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曾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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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拉拿着镯子走出去。
    晚上,两人背对着躺在床上,丽拉手指头摩挲着镯子上缠绕的花纹,默不作声。四年了,左手腕上那道疤痕却因为长期被镯子覆盖,到反显得愈加明显。丽拉想这大概就是欲盖弥彰吧。
    柏舟却也是没有睡着,熙德都告诉他了,这四年她如何度过,他又怎会不知?然而丽拉这个人向来自尊倔强,他翻了个身抱住她,依旧闭着眼,可心里却打定了主意。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丽拉公事办完,不得不回澳港。贺柏舟也是一副惆怅的样子,道:“好想在这里住一辈子。”
    丽拉笑笑,感受到久违的温暖。跟他一起奔赴机场,回到澳港分道扬镳之时。贺柏舟腻腻歪歪地道:“你先走吧,我看着你。”
    可是当丽拉拖着行李真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又倍感失落。
    其实丽拉并没有先走,她一直站在马路对面的人群中看着来接贺柏舟的车子驶离机场。
    回到博物馆上班后,熙德看她一连好几天都没有什么动静,疑惑不解地问道:“丽拉,那位贺先生没有去找你么?”
    “去了。”丽拉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又问道:“是你告诉贺柏舟我住哪吗?”
    “他来找我打听你,我就实话实说喽。我够朋友吧。还有哦,”熙德放了心,又神秘兮兮地去翻手机,打开了贺柏舟的百科,“你看,贺柏舟压根就没有结婚,婚姻栏写的是单身,单身!你看清楚喽。”
    “怎么会?”丽拉想起四年前在飞机上看到的新闻,又想到贺柏舟的手指上好像是没有结婚戒指。她拿过熙德的手机又仔细看了一遍,相关信息那里却绑定了宋雅明。她立马颓然道:“那又怎么样?他有未婚妻啦。结婚跟没结婚又有什么却别。”
    熙德急道:“丽拉,你还不明白么。我一告诉贺柏舟你在法国,他就二话不说立马跑去找你了。这说明他心里爱的是你啊。要不然为什么这好几年了,他有的是时间跟雅明结婚。”
    丽拉沉思半晌,把熙德的手机还给他,笑着摇了摇头道:“他们结婚是迟早的事。”
    她心里想着自己已经做了不该做的事,但却并不后悔。法国的短短三天是她此生最快乐的日子。
    有这三天已经无憾,至于其他,她并无多想。
    熙德还不死心地劝道:“他们不相爱,结婚也不会幸福。”
    可这世上并不是只有一段美满的婚姻才能让人感觉到幸福吧?丽拉不置可否,只微笑着摇摇头,却并不搭话。
    “丽拉,你怎么……”熙德还要再劝,前台打了内线进来,说有人要找丽拉。
    丽拉方才还拿话堵熙德,但这会儿还是忍不住心底一阵狂喜,急忙出来看。小休息室里面的人一见她身影出现在眼前立马站了起来。
    丽拉呼吸一窒,方才的惊喜一哄而散,急忙撤身要走,那人急迫地叫了她一声。她停下来闭了闭眼睛,呼出一口气强自镇定,回转身来带着客气的笑容道:“请问贺太太找我有什么事么?”
    四年未见女儿,江葵方才只听到她的声音就已经激动不已,此刻听她叫了自己一声“贺太太”,再也忍不住,失声哭了出来。
    丽拉只觉一股热流直冲脑门,她眨了眨眼,冷声道:“我还上班,如果您没什么事找我,我就先走了。”
    “丽拉!”江葵几步跑过来,抓住她的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好半天才终于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句:“丽拉……我知道你恨我!”
    她哽咽着死死抓住她的两只手。丽拉只觉得她的手指头冰冷僵硬。她的脸颊也没以前饱满光滑,皮肤松弛,眼袋耷拉,眼角的皱纹也已明显盖不住。
    丽拉还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猜不出她的年纪,一声“阿姨”还怕把她叫老了。
    她心里不是不心痛,她把那股心痛强力压下去,冷冷地把头撇开,想人家老不老跟我有什么相干!她用力把手抽出来,走到小沙发那边坐下了,道:“说吧,您找我有什么事。”
    江葵擦了擦眼泪,慢慢走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坐下了,一双泪眼直愣愣地看端详着她,含泪笑道:“丽拉,你变了,变得成熟了,越加好看了。看来这几年你过得还不错。真好,真好……”
    “好?”她简直不能相信江葵居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经历了如此大的浩劫,劫后余生,失去了父亲,满心的悲伤和绝望。指望着回到母亲身边能够得到一点温暖和安慰,可没想到她还来不及哭诉,就被一脚踢到那个语言不通、孤苦伶仃的地方。
    丽拉忍无可忍,陡然起身道:“你就是来跟我说这些废话的么!”
