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曾相逢

贺柏舟定了晚上九点的飞机，正准备登机，已经走在廊桥，手机就响了起来，他接了一听，急忙往回跑。柏心不明所以，从后直追上来道：“哥怎么啦？”
    柏舟道：“丽拉出事了。”
    赶到医院丽拉还在手术里没出来。是超市的保安先发现她倒在地下停车场，遂报了警把人送到了医院。警察也给柏舟和柏心两人做了简单的笔录，说不排除抢劫案的嫌疑，但具体情况还有待进一步调查。
    “怎么会这样？”柏舟扶额叹息。
    柏心安慰道：“哥，你别急，丽拉姐姐不会有事的。”
    可是手术时间比两人想象得要漫长许多，一直到凌晨三点，手术室的红灯才转成了绿灯。
    医生说丽拉头部被重物袭击，导致颅内出血，淤血已经清除，但要是在一个礼拜之内醒不过来，不排除成为植物人或者死亡的可能，要家属有个心理准备。
    贺柏舟一夜未睡，恍恍惚惚地听着医生的话，好像在做梦一样。他心想是了，医生总是爱把话说得很严重，丽拉未必就真的不会醒了。于是将诸事交代给柏心，自己就在监护室外边守着。
    守了两天，丽拉犹自未醒。柏舟在小沙发上睡着，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在哭，他睁眼看到一个身穿黑衣的女人站在观察室的窗户前，喃喃地唤着：“丽拉……”
    正是江葵。她此刻看着丽拉躺在重症监护室里头，病床边摆着监测仪器，嘴上还套着呼吸机，唯有心电图的跳动预示她还有生命迹象。
    她简直难以相信，情难自控不由得呜咽出声。柏舟被她哭声吵醒，从沙发上爬起来。江葵转过身来，看到他已醒了，泪眼婆娑地问：“柏舟，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是不是不该把丽拉带来澳港？”
    贺柏舟心想，你不是错在把她带来澳港，你错在一开始就不该抛下她不管，母亲对于孩子来说有多重要，这一点他感同身受。但见江葵一张脸疲惫黯淡，眼中布满血丝，白发竟已花白，几乎瞬间苍老。
    他不忍心再责怪她，站起来走到窗前，呆呆地望着里头，道：“丽拉向来很坚强。你放心，她会醒过来的。”
    他这话不知是安慰江葵还是说给自己听。
    江葵看着女儿，又不能进去探视，忍不住泪如泉涌，哭道：“这些罪应该我来受的，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丽拉？”
    柏舟叹了一口气，道：“你现在说这些话又有什么意思？”
    江葵一时心痛不已。
    柏舟劝道：“过去的事了多说无益。只要她还有一口气，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的。”又对江葵道，“您先回去休息医院有我在就够了。等丽拉醒了我即刻通知你。”
    他给坤哥打了电话，叫他把太太送回家去。江葵哭哭啼啼地离开了，刚走没多久，柏心打来电话说打伤丽拉的嫌犯抓住了。
    “真的！”柏舟精神为之一震，这是这两日来听到的最好消息了。
    然而柏心却道：“哥，是宋继明。”
    “宋继明？”柏舟吃惊不小。
    只听电话那头柏心道：“警察查了监控，查到宋继明的车，从他车上搜出了一根棒球棍。但宋继明不肯承认，把所有的事都推给了他的司机。现在两个人正狗咬狗。”
    这宋继明在澳港是出了名的混蛋，平日里仗着有宋家撑腰，胡作非为惯了。丽拉跟他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贺柏舟气得咬牙切齿，又想到自己跟雅明退婚的事，心想难不成是宋加塬在背后指使的？
    心中有诸多猜测，便再也按捺不住，挂了电话就拿上外套匆忙要走，一转身却看到宋宇明迎面走了进来。
    他说有事要找柏舟，柏舟道：“我现在没时间，改天吧。”
    “是关于丽拉被袭击的事情。”宋宇明拉住他道，“我想你已经知道是宋继明干的了，但你不想知道原因吗？”
    “你知道？”
    柏舟吃惊地转头看他。宋宇明点点头，目光转向监护室里。丽拉是他真心结交的朋友，好好的一个人如今成了这个样子，他立时又内疚又气愤。
    贺柏舟早就迫不及待要知道原因，连忙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宇明转过头来看着贺柏舟，道：“这件事其实跟雅明有关。”
    贺柏舟惊诧地睁大了眼，喃喃自语道：“雅明？雅明她不会……”
    宋宇明叹了一口气，实在难以启齿。他在沙发上坐下来，轻声道：“是雅明叫宋继明帮忙绑架铎米。铎米是雅明和熙德的儿子。”
    原来当年雅明在法国读书的时候认识了熙德，两个人一见钟情就交往同居，后来有了小孩，那个小孩就是铎米。后来雅明生下铎米就跟熙德分手独自回了国。
