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曾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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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华酒店里,柏心正扶着贺柏舟从包间走出来。
    柏心学成归国,柏舟在南华预备下了给柏心接风洗尘的酒席,请了澳港商界几个世伯。
    席上他挨个敬酒,一视同仁都是一口干。酒席散去,他已醉得一塌糊涂。柏心边驾着他往电梯那边走边语带埋怨地道:“哥,你何必喝那么多?”
    只见哥哥眉头紧皱,一手按住胃部,吸了一口冷气,他勉强站直了身子,笑嘻嘻地对弟弟道:“没事,这不你回来了,我高兴么。”
    忽然间觉得胃部一阵翻涌,他扶着墙猛烈咳嗽起来,柏心帮他顺气,酒店经理高大方也急匆匆走过来,给他一块热毛巾。
    贺柏舟拿毛巾捂住嘴,被弟弟搀扶着进了房间。给他脱了鞋袜扶他在床上躺下,他套房的床很大,大得显得自己的心更空旷。他翻了个身,旁边的空枕头上慢慢地显出丽拉的脸。
    前几天文物移交,两国代表、澳港政商界名流齐聚一堂,他也有参加。他们明明同在一个场合,他居然没有遇到她!白天在新闻里不期然地才看到。
    方丽拉回来了。
    然而又有什么用呢?她已经结婚了。
    法国代表团就住在南华酒店,他当时看到丽拉就让人查了她住在哪个房间。可工作人员告诉他是800的家庭套房,而且他们已经退房了。
    家庭套房!
    一盆冷水彻头彻尾地浇下。他听不见后面的,光“家庭套房“四个字,就已经打蒙了他。
    是呀,他早该想到的,他早该想到的!
    丽拉啊丽拉,我们终究是错过了啊。他闭上眼,心比胃更痛。
    此时丽拉正拖着行李箱从南华酒店大门口走出来。她从孝安回来已经很晚了,实在忍不住,一下飞机就跑来南华酒店。她想见见他,哪怕远远地见他一面就好。
    她果真见到了。她看到他喝醉了被柏心扶着,她心里一阵揪疼,可就是没有这个勇气上前一步,直到他们进了电梯,她一点都看不到他了,才慢悠悠地从酒店里走出来。街道上没有几个人,她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蹲下来捂着嘴痛哭出声。
    澳港博物院给熙德和丽拉安排了新的住处。就在博物馆边上的小区,两室一厅的房子,宽敞明亮。丽拉回到家时,铎米早就睡着了。
    熙德给她开了门,看到她双眼红肿,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急忙道:“丽拉你怎么了?”
    丽拉捂住脸,害怕哭声吵醒了铎米。熙德把她轻轻抱住,摸着她的头轻声安慰:“没事,没事。”
    丽拉抽泣着,断断续续道:“四年了,我以为他早就忘记我了,可是他还记得每年清明给我父亲扫墓,还记得给我的养父养母寄钱。熙德,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生活还是要继续。
    澳港博物馆给铎米安排了幼儿园,早上两人把他送去学校。在去上班的路上,丽拉看着后视镜里自己一双红肿的眼睛,倍感懊恼,她拿冰块敷了半天还消不下去。
    熙德见她昨天哭得那样伤心,不由问道:“丽拉,既然那个人到现在还对你念念不忘,你为什么不去找他呢?”
    丽拉呼出一口气,道:“他现在应该结婚了,有个全澳港最漂亮的妻子。我怎么能再去打扰他?”
    熙德哎地一声长叹,摇头道:“真是不明白,有些人明明遇到了,为什么就偏偏要错过。”
    丽拉看着道路前方,幽幽地道:“这在中国叫做有缘无份。”
    熙德不置可否地耸耸肩,露出无奈的表情。
    中午下班,丽拉正准备和熙德一起出去吃午饭,同事告诉她有人找。而且还是个帅哥哦。那女孩子羡慕地在她耳边道。
    丽拉心漏跳了半拍。出来看时,果然见一身材挺拔的男子等在大厅。他双手插在大风衣袋里,背对着她,等转过身来看到丽拉,惊喜地叫道:“丽拉,果然是你啊!”
    他大步走过来一把将她抱住了。
    四年未见,他依然热情如火,一点都没变,丽拉惊讶道:“宋宇明,你怎么……”
    宋宇明放开她,又将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又欢喜又忍不住抱怨:“丽拉你太不够意思了,回来了也不联系我。要不是我昨晚上在南华看到你,我估计你是打算一辈子都不跟我联系。”
    昨天贺柏舟请客,他也在。
    丽拉心地实诚,不会说客套话,她本来就打着这样的心思,被宋宇明直白地说出来,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宋宇明深知她心性。四年前俪群会那件事要不是他父亲从中作梗,丽拉也不会被送出国去。心里对她油然而生一股愧意,又忍不住将她抱了一抱,轻声道:“丽拉,幸好你回来了,要不然……”
    要不然他这一辈子都会心怀愧疚。
    两人吃了午饭,丽拉回到博物馆,熙德凑上来问道:“刚才那人是谁?”
