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曾相逢

江葵连晚饭都没下来吃，饭桌上只有贺柏心和方丽拉。柏心一向活泼此刻却沉默不语，好几次眼睁睁看着丽拉想说话，却又欲言又止。一顿饭吃得沉闷无比，两个人恐怕都要消化不良。好不容易等丽拉吃好了饭，端着饭碗要走，柏心才鼓起勇气叫住她。丽拉停下看他，稚气的眉宇微微一颤，对她微微摇头，笑道：“没什么啦。”
    丽拉心里清楚，她这个姐姐也就不过救了他一命而已，论感情远比不上柏茹亲厚，又心酸又无奈，但还是笑道：“你放心啦。新闻都是乱写的，我跟宋宇明什么都没有，你不必为你柏茹姐姐担忧。”
    柏心被丽拉说中心事一下失了主意，支支吾吾，难为情地道：“丽拉姐，我知道你喜欢谁是你的自由，只是……只是……”
    只是不要喜欢宋宇明是不是？丽拉在心里道，不免悲凉，但却只听弟弟道：“只是……你和柏茹都是我姐姐，我不希望你们之中有任何一人受到伤害。”他抬头看着她，眼里是一望可知的真诚，丽拉不免一愣，立时笑了起来：“我知道了。”
    丽拉走进厨房，陶姐准备了江葵的饭正要送上楼，丽拉道：“我拿上去吧。”便接了过来。
    上了楼，敲了门开进去，江葵和衣躺在贵妃榻上，睁眼看见是丽拉便坐了起来。丽拉将饭菜摆在她身边的小茶几上，起身站在那里。江葵轻轻拉她一下，道：“你坐吧。”
    丽拉依言在她身边的小沙发凳子上坐下，道：“你晚饭还没吃，趁热吃一些吧。”
    江葵方才还对她颇有些怨气，没曾想她会说出这么一句关心的话来。这还是第一次吧？心想这个时候，一屋子人都在看她热闹，也只有丽拉关心她吃没吃饭了。立时心中又委屈又温暖。
    “我还不饿，先放着吧。”她去握女儿的手，微微叹气。豪门的生活虽然光鲜，但维系起来却也是累人的。
    商场不仅仅是男人的商场。丈夫们在前线奋战，夫人们在后方自然也不能坐享其成，要帮男人们稳固后方，时不时还得为前线提供各种支援。江葵她原本就不是什么名媛，出身就比别人差了一大截，混到如今这个位置也是煞费苦心，多少人眼红觊觎，她是一刻也不能放松的。就连柏心生病，她再累再忙也要将俪群会大小事务一并拽在手里，恨得两个副会长是牙痒痒。如今柏心已无需她多花时间，一门心思弥补她在贵妇圈里降低的出席率和热情。
    对于丽拉，她更是关心甚少，此刻不免内疚。要说些抱歉的话，又想丽拉从小生活在小城镇，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就算说给她听，她也未必懂得其中的利害得失，难免又会以为是她找借口而已，心里更加厌恶她，还是不说了。
    又想这快过年了，过了年丽拉又大了一岁……她思虑到此，想起上次托人介绍的那个所谓的朋友的儿子来，家世虽然普通些，但好歹是个医生，丽拉嫁过去生计决不成问题，到时候她再帮衬些，丽拉在澳港的小日子也能过得舒舒服服的。她想过送她出国，可是女孩子出国之后回来不还是要嫁人？再说到时候年纪大，还未必能有现在的姻缘。丽拉这样的身份，有这样的未来已然不错了。当初她隐瞒有私生女的事已经惹得贺慎庭不快，把丽拉嫁出去，也省得大家尴尬。
    她认为这是再两全其美不过的方法了，于是亲热地揽了女儿的肩膀，柔声道：“丽拉，上次妈妈跟你说的那个医生，你考虑过没有？”
    丽拉有些难为情，撇开头去不回答。
    “妈妈给你看看那男孩子的照片好不好？”说着便去翻手机，拿给丽拉道，“你瞧瞧。”
    丽拉就着她的手看了一眼，一身白大褂，一副黑框眼镜，五官端正，中规中矩，一看就是个优秀青年。可是，可是……
    江葵看她埋着头不说话，只当她女孩儿家脸皮薄，笑道：“小伙子长得精神，从小品学兼优，保送到国外学医研究生一毕业，就被公立医院录用。家世也清清白白，就这一个儿子。你要觉得还行，我们就约个时间见见，好不好？妈妈陪你一起去，怎么样？”
    丽拉摇摇头道：“不用了。我还不想……”
    江葵笑道：“是不想还是不喜欢？或者你自己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她想起宋宇明来，心内不安，虽然她去证实了新闻的真实性，但无风不起浪。丽拉和宋宇明三番四次地出现在八卦新闻里，柏茹更是屡屡吃醋惹事……
    只见丽拉低着头也不答话。江葵默默打量着她，她是她亲生的女儿，可这女儿心里想些什么，她真猜不透。她微微摇摇头，无可奈何。
    “丽拉，你从小生长环境简单，澳港这样的花花世界，你从来没见过……”
    丽拉抬头看她，她顿了一顿，急忙解释道：“丽拉，妈妈没有别的意思，妈妈只是怕你受伤害。”她牢牢握住丽拉的手，好似怕她要逃走了似的。
    “丽拉，你答应妈妈，永远都不要喜欢宋宇明，永远都不要跟他在一起，好不好？”
