九不动声色地问：“师父怎知是流华天君？”
    “在小九认识的神仙中，年纪相当的也只有流华天君。他下凡历劫时，对你极好，桩桩件件为师皆看在眼里。你嫁给他，定然过得快活。再者流华天君是天帝之子，天帝必不会再为难你。”
    小九僵在那里，道：“所以，师父叫小九嫁给流华天君？”
    “你爱他，他也爱你，你自然要嫁给他。”
    小九哭道：“师父错了，我爱的另有其人，可是那个神仙不会娶我！”
    山芜恍惚觉得小九声音里含着撕心裂肺的痛，他心中也十分难过，忙安慰道：“小九莫哭，告诉师父他是谁，师父帮你筹划。”
    小九以为不可说，说出来，一切都完了。
    即便她一再试探，也试不出她想要的答案。
    杀父之仇，灭族之恨，都不能叫她离开他的身边。然而，那一份真实的沉甸甸的情意，却叫她无法继续留在他的身边。装聋作哑，装傻充愣，还是装疯卖傻？她做不到。
    小九自山芜膝上站起，长发披地，更显她姿容娇小，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她冷静道：“师父，捉我的天兵天将就在洞外，我该同他们回天牢去。”
    山芜也起身：“师父陪你同去，向天帝求情。”
    小九笑了笑：“师父驾云快，不如分成两路，若师父早到，求得天帝开恩，小九也不用再进一回那破天牢。”
    “此计可行，小九切勿害怕，师父定能救下你！”
    小九点点头，快步走出无为洞。
    果然一名神将并十余名天兵在洞外据守，令小九惊讶的是，流华天君也在其列。
    流华上前握住她的手，认真道：“你放心，我会救你。”
    小九挑眉看他：“你打算怎么救我？”
    流华深思一动，道：“你嫁给我，你犯的罪我来抵，天帝不会难为我。”
    小九竟噗嗤一笑，乐呵呵道：“相似的话，子安已说过一遍。”
    “什么？”
    “那年，子安与我一同救桃夭出醉翁阁，用了许多银两，我还不上，子安说‘不如你嫁给我，你我二人结为夫妻，夫妻本是一体，我的银子即是你的银子，用自己的银子再多也不为过。’”
    流华讪讪道：“你记得如此清楚。”
    小九颔首：“我是魔，魔的记忆千年不消，一点一滴都在脑海中。我与你仙魔有别，不能嫁你。”
    “我请一位道行高深的天神，重新封印你的精气和魔性，你还是一个神仙。”
    “你爹下令杀了我阿爹阿娘，灭了我全族，我与你家的仇恨不共戴天，岂能嫁你？”
    流华似痛下重要决心：“若你觉得单单杀一名神将不足以复仇，不妨告诉我，你还想怎样，我帮你！”
    小九再一次陷入回忆中，自言自语道：“子安在这山下求我嫁给他时，说要同我一道修仙，或者叫我学他做个凡人，两样都不行，他就住到山下去，日夜与我隔山相伴。”
    “小九你看着我——”流华俯身贴近她眼前，道，“我即是子安，子安即为我。”
    “可我实非当初的小九啊……”小九忽而哀叹，忽而笑道，“流华天君，你知道去神魔之井的路吗？”
    流华回头瞧那神将。神将面露难色，吞吞吐吐道：“殿下……”
    “去！”
    “是，属下带路。”
    神魔之井，并非一口井，实是一道门，魔界与人间相通的唯一一道门。六百年前神魔之战后，合众神之力将其封死，周边的结界力量甚强大。
    小九埋头向前走，被流华及时拉住。流华道：“小心撞上结界被反噬。”
    小九虚心请教：“如果我只是轻轻碰一下，也不会怎么样。但是狠狠撞上去就有反噬，撞的力量愈强，反噬愈厉害，对吧？”
    流华点头称是，又不放心地嘱咐几句：“小九你万万不可鲁莽，此处的结界强于天牢，你撞不破的，且反噬力大得可怕，后果不堪设想。你这身宝衣也无济于事。我明白你回家的心思，但是你回不去。”
    “我还没想撞。”小九嘟囔道，“我就轻轻碰一下。”她果然轻轻碰一下，立即便感觉到手下蓬勃汹涌的结界力量，极强，极强。她脸上露出个诡异的笑容。
    流华去牵她的手：“小九，跟我回天宫。”
    小九头也不抬，看也不看他，随口道：“跟你回去成亲？”
    “我们成亲后，你不再无依无靠，你会有新的家。”
    小九笑道：“不管是凡间的子安，还是天界的流华天君，都巧舌如簧地要娶我。不管我以什么理由拒绝，你们总能想出各种各样的说辞来。以前是我笨，被一堆的规矩束缚，也拿这些来委屈你们，什么仙凡有别、仙魔有别，杀父之仇、灭族之恨。说到底，理由唯有一个而已。”
    她顿一顿，目光转向流华道：“我不爱你。”
    “你心中明明有我，那一个吻……”
    “那是我欠子安的。我心中有子安，有天下苍生，还有……我师父，但不一定全都是爱。”
    流华稍作沉默，继而沉沉开口：“无妨，只要你心中有子安，便同样有我。你不爱我，我可以陪在你身边慢慢等，等你爱上我。”
    小九嘲笑他道：“你何必学子安那样，用尽手段强留一个不爱你的人在身边，你看子安最终可曾得偿所愿？”
    “若换我，就断断不会这样做。他不爱我，我不爱他，尚能和睦；他不爱我，我却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他，势必无法自处，不如早早分离，免受那痛苦折磨，以及日后被拆穿被赶走的风险。”
    流华心生不祥之感，慌道：“小九你究竟在说什么？”
    小九不睬他，自顾自说下去：“员峤山留不得，天界去不得，人间待不得，冥府是我到不了的地方……三界之大，竟当真无我容身之所。”
    流华神色突变，蛮横地攥住小九的手：“你跟我走！跟我走！”
    小九轻而易举挣脱他的钳制，口中轻道：“请让一让，别误伤你。”
    “眼下正是该撞的时机，不回家，便成仁。”
    流华甚至未来得及参透她最后这句话的语义，便见小九发动全身的修为，向那结界处不遗余力地撞去。耳边仿佛听到一声巨响，一声悲鸣，一声绝望的呐喊。那长发紫衣的身影在被结界弹回后，高高扬在空中，倏地化作一团烟雾，竟是永远地消失了。
    空荡荡的紫色宝衣缓缓落下，被流华飞身接住，捧在战抖的手上。他跪下去，将脸埋进那熟悉的衣裳里，压抑地，渐渐地，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