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曾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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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家好些佣人都陆陆续续回家过年,只留下赵名和家在当地的两个人。家里虽然总是请人打扫,但过年总跟往常不一样一点的,特别因为柏心生病,为驱除晦气,各处家具布置都要换一换。丽拉不上班的时候无聊想搭把手帮忙,但佣人们都不肯让她动手,只道:“丽拉小姐,你是客人,哪有让客人干活的道理?”
    而在公司,因为有宋宇明这个后台,刘经理也不敢得罪丽拉,丽拉上班也是无所事事,更加觉得生活百无聊懒。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江葵打电话给她,约她一起吃饭。
    丽拉到了约定饭点,服务员将她带到座位前,那里早有一位男士坐着了。丽拉看周围还有空座,方想跟服务员说不拼桌,那男士站起来,道:“是方丽拉方小姐么?”
    丽拉懵然点头,他笑盈盈地伸出手来,道:“我是金航达,在澳港医院当医生。”丽拉这才想起来江葵好像有跟她提起过。不过他现在摘了眼镜,一时倒没认出来。她想这肯定是江葵有意安排的了,人都来了总不能拂袖而去,便伸手与他一握。金医生算是个绅士,走过来帮她拉开了椅子。
    丽拉坐下了,服务生翻开菜单递给她。
    这家餐厅宋宇明也曾带她来过,只不过当时天色已黑,没看清店门口的事物,走进店里才觉得眼熟。这会儿点单倒不像初次来时那般局促不安,不过看着那熟悉的菜单,熟悉的价位,初次见面真不好意思下手,正思量之际,金医生又说话了:“我在德国念书的时候,曾跟同学到法国游玩,吃过地道的法国餐,这家餐厅跟法国当地相比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对了,方小姐,请问您是在哪留学,学的什么?”
    什么留学,她连正儿八经的大学都没上过啊。当下面露羞色,小声道:“我学的会计。”
    “哦,哪个学校?”金医生颇有兴致,非打破沙锅问到底不可。
    丽拉点单完毕把菜单还给服务生,硬着头皮把家乡小镇的学校名字报了一遍。金医生肯定是不知道的,当下愕然地又问了一遍:“哪里?”
    丽拉又清晰地报了一遍学校名字,解释道:“不过是一所中专。”
    “中专?”金医生当下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心想难道方小姐是在跟我开玩笑或者是想考验考验我?他又问丽拉做什么工作有什么兴趣爱好,丽拉一一作答。
    一会儿餐点端上来,金医生一看她点的菜不由皱眉,再看她通身打扮满腹狐疑,不由问道:“对了,方小姐,请问您认识郑成文郑局长吗?”
    这相亲也不是江葵出面,也是辗转了好几道关系。丽拉自然不认识什么郑成文局长,当下茫然地摇头答不知。
    金航达心中冷笑不觉了然。他原本对相亲的事情就有点排斥,但方丽拉是父亲单位领导的夫人介绍的,介绍人面子太大,便想着方丽拉也是大有来头,便格外小心翼翼,还特意带她来这家价格不菲的西餐厅。
    可没想到人家压根就不是什么领导亲戚,不过只上了个听都没听说过的中专,而且还在什么健身房上班,当什么客户经理,客户经理?名字挺好听,说白了就是服务员。
    给我介绍这样的人!金航达心里愤愤不平起来。
    他虽然不是出身豪门,但也算留洋归国的公立医院的医生,吃公家饭的铁饭碗。父母都是公务员退休,住着一套别墅,又给他在市中心付了首付买了套一百多平米的房子,他用单位的公积金,每个月贷款也不用再另外支出。一辆三十万左右的车子,全额付清。家中又是独子,多少条件不错的女孩子趋之若鹜。
    当下对丽拉生起的仰慕之情也烟消云散,自信心倒是倍增,夸夸其谈地说起他在国外留学以及假期去周边几个国家游玩的情形,中文之间穿插着法国话还是他留学地的德国话,还适当地问问丽拉对某件事情或者某个事物的看法。
    丽拉大多数都是一脸茫然地道:“不好意思,你刚才说的我听不太懂。”
    金航达故作惊讶,道:“怎么会方小姐?我之前说的是法语,这回说的可是英语,您连英语也听不懂么?”即刻又作恍然大悟状,指着丽拉面前的餐点,道,“方小姐,您是不是没吃过法餐连菜单都看不懂,难怪点了个特价菜!您知道稍微有点档次的人是不吃特价菜的吗?”
    丽拉看他方才还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也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就变了脸。直到他说到特价菜没档次,终于忍无可忍,但还是安耐住心绪,道:“您知道这家餐厅在法国不但有百年历史,还一直保持着一个优良传统么?就是为了答谢客人,他们每个月都会有退了休的主厨来做一道菜,为了显示诚意,这道菜不仅选用优等食材通常价格也不会太高。而您方才说的这个没有档次的人才吃的,正是出自那些虽然退了休却依然热爱美食、热爱烹饪的大师中的其中一位,我想他千里迢迢而来可不是为了您一句没档次的评价。”
    丽拉说的这些都是宋宇明告诉她的,虽有卖弄之嫌,但也是那金医生的表现太过讨厌,也不知他哪里来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那金航达医生不知道她说的真的假的,直愣愣地看着她。丽拉说完这些也不急着走,直把盘里的食物都细细吃完,从钱夹里拿出一张百元大钞按在桌上。站起身来叽里咕噜说了一句话,金航达道:“你说什么?”