    丽拉脊背一凌，若是以前她一定会立马反驳：“我凭什么不能喜欢他？就因为柏茹也喜欢他吗？你因为要讨好这个继女所以就委屈我这个亲生女儿么？”可此刻她却无力去争执这些，宋宇明是她在澳港唯一的朋友，她不会拿他赌气，只默默道了一句：“我知道，我不会。”
    江葵看她那样子既怕她心中积了怨气，又怕对贺慎庭难以交代，真是左右为难，长吁一口气道：“丽拉啊，丽拉，你现在可能会怨我。可我也是为了你好，想想宋宇明是什么人呢，宋家的门连柏茹都未必进得去，更何况是你！就算你进得去，那么大一家子，里里外外你又如何应付？你瞧瞧你妈妈我呢，我不过就进了一个贺家，就搞得如此筋疲力尽，你贺叔叔还总嫌着我。他白天在书房骂我的那些话你可都听见了？”说到这里不由眼圈红了，望了望茶几上的饭菜，一口也吃不下去。她甚至想当初把丽拉带到澳港是不是个错误的决定？
    她话虽然说得伤人自尊，但却是大实话，丽拉也无从反驳。她在贺家这几个月，也算有所察觉，江葵那样的美貌和手腕都不能让贺家人心服口服，更何况是自己？不免心中冷笑，当初踌躇满志地离开琅县，到现在却也是不尽如人意。世界如此之大，却真没有她方丽拉立足之地吗？她心中尽然升腾起一股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悲凉来。
    江葵怕她生气，又亲热地揽住她的肩膀，柔声道：“拉拉，妈妈没有别的意思，都是为了你好。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能体谅妈妈的苦心对不对？”
    丽拉对她笑了笑，点点头：“你放心，我明白。”
    江葵不置可否，轻抚过她头发。丽拉是长得漂亮，难怪连宋宇明都另眼相看。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红彤彤皱巴巴的，还没有一个暖水瓶大。再见时却是个大姑娘了。一时感慨万千。
    “一晃眼你都这么大了。妈妈好不容易找到你，真想把你留在身边多些日子，可终归女大不中留，妈妈希望你将来能有个好归宿，不要说什么大富大贵，只希望那个人疼你爱你。”
    丽拉不像之前那么回避江葵的亲昵，但母女从未有过说说知心话的时候，江葵谈到这个问题，她还是有些难为情，不由岔开话题道：“对了，您能跟我讲讲您跟我……父亲的事情么？”
    江葵是没有料到丽拉会突然提起她生父，但又想丽拉长了这么大，她又把她带到了自己身边来，以往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好忌讳的，便娓娓道给她听。
    丽拉的父亲叫李云奇，跟江葵是老乡，又同在韩州上大学，相知相恋有了丽拉。可是两个人都是学业未成，年纪又小。丽拉的父亲被学校保送出国留学，怕学校知道了后取消保送资格，让江葵去把孩子打掉。江葵看他一副胆小如鼠又不想负责的样子很是生气，赌气不打，躲躲藏藏，遮遮掩掩，肚子一天一天大起来。担惊受怕中江葵把孩子生了下来，一个人偷偷摸摸坐车到了琅县一个不知名的村落，把孩子放在了一户农家门口，至今也没告诉李云奇一声。
    果然啊，这个父亲可能连这个世上有个女儿也不知道。丽拉不禁同情起她江葵来，想她年纪轻轻，无力抚养将她抛弃也实属无奈，可是又想她后来又嫁进贺家，日子好过了却也不来找她，直至柏心生病。
    人就是奇怪，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却非要人当面讲出来让自己再受一次伤，此刻丽拉一颗心就像被一把钝刀刮着，更磨人疼。
    江葵提起往事语气还是略带愤懑，可是想想已经多年前的事了，她现在过着贵妇人的生活，也不差！于是平息了怒气，心平气和道：“他到现在也不知道你在哪，我也没告诉他。毕业后我们就断了联系，我们就再也没见过。”
    她眼中明显有热泪滚动，仰起脸呼了一口气，握住丽拉的手：“丽拉，现在好了，我找到了你，我们母女两个能够团圆。我们再也不分开了。”江葵抚摸着女儿的头，轻轻将她拉入怀中。
    母亲的怀抱是她太渴求的东西，可是在江葵怀中还是不习惯，她稍稍退开一段距离，道：“我想回琅县去。”
    “回琅县干什么？”江葵吃惊。
    丽拉低头解释：“我出来这么长时间了，想回去看看我的养父养母……”
    方德根那家伙当着她江葵的面就敢打丽拉，这还不是她看到的全部，丽拉从小到大这么多年，她没见的又有多少回？想起来不由心疼。可是人家毕竟把孩子养了这么大……
    “也好。”江葵叹道，“你若真想回去看看也行。不过再两个月不到就要过年了，今天是妈妈跟你在一起的第一个年，陪妈妈过完了年再回去好不好？”
    丽拉心想也是，越到年底车票估计也越难买，还是等到年后再说，不由点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