    纵使再见多识广，贺柏舟也不免吃惊万分。但让他吃惊的不是雅明另有爱人，而是她的爱人居然是熙德，而铎米居然是她跟熙德的小孩。
    他用力拧了拧眉心，长长吐出一口气。雅明有男朋友的事他早知道的。他们订婚那天，他看到雅明跟一个男人在花园里拥抱亲吻。他虽然没看清那人的脸，但也猜到是怎么回事。后来雅明发现了他，匆匆忙忙将那男的赶走了。
    他虽然喜欢雅明，但他们的婚事更多是联姻的成分。他当时就对雅明说：“若是不愿意跟我订婚，可以退婚。我不会怪你。”
    雅明说她这会儿要是出去说要退婚，她爸爸会气死的，哭着求柏舟帮忙。宋贺两家联姻是澳港大事，各界名流齐聚，这个时候说要退婚，两家脸面无存，他一时心软就答应了雅明。
    雅明第二天就出国去了。宋家说她去读书，可柏舟心里知道她是跟那男的跑了。但他也没有明说，只是暗自伤心。
    他一直以为跟雅明退婚是迟早的事，可四年来雅明提都没提。而且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他那天约她出来见面商量退婚的事，雅明哭得伤心欲绝。说她后悔不该做对不起他的事，说她知道错了，叫柏舟原谅她。
    那时熙德来澳港出差，想让雅明见见铎米，就到宋家去找她，可是雅明都避而不见。她心中害怕，以为是熙德的事情被贺柏舟知道了，所以叫宋继明帮忙把铎米藏起来以威胁熙德带着儿子离开澳港。
    可是宋继明却把丽拉打伤了，熙德又气又伤心，跑去找宋宇明帮忙，宋宇明才知道这回事。
    雅明自然哭着求他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贺柏舟。可如今宋继明把事情闹得这么大，警察迟早会查出来。他一面恨妹妹糊涂，一面又心疼妹妹。但到底心内难安，只得到医院来找贺柏舟。
    贺柏舟默默无言。他其实没有怪她，只是他早已不再爱她了。但他们起码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贺柏舟还顾着那点情分，也不忍心让雅明的名声受损，所以退婚的事让雅明来提，哪知雅明回到家冲父亲哭哭啼啼，好一顿伤心。宋加塬大发雷霆，给了贺氏一个下马威。
    贺氏如今还在他手中，可是丽拉呢？
    他目光又不自觉看向躺在监护室里的丽拉身上，喃喃叹道：“说到底，是我害了丽拉。”
    “不。”宋宇明道，“雅明只是叫宋继明把铎米藏起来，并没有叫他伤人。丽拉受伤全是我的缘故。”
    贺柏舟以为他不过是安慰自己，不由笑道：“跟你无关……”
    宋宇明摇头道：“五年前，我曾要丽拉帮我追查宋继明的博明公司账务，结果查出他侵占挪用宋氏上亿公款。他因此被我父亲停职，下派到内地的工厂去待了一段时间。宋继明这个人心狠手辣，睚眦必报，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认出了丽拉。”
    贺柏舟万万没料到事情会是这样，又惊又痛又恨。当年江葵拿了俪群会三千万，宋家就借故施压，逼得他们不得不将丽拉远远地送走。这会子自己人吞了上亿资产，却能不声不响地压了下来。那么这回宋继明蓄意伤人是不是也能凭借宋家在澳港的地位，再一次平安无事！
    “欺人太甚！”贺柏舟握紧了拳头。
    宋宇明道：“柏舟，你放心。”
    当年他一发现宋继明非法侵吞宋氏资产，第一时间告诉了父亲，原以为父亲一定不会姑息，哪知父亲为了掩人耳目，曝出贺氏俪群会善款被侵吞的消息，引开众人视线，暗地里不声不响地把博明公司这事给平了。
    父亲为了保住宋家澳港首富的地位，煞费苦心。商场那些尔虞我诈，宋宇明深恶痛绝。这次他不想再袖手旁观。他看着贺柏舟忍不住叹息：“柏舟，总是我们宋家对不起你。你放心。我会去公安局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到时上了法庭，我也会出庭作证。这一次绝不会再让宋继明逍遥法外。”他顿了一顿，又看向贺柏舟，道，“可是雅明……柏舟，你能原谅雅明么？”
    柏舟脑子里乱纷纷的。宋宇明也不勉强他，站起来道：“我现在就去公安局。丽拉要是醒了，你告诉我一声。”他朝里望了一眼，才抬脚走了出去。
    贺柏舟也没有力气站起来送他一送，这些年发生的事翻过来翻过去在他脑子里转，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
    他又想起江葵说过无数次的那句话，他们当初不该去见丽拉，不该把丽拉带到澳港。可是他不去见她，他又怎么能认识她，怎么能爱上她呢？
    他缓缓走到床边，把手搭在玻璃窗上，在窗户上轻轻描绘着丽拉的脸。他心想茫茫人海，既然让他们相逢，便不会轻易地失之交臂。他喃喃地道：“丽拉，这次我会陪着你，我再不会让你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