    “我刚才说的是琅县话,怎么?您读了那么多书,却连自己国家的琅县都不知道在哪么?”丽拉反唇相讥。
    金医生嗤之以鼻,笑道:“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一点教养都没有……”
    丽拉真气不得拿盘子砸他,但这种高档餐厅最注重氛围,怕自己的行为会影响了别人用餐,也就不跟他计较。可刚转身的档儿一眼就看见贺柏舟站在身后,他身旁还有个美人,聘婷而立。美人身后是宋宇明和贺柏茹。身后那金医生还在说些揶揄嘲讽的话……
    丽拉脸面涨得通红,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道:“真……巧啊。我,我吃好了,先走了!”便仓皇走出餐厅。
    她真的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第一次见到他,就让他领教了她那个没有教养的家庭,之后便是一次比一次更狼狈难堪,那个金医生说的没错,她肯定也给他们留下了没有教养的刁民印象。
    她心中愤恨难平,悲凉已及,快步往前走着,有人追上来拉她胳膊,她看也不看,大喝一声:“放手!”
    “丽拉!”那人叫了她一声,也不放弃,直奔到她眼前。
    丽拉去路被堵,正要发火抬头一看却是宋宇明。她这一生恐怕也只有宋宇明真诚友善地待她,不会嘲笑她看不懂菜单不懂外文不懂各国人情世务。当下见到他,不由眼眶发热,心中委屈,可却从来都不知如何向人述说,于是把脸转向马路。
    宋宇明道:“丽拉,你没必要为了这样的人生气。”
    丽拉咬着唇心想,你天生富贵,自小父母心疼爱护,自然会说这些便宜话。于是默默拭泪也不答言。
    宋宇明看看四周,他的车子就停在路边,于是将丽拉拉上车,驱车离开餐厅,直开到附近的海边。
    他把天窗打开,海风虽然不是刺骨的冷,但吹在脸上,还是有些微凉意,人也清醒很多。
    好一会儿,宋宇明才轻声问道:“怎么样?还生气吗?”
    丽拉这才觉得方才太过耍小孩子脾气,这会儿不好意思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自己总这么没用,总是这么丢脸……”
    宋宇明无所谓地笑:“有什么大不了的呢。这世界本来就不是按照我们的意愿建造的啊,你别太给自己压力了。”
    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丽拉心中冷笑,把脸转向窗外,忧然叹道:“你看看这天地间,好像只有一个世界,可纵横交错之间却有看不见的藩篱。这些藩篱由金钱、权势编织,也由学识、修养编织,更由贫穷和富贵编织。你说得很对,世界不是按照我的意愿建造的,所以我跟你们永远到不了一个世界里去。”
    宋宇明摇摇头,道:“也不尽是这样。各人有各人的乐事,各人也有各人的苦楚。”
    澳港宋氏,人们一听就知是财团大豪门,满脸敬仰和羡慕。可是谁又知道他宋宇明一生下来,一面享受着家族带来的权贵、财富和荣耀,另一方面却要承受着延续这份权贵、财富和荣耀的责任。
    为这份责任,他不能选择自己喜欢的专业,不能选择自己喜欢的女孩。
    他在美国念书的时候,在一家中餐馆碰到一个勤工俭学的女孩子,扎着长马尾,束着蓝围裙,能干又美丽……
    哎,事情过去那么久,越回忆越痛苦。他长舒一口气,道:“你知道我叫你查的那票烂帐公司是谁的吗?”
    丽拉没想他突然提起此事,不免摇头。
    宋宇明道:“是我堂弟。我的亲堂弟亲叔叔背着我和我爸爸,想把我们多年的苦心经营一点一点地挖空!我们的亲人有时候也是我们的敌人。你觉得我们的世界有比你的好太多吗?”
    想起那账目基本上都有伪造之嫌,且数额之大丽拉简直难以想象,吃惊又同情地看着宋宇明。心里还是不住疑惑:怎么会呢?可又怎么不会!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演的么!
    宋宇明微微一笑,玩世不恭里到底有几分无奈,长臂一展揽住了丽拉肩膀,低头问道:“怎么样?听了我的悲惨遭遇,心里是不是好过一点了。小妹妹,这世上令人无奈的事情可多了,你要一个个地哭过去还不把眼睛哭瞎了!”
    丽拉低头不好意思地笑。宋宇明突然问道:“对了,你刚才说的那句琅县话是什么意思?”
    丽拉道:“意思是‘我吃好了先买单,您的单您自己买。’”
    宋宇明情不自禁哈哈大笑。丽拉也没觉得这句话有多好笑,但被他感染心情也好了很多。
    宋宇明止住了笑,侧过身来道:“丽拉,其实你有你的可爱之处……”
    丽拉一双眼睛尤带泪意,水光闪闪,带点好奇和疑惑懵然地看着他。她方才因为哭泣发红的小嘴微微撅起,就像两瓣橘瓣糖……
    宋宇明赶紧回身,咽了咽喉咙,觉得有点口干舌燥。
    “下车去走走吧。”他道,一面开了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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