    “不,不,丽拉。”江葵急忙解释,“我,我听柏舟说你回来了,我就想来看看你。我,我,我没别的意思……”
    “那你看到了,如你所愿,我很好,你可以走了吧!”
    江葵道:“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你知道这四年,我日夜牵挂……”但看丽拉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她又讪讪地笑了笑,“你都回来了,以前的事不说也罢。可是丽拉……丽拉,我听柏舟说,柏舟说……”江葵犹豫地道,“丽拉,我听说你跟柏舟,你们……”
    她话没有说全,但意思已经非常明了,丽拉一怔,心想她跟贺柏舟的事到底是被贺家人知道了吧。一时踯躅,只见江葵迎面叹道:“果然啊。你们,你们怎么能……”
    丽拉瞧她神色,心中愤慨,一时无法解释,也不愿意解释给她听。
    江葵想起那天晚上,父子两在书房大吵的情形,柏舟说要跟雅明退婚,贺慎庭问他原因,他又不说。后来贺慎庭找人去查,查到了丽拉,对江葵发了一通脾气,说是她把丽拉带来澳港,叫她自己解决。
    江葵一时没有办法,只好来找丽拉,柔声劝道:“丽拉啊,你不能跟柏舟在一起。”
    是呀,在他们眼中,她自然没有资格跟贺柏舟在一起的。想起当初江葵以为她跟宋宇明交往,也是一番苦劝。有些事实她清楚,但从亲生母亲嘴里说出来,更叫人伤心。她心里千百种滋味交织,不由冷笑一声,赌气道:“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我们还要结婚。”
    江葵急道:“你疯了么!你贺叔叔不会答应!”
    丽拉一时无言。江葵自知失态不好意思地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解释道:“丽拉,妈妈没有别的意思,我是怕你受伤害,知道吗?柏舟有未婚妻,你可千万不能做糊涂事。”
    如果他没有未婚妻,他们就能够在一起了么?丽拉倔强地咬着唇,眼泪划过脸颊,她也懒得去擦。说要跟贺柏舟结婚不过是一句气话,江葵感到坠坠难安的东西她也清楚。
    现实赤、裸而残忍。就算她方丽拉在法国如何竭尽全力去读夜校,上金融课,学外语,学游泳,学开车,她还是原来那个她啊,永远无法站在跟他相同的高度。
    她只有一颗心,而一颗单薄的心是最不值钱的。
    丽拉顿感心力交瘁,眼中泪光闪烁,拂掉她的手站起来道:“你放心吧,我至多在澳港待半年,半年之后我的工作一完,我就回法国去,而且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江葵听她所言,到底是不舍得,情不自禁唤了一声,道:“丽拉。”
    丽拉没有停留,直直走了出去。江葵眼睁睁看着女儿徒留一个倔强的背影,她捂住嘴泣不成声。
    丽拉也没有太好过,江葵走后,她为了让心境平和下来,就找了一个安静角落反复练习古画修复的抠图细节。
    江葵方才还说她过得很好,可是这四年她怎么过的只有她自己知道。虽有铎米和熙德,但总扫不去她心中那份孤寂。白天有事做的时候还好,但一个人的时候,前程往事开始折磨她,起初的两年她需要心理医生和安眠药才能睡着。然而再好的医生再好的药医得了身体的创伤,却医不了心头的伤。
    她早思暮想的人啊,她终于见到,可又一次让她直面惨淡的人生。眼泪一滴一滴,浸染在宣纸上,最后成了一团模糊的印迹。
    自从回到澳港后,贺柏舟都没有出现,甚至连个电话都没有。丽拉好几次忍不住要打电话给他,却终究没有那个勇气。
    她甚至想也许他正忙着筹备跟雅明的婚事。想想,也罢。凡事炙热过后总归会平静下来,她有她的世界,而他有他的生活。
    然而有一天赵名忽然打来电话,约她见面。
    原来贺氏建投的中东南塔建设项目,正要实施之时,合作方广达却突然要撤资。中东南塔建设是澳港政府投标项目,如果不能顺利进行,贺氏损失事小,澳港政府公信力荡然无存。消息对外虽然还没有公布,但贺氏内部却已经一片哗然。贺氏最大股权拥有者陆舫于要求提前召开董事会,选举新的董事长。
    丽拉吃惊不小,不由担忧道:“柏舟怎么样?”
    赵名道:“真难得你还关心柏舟。”
    丽拉脸上一红,默默低下头去。
    赵名一边打量着她一边又道:“中东项目一切筹备都顺风顺水,但临到要正式实施,广达却执意要撤资。他不怕得罪了澳港政府甚至在商界失去信誉,你不觉得奇怪么?”
