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画师之芙蕖香

第四十九日是个连绵的阴雨天，在雨淙的陪同下，我如约取走了董谚的智慧。
    那天他的脸色就如同天色，始终不曾见过晴意，却也不是过份的伤心难过，看来，他已经接受了荷如的死。其实我在挥划绣刀时曾有过片刻的犹豫，心思如董谚谋才，一定会找到更好的方法留住她更久，甚至反悔答应我的条件，可这件事情的水到渠成，令我不能不多思，原来失去了最要紧的人，这世界再繁华也不属于他了，因为心全被那人带走。
    看到董谚，我不禁想到自己的过往，却是如花的年纪，一段没能开始就作罢的情路，和一个留给我太多遗憾的人，他的离开当时对我无疑是个打击，我虽娇嗔软弱，但经过几年的调整，倒也算好好的活下来了，如今至此，更是不晓得何为心痛了。我想去齐国，不过因为那里是他的家乡，我想趁着自己知觉还在，尚能行走，再看一眼此生最向往的地方。
    我不曾将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宿修、雨淙都没有，可是他仿佛会读心术一样，知道我心有所向，竟然应允我带我去齐国，并保我一路平安，我当然相信，他是齐国世子，继董谚之后，诸侯国中最年轻的英才。
    我想去，可此时心里更多的是挂念宿修的安危。他虽是涂山九尾国皇子，身负上古仙术，可如这样过长时候的失踪，是自我认得他时从未有过的，仙灵皆有性命，他神通但非全能，我不得不担心他。所以，我捡了一个满月的时辰，趁夜，雨淙入睡时，请出狐灵探寻宿修踪迹，狐灵是圣物，非我所能控制，我冒着风险催动了这颗圣物，过程险而难，但还是求得了结果，宿修果然是出事了，从境像里看到他时，他一头墨色长发已经一半作白，银丝萧条，面色无光，一向注重样貌的他，竟然变得憔悴不堪，我本不想打扰他，可见到他这个样子少不得突然一慌，隔着万里镜像便问：“宿修，你怎么了？”
    见是我，苍白的脸更加黯然，语气也充满了责怪：“催动狐灵？宿练，谁准你这么做的？”
    是的，催动狐灵会消耗施术者很大的精力，他这么，自然是怕我受不住。
    我道：“我这样久都找不到你，想到你出事了，所以……”
    “出事？我会出什么事？”他口气仍然不好：“便是我出事了，你知道了又能如何？你这么做，只是凭添徒劳，白白耗费精力。快些结束吧。”
    “你果然是出事了。”我说：“纵然我帮不上你，可你也应该让我知道啊，至少知道你还平安，而不是……”我的话未说完，那头的他已经气恼的不行，喝斥我道：“我为何要让你知道？不要觉得你的关心会对我有很大帮助，告诉你，一点都没用。”
    ……
    我有些莫名，不知道这样做会让他这样生气。原想解释，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什么，这时身后突然有些声音，我转身看，雨淙正在看我。我急忙朝着镜像中的宿修说：“我有朋友来了，你好好照顾自己，我会回涂山找你的。”
    “不用了”那头的声音更加冷漠：“涂山不待外客。”不等我去说什么，那镜像便由那边自动关闭，狐灵返回我胸腔，一阵力摧的我胸口震颤，随即呛出一口血来，我想用袖子拂去，却不等我伸手，身边已经递来一只帕子，我知是雨淙，也未多言，直接拿了来擦拭。
    “方才那位，便是涂山九尾国的王子？”
    “你怎么知道？”
    他凝眸一笑，替我擦去我没有擦净的血迹：“那样异于常人的气息，随便想想都能猜到。不过，你这么做只为见他一眼，也着实过于冒险了，不怨他生气。”
    “生气？”我怪了：“他是个怪人，情绪时而古怪时而正常，我倒不晓得他是在生气。反而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偷窥，有意思么？”
    “挺有意思的。”他说。这么，我真是无话可接了。“我们明天就动身吧。”
    “去哪？”我问。
    “齐国。你不是在此之前就要去那儿的么？这里的事已经了了，为防生变，你还是快些跟我离开吧。”