    “我一个老朋友。”
    熙德貌似了然地点点头,只下意识往她那带着一只宽边银手镯的左手腕看了一眼,丽拉察觉他的目光,知道他误会了,急忙道:“不是他。”
    “哦。”熙德不置可否,又道:“对了,你这两天回一趟法国吧。”
    来的时候他们都没有料到还要在澳港待半年,法国那边许多事情没有处理完。丽拉是熙德的助手,她的工作一向由熙德安排。他又交代道:“你不用急着把事情办完,可以在法国多待几天。”
    自从他告诉丽拉要留在澳港,丽拉就一直心事重重。作为上司,他这是变相给她放几天假。丽拉也心知肚明,报之一笑道:“你放心我没事。公是公,私是私,我不会因为私事耽误工作的。”
    丽拉第二天就回了法国,她乘坐下午一点的飞机到法国还是差不多中午时刻,不过已是第二天中午了。因为倒时差也没胃口吃饭,一到家就浑浑噩噩地扑倒在床上,醒过来快晚上十一点了。
    她起来洗完澡,潦草地吹了一下头发,就下楼准备给自己做点吃的,可一打开冰箱里面什么都没有。这么晚,她实在不想开车出去。再说出门还得换衣服……
    啊,一大堆的麻烦。好像铎米不在,整个人都少了主心骨一样!
    她准备去邻居家借点吃的。门铃这时候响起来。
    “谁呀?”她问了一声,没人回答。门铃还是在响,她裹紧了睡衣走到门口去开门。
    打开门的一瞬间,门外站着的那个人却把她吓住了,整个人好像被打了针一样清醒过来,只望着贺柏舟瞠目结舌。
    贺柏舟额头还汗涔涔的,先说话了:“我出差路过这里,就来看看你。”说着顾自进了屋,直站在客厅,他把西装外套脱下了,挂在手臂上,回头来看丽拉道,“怎么?不欢迎我么?”
    “怎,怎么会呢?”客厅沙发上都用白布遮着灰尘,此刻连个落座的地方都没有。丽拉赶紧跑过去收起遮布,拍了拍灰尘,道:“你坐!”
    她把散落在前额的头发别到耳朵后,这才想起刚洗完澡,一身睡袍,头发吹得乱糟糟的都没梳理,急忙道:“你先坐,我上楼换件衣服去。”
    她连水也忘了给他倒一杯,急匆匆地跑上楼。进了房间一颗心还是扑通扑通乱跳,她急躁地在房里走来走去。
    窗外黑沉沉的。他这个时候怎么会来?不会是在做梦吧?她又恍惚起来。不知所措地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想想还是下楼去确认一下。一转身看见贺柏舟已经站在门口,她惶急地解释道:“我,我行李还在楼下没收拾呢,你瞧我,瞧我这记性!”
    她自嘲地笑,要出门去楼下。贺柏舟却挡住了门并不走开让她。丽拉疑惑不解地抬头看他。
    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可是依旧英俊的脸庞却多了一层风霜。丽拉顷刻间辛酸起来,眼前开始变得雾蒙蒙的。她心里头问这几年你过得好不好,你怎么过来的?
    他过得好不好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往后退了一步,想从他身边走过去。柏舟拉住她的胳膊,她浑身一僵动都不敢动一下。
    “丽拉……”他轻轻叫了她一声,问道,“这些年你有没有想我。”
    丽拉瞬间热泪滚动。
    贺柏舟很用力地把她抱住了,低声叹道:“丽拉,我骗你的,我不是出差路过这里,我是专程来找你的……因为,我很想你,我很想你!”
    丽拉无法正常思考,心想这一切是梦吧,都是梦吧。
    她想起他在琅县的车站递纸巾给她;想起在澳港医院他送过来的手帕;想起被他从泳池捞出来抱着她上楼;想起对她图谋不轨的上司被打青的眼睛;想起她掉进海里,他奋不顾身的相救;想起在孝安地震,他不顾一切扒开乱石帮她寻找生父而鲜血淋漓的双手;想起机场她被带走,从车窗看见他追着车子奔跑时惶急的神情……
    往事一幕一幕苏醒过来,一股脑儿破土而出。他的吻炙热地落下来,彼此都带着泪。
    这一觉,贺柏舟睡得很熟,天亮醒来,下意识地看向身侧,却是空荡荡的。
    又是梦么!