    丽拉一时不明所以,但心中那份不安却愈加浓烈,抬头看着赵名摇了摇头。
    赵名后背往后一靠,呼出一口气道:“柏舟跟宋家提出退婚了。”她看丽拉一脸震惊加茫然,便知柏舟肯定是没有把退婚的事告诉给她知道,想想柏舟的性格便也了然,于是道:“女儿被退婚,宋加塬自然是忍不下这口气。他跟广达的老板有着多年的交情了……”
    “宋加塬?”好熟悉的名字,丽拉突然想起来,那是雅明的父亲。那么一切都是宋加塬在背后阻挠了。想想也是,赵名也说了中东南塔建设是政府拉来的项目,整个澳港除了宋家,还有谁有这么大的本事阻挠。
    怪不得江葵前几天来找她说了那些话,此刻听到赵名所言才恍然大悟,心中不知是高兴还是担忧。
    赵名冷哼一声,明显对宋加塬这种阴险小人嗤之以鼻,她看向丽拉,目光中又有几分期许,对丽拉道:“我今天来不过就是想看看你的态度,你对柏舟……”
    丽拉心中的无力感又被拔起,迅速滋生漫长,遮天蔽日,直憋得她透不过气来。她强忍住心中的不甘,咬牙道:“你放心吧,我不会跟柏舟怎样,如果您觉得有必要,我明天就离开澳港。”
    “离开澳港?”赵名倒抽一口冷气,恼道,“贺氏如今可以说是内外皆困,你自然可以全身而退,但柏舟不能。方丽拉,我真是看错了你。”
    她语气充满了鄙视,丽拉顿时不解道:“您今天不是来当说客的么?”
    “说客?”赵名愣了一下,随即了然地笑道,“不错,我今天确实是来当说客的,但不是要你离开澳港,而是要你留下,跟柏舟共度难关。”
    “我,我可以吗?”丽拉对她这话不只怀疑,甚至觉得可笑。
    赵名却斩钉截铁道:“没试过怎么知道?”
    她收起咄咄逼人的姿态,长叹一声,道:“这四年柏舟不容易。”想起柏舟忍不住就红了眼眶,她眨了眨眼,看着丽拉继续道:“柏舟从小没有妈妈,又一个人在国外长大,所以就养成了不温不火的性子,甚至有时候有些不近人情。但他心思比谁都重,有些话一旦说出来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所以我不会劝他,也不会劝你跟他分手。”
    她拿手绢出来擦了一把眼泪,收起伤心,将贺氏目前的状况娓娓道来:“贺氏当年遭遇经融危机,不得不出卖公司股份得到融资以度过难关,以至于造成如今股权分散的局面。四年前,俪群会侵吞善款丑闻一出现,他们就不得不受制于董事会以及几个大股东。所以这些年来为了收回贺氏被逐渐削弱的大权,慎庭退出了公司,将自己的所有股份及董事长一职转给了柏舟。柏舟拥有贺氏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而陆舫于经过这些年的苦心经营也得到了百分之三十二的股权。
    贺家兄妹之中只有柏茹占公司百分之八的股份,但柏茹如果把股份让给柏舟,她失去股份就等于失去了在公司的话语权。而柏心刚进公司不久,连董事会都进不了。到时候就算柏舟能保住董事长一职,但只剩下他一个人单打独斗,恐怕也无法跟老谋深算的陆舫于抗衡。
    此外宋加塬拥有贺氏百分之八的股份,当时说是给雅明当嫁妆的。但是这些年柏舟在生意上尽量避着宋氏,宋加塬已经很不高兴,再加上退婚的事,他巴不得贺氏被陆舫于吞并。你想想柏舟和陆舫于,他会向着谁?”
    不用想也知道,丽拉听得心惊肉跳。
    赵名望着她道:“我为什么要跟你分析这些利害得失,一方面是想告诉你柏舟面临的危机,另一方面无非是为你的将来打一剂预防针。柏舟出生在贺家,身上有一份难逃的责任,如果你选择跟他在一起,那你将来也得跟他一起承担这份责任。这四年来,宋加塬屡次拿雅明的婚事打压柏舟,但他都没有妥协。他一方面是不甘心受宋氏牵制,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心中有你。如果你害怕,我们今天就当没有见过。”
    说着她站起身来就要走,丽拉来不及多想,忙站起来阻拦道:“赵姐,我只要能帮到柏舟,我什么都不怕!”
    赵名抬腕看了看表,直截了当道:“你若是真心想帮柏舟,就跟我走这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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