    他考虑的很周到，但是此时的我已经心有所忧，我觉得我应该先上涂山探一探宿修。雨淙似乎一下子就猜到了我的想法，并建议我说：“涂山是仙灵之地，在那个地方如果发生不测，根本不是你所能干涉的，方才你没见他那样严肃的拒绝你，想来是不愿你去。”
    “可是，我总不能见他不好，还坐视不理啊？”要知道，为我复活，他着实费了不少心血的。我不能不感激，不能不牵挂。
    “关键是你去了，能做什么？万一真的有情况，你的存在只会拖累他。再者，九尾狐一族，天生聪敏，你也不要太低估他了。”
    ……他说的好像是真的，宿修生平慎重机敏，除了为我复活那一次，是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的，或者我要做的真的应该只是等待？我抬眼看了看雨淙，不安的心才稍稍平静了些，真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在，我总能从容些。
    暂时把宿修搁在心里，第二天我们就起程去向齐国，中途出城时虽然出现了一些插曲，不过还好因为雨淙的妥善处理，才显的这些事微不足道，小事化了。金麟凭伪诏继了王位，中间与他的兄弟们大起干戈，到底最后还是他更胜一筹，所以今天才有机会派驻侍卫阻拦我们，确切的说，是阻拦我。
    禁行霍漴，他目前还没有这样的勇气和实力。金麟意在我，对雨淙是放行的，可宗淙真真是个讲义气的哥们儿，当即拿出一块法宝震住了他们，使他们不得不乖乖放行，这法宝就是天子的御赐金牌，得此牌者，犹如君王驾临，诸国畅行。金麟和他的小兵们万万没想到，我也没有，因为这块含金量高达99.99%并且实用至极的金疙瘩雨淙居然会有，宋荷如当年也只是为董谚求得过一块免死令而已，可见霍漴的贤名，并非浪得虚传。对于他再次相救我再次感动，当即表示要跟他结拜为兄弟，同生共死，可遗憾的是被他拒绝了，他说如果这样，自己只有即刻赴死才能表达出与我的兄弟义气，我有些惑，顿了片刻才明白，他，大约已经晓得我是个什么样的状态。
    我们平安走出韩都，在邻近齐国的一家茶馆处小坐休息，记得上次也是这里被董谚的人绑去了韩国，不免心生感叹。
    “时移景异，短短数月，发生了这样多。”
    “是，人生无常情更无常，重江山如重言，最后还是栽在情之一字上。”
    自那日取走董谚智慧后，便再未见过，如今听说韩国丞相已经易主，少不得想知道他的下落。“他现下如何？”我问。
    雨淙思量了片刻，才说：“现下，该与荷如泉下团聚了。”
    ……他死了？心底惊起一片涟漪：“怎的成了这样的结果？他是怎么？”
    “他杀。”
    “他杀？我只是取走他的智慧，旁的不曾动过，缘何会？”
    说起这，雨淙默然一付冷笑面孔，看得我心生凉意。他说：“荷如丧期已过，山林外的侍卫便被撤去。他嘴上说不愿别人打扰，实际上则是求死。你知道，他的仇家众多，有这样的机会，如何不会前来行刺，在待卫撤去的当晚，刺客突至，月影朦胧下，他死在一片荷花池中。”
    “什么样的刺客，这样轻易了取了他的性命？”
    他摇了摇头：“便是个手无缚鸡之力孩童，只要手握一把利剑，当也取得。你以为这诸国的刺客中，真的有人会这般轻易杀了他吗？他是，真的想去了……”
    ……
    真的想去了。原来这就是哀莫大于心死。宋荷如，从此她便能真正拥有这个人了。
    两段情，两段觞，孟偿燕凌、董谚荷如，他们生离却不肯死别，情之一字，给人以快乐，更多的是痛苦，最终却是无悔无憾，多年后他们的故事会归为黄土，渺如微尘，谁也不知道他们曾这样爱过，那样痛过，只是在以后，在将来，还会有更多更多的男女，重蹈着他们的覆辙。我将继续如行尸般游走世间，体验着旁人的爱恨，世人的情仇，不知道我的生命终止在哪一日，只知道，这世间不再有生祭国家的公主燕夕，只有一支画笔走天涯，交易生死的画师宿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