    可这明明是个陌生的地方,他坐起来环顾四周,喊了一声:“丽拉。”没有回应。他急忙到卫生间一看,也没人,下楼去,楼下也空荡荡的没有人影。
    “丽拉!”他对着屋子大喊,没人应答。他慌起来,跑出屋外,外面一对老夫妻在遛狗。他又往前跑了几步,喊了几声,边跑边喊,直跑上大路。
    道路空旷,前后茫茫,都没有人。
    他颓丧地走回来,看到丽拉正从隔壁家里出来,他忙跑过去抱住她,却孩子气地撒娇:“丽拉,你去哪了?”
    “家里一点吃的东西都没了,我去借了点。”
    贺柏舟放开她,果然见她手里提着个袋子,他接过来揽着她的肩膀进了屋。
    丽拉把东西带进厨房,准备做吃的,回头看贺柏舟斜靠在吧台上看着她,裹了她的宽大睡袍,趿着一双拖鞋,跟平日里西装革履的样子判若两人。
    丽拉笑道:“你就这样跑出去?”
    这四年他总是做梦,可是一梦醒来物是人非。贺柏舟走过来,从后面抱住她,把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抱怨道:“醒来就不见你,还以为你跑了。”
    “我能跑到哪里去?”他气息痒痒地呵在她颈窝里,她缩了缩脖子,道:“你到外面去等着,一会儿就可以吃饭了。”
    “不,我就在这里看着你。”柏舟把脸埋在她脖子里耍着赖。丽拉从来不知道堂堂贺大少还有这一面的,倒叫人觉得又意外又好笑。
    两人吃了个简单的早餐,丽拉把碗碟收起来,看看贺柏舟的穿着,不免皱眉。
    贺柏舟却笑道:“来得匆忙行李都没来得及准备。”
    他是压抑了好几天,直到有次跟宋宇明见面,聊起了丽拉。他到底是忍不住,去博物馆打听了一下。得知丽拉没有结婚也没有小孩,立时欣喜若狂,与丽拉前后脚来了法国。
    丽拉去隔壁找了熙德的衣服来给他穿。他们身量差不多,但熙德为了工作方便,常穿得随意宽松。丽拉以往见惯了贺柏舟西装笔挺的样子,这会儿看他套着熙德的大衬衫大阔腿裤,倒是别扭的很。
    贺柏舟也忍不住皱眉,他一向爱干净,不喜欢穿别人的衣服。丽拉要去博物馆办事,他也要跟着去。办完了事,又去了趟超市。
    小城镇中没有什么大名牌。贺柏舟倒也不介意,随手挑了几件衬衫、毛衣外套、休闲长裤。付了帐出来,方才还万里晴空,乌云不知何时从何地飘来,转瞬就是漂泊大雨。
    两人都没有带伞,提着大包小包跑上车已经成落汤鸡了,模样狼狈至极。丽拉忽然懊恼地敲了一下脑袋道:“超市里就有伞卖,都不知道去买一把,真笨!”
    贺柏舟只是看着她,呵呵呵地笑。丽拉道:“你笑什么?”心想自己的脸弄脏了吗?赶紧擦擦脸,把湿漉漉的头发理了理。
    可柏舟还是笑,丽拉把后视镜转过来照了照。柏舟牵住她的手道:“别照了,很漂亮,赶紧回家吧。”
    丽拉莫名其妙,被他把身子拉过去搂在了怀里。丽拉挣了挣,道:“不是要赶紧回家么?”
    “啊呀,先抱一会儿再说!”贺柏舟没有松手,把她的湿头发捋了捋,笑道,“丽拉,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间就很高兴。”
    丽拉听了这话鼻头发酸,想起了他在澳港的妻子。
    两人湿漉漉地冲进家里。丽拉跑进卫生间打开热水龙头。湿掉的鞋袜外套扔了一地,地板上尽是水渍。
    贺柏舟进来的时候,滑了一跤跌在地上,丽拉一看哈哈大笑起来。贺柏舟就干脆坐在地上朝丽拉伸出手去,丽拉忍住笑去拉他,却被他一用力拉进怀里。
    丽拉自知上当,挣扎着要起来,忽听“叮当”一声响,她手上的银镯子滑了出来,甩在地上滚了滚撞在浴缸壁上。
    镯子不值钱,却是她戴了四年。方才挣扎时,碰到了环扣才会脱手而去。她惊慌地去捡,早被贺柏舟长臂一捞拽在了手里。
    丽拉道:“还我。”急忙去抢。
    贺柏舟站起来把镯子举得高高,问道:“谁送的?”
    丽拉跳起来,够不到,没好气道:“自己买的!”
    贺柏舟满意地点点头,这才牵过她的手,想帮她把手镯戴回去,丽拉一惊急忙抽回手,道:“我自己带吧。”
    贺柏舟微微笑着把镯子递到她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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