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宴

100 摘下面具


不,不会轮到你。
    就让我自私一回,让我自欺欺人一回,他的死,与你无关。因为与你无干,所以我就不会与你交手。
    我抚上他脸上的面具,指尖有冰凉的寒意,“沐灵川,我为你准备了礼物,从此以后,你再也不用戴面具。”面具被摘下来。
    面具摘下的瞬间,那张温润苍白的脸呈现在眼前,许久不见。“沐灵川。”我轻轻唤道。
    沐灵川的眼光很温暖,温暖的眼神织成一张网,密密麻麻地罩在我身上。
    我说:“我送你两个礼物。
    “东方卧雪死在楼千影手里,东方煜死在叶无颜手里,他们的死,与你无关。走上西晨皇座的你,双手干净,没有沾上一滴自家兄弟的血液。这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个礼物——一双干净的手。
    “千影楼楼主虽然活着,但是比死好不到哪里去。千影楼的五毒也会在今晚消失在这世上。覆灭这样的千影楼,对你来说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这足以奠定你在西晨的位置,也足以让东方即墨这两个身份重合在一起。这是我送你的第二个礼物——光明磊落地摘下面具生活”
    沐灵川的眸子全是悲伤。看得我有点莫名其妙。
    “不喜欢我送的礼物吗?”
    “喜欢,这两个礼物就是我平生收到最珍贵的礼物……”
    沐灵川的喉咙动了动,咽下了后半句话。
    我说:“你救了我三次。三个恩情,我便送你两个礼物,以及,楼满月的死。所以,现在你我之间,两清。”
    我顿了顿,又说“你的故事,我已经没有心思听下去。叶无颜的那壶梅花酒,终究是酿不好了。绿萼楼那里的雪很大,就让大雪将绿萼楼的罪孽洗涤干净,或者,雪藏。”
    反手一挥,磅礴剑气喷涌而出,向四毒袭去。四毒见状,虽然惊恐至极,但是反应没丢,赶紧运气,急速往后退去。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传来,两声,三声,四声。声音紧密连环传来,间隔很短。
    “四毒已死,真正两清。”我说。
    我走到轩辕壑身边,他正跪坐在楼满月尸体旁,听见脚步声,将埋到大地里面去的头抬了起来。我微微低下头去。
    四目相对,近在咫尺。
    眼前的这张脸,变成了一张写满悼亡诗的宣纸,从这张宣纸上面随便抽出一句诗来,就是足以让人伤心断肠的哀吟。
    “你想死吗?”声音像是从天上传来的一般,空灵,冷寂。
    “他的心没有了,他会觉得冷的。我想抱他,可是他那么脆弱,我怕我一抱,他就碎了。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心魔。
    “你想知道掏心人是谁吗?”
    “谁?”
    “谁?”他又问了第二遍,语调凌厉。
    “叶无颜,叶小风,我。”不要嫌我啰嗦,我只是怕你听不明白,我怕你错过杀死楼满月的直接凶手。
    轩辕壑的身上突然冒出巨大的杀意,说:“为什么?”
    “你现在不是应该直接向我动手吗?为什么还要问为什么?”
    “为什么?”轩辕壑依然固执地问道。
    “我知道你想死,你脸上的神情将你心底想死的意愿表露得很清楚。既然你想死,我就送你一程。有了你的陪伴,他在黄泉路上就不会孤独了。”
    “为什么?”
    “向我动手,我就会满足你的愿望,我会送你一个痛快的死法。”
    轩辕壑突然笑起来,仰天狂笑,笑声凄厉,仿若鬼泣。
    我静静看着轩辕壑,静静等待着,直到他笑完。
    轩辕壑一拳一掌地向我攻来,带着强悍劲气的手掌像如来佛掌,法力无边。我硬生生挨了他三掌,五脏六腑被他毫不留情的掌劲震得颠倒错乱了方位,口中已经满是腥甜的味道。
    三掌已过。
    我吐出一口血,嘴角牵扯开一个弧度。“现在,你与我之间,是公平的对手。”
    我身后有一道血腥气息袭来,急切又混乱。
    身形一闪,我的手掌已经被温热而有弹性的血肉填满,轩辕壑的脖子卡在右手虎口,脑袋微微低垂,没有恨眼相向,像等待一场花开。
    轩辕祭檀来到两人身边,他的速度已经极快,可仍然晚了。
    我与轩辕壑两人的恩怨,在瞬息之间就已尘埃落定。满月,你看,我们不愿意将时间拖得太久,以免惊扰你的安眠。
    放心,我会尽快将所有事情解决,然后带你去安眠。要死的人,一个都逃不了;想死的人,我会尽力送他一程。
    “你们干什么?叶小风,你疯了吗?”
    “我疯不疯,干你什么事?”
    轩辕祭檀一怔,那双逼亮的眸子黯了黯,“楼满月的死我们都很伤心,我理解你的心情,也理解二哥的心情,你们先安静下来,不要用这种极端的手段,好不好?”
    “你问问你二哥吧。”
    轩辕祭檀又急急向着轩辕壑看去,眼睛里面盛满痛心与乞求。痛其颓废萎靡,求其振奋莫轻生。轩辕壑的头依然保持着微微低垂的姿态,没有抬头。
    轩辕祭檀又转头看我。我说:“楼满月一个人走在黄泉路上,太冷了。今天,轩辕壑确实该死。你二哥在活着的时候错过了一场最美丽的花事,这一场错过就成了一生中最大的遗憾。遗憾铸成了一道铁墙,将他围困在遗失掉的那段往事里面。
    “世间最痛苦的事情之一,就是求得不到,世间比求而不得还要痛苦的事情,就是自己亲手毁弃了自己的所求。如今,人已经死了,你二哥的遗憾也应该画上一个符号。生,不能在一起;死,终归可以如愿了罢。”
    轩辕祭檀怒吼道:“少他妈废话!”
    “那我就给你理由。一,他辜负了那天在山上我对你们的嘱托;二,他原本对楼满月的亏欠。三,他自己已了无生意。”
    “楼满月的死与二哥无关,我们千里迢迢到西晨来,就是为了他的。当时二哥那急切的心思,你明白吗?”又是怒吼,失仪也。
    “无论其中的过程怎样,我只看结果。既然没有完成嘱托,那我便拿你二哥的命抵你们母妃的命,怎样?”
    轩辕祭檀的神色变得癫狂起来,“楼满月又不是我二哥杀的,你去找那个杀死楼满月的凶手啊,让凶手偿命啊,为什么要迁怒到二哥身上来?为什么要让这么多人陪葬?叶小风,你已经疯了!疯了!”声音很大,近乎咆哮。
    “不用去找凶手了,因为,凶手就是我。”
    轩辕祭檀大笑起来,笑声嘶哑,在那张裂开嘴的脸上,我看见数十块控制笑容的肌肉不受控制地颤抖。在那些肌肉的颤抖里面,我看见蔓延开的泪水。
    “叶小风,你这是迁怒!让人陪葬,就是在逃避心魔!你不敢面对自己,所以你用别人的性命为你的罪孽赎罪!可是,别人身上的鲜血能够洗清你的罪孽吗?你以为用这种方式就能摆脱自己的心魔吗?不能,我告诉你,不能!”
    “轩辕祭檀,你不该说这些话的。”我的声音冷寂得似飘零的雪花。
    叶小风要走的路,很残酷,那是与你沙场百战一样残酷的路。而你的这些话,会让我自怜自哀。自怜自哀的人,会变得有情,有爱,有心。同时也会让人想要找一双可以依靠的肩膀,找一张能够安慰自己的嘴。
    软弱的人往往是死得最快的人。叶小风要走的路,很残酷,而你的这些话,就是能够加速我死亡的最佳催化剂。
    所以,你真的不应该说这些话的。
    轩辕祭檀一声冷笑:“为什么不说?你怕了?”
    “轩辕祭檀,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因为我保不准自己会对你下手。你的母妃需要你的照顾,所以,我不会杀你。你的二哥,需要去黄泉陪楼满月,我只是成全他的心愿,你何必阻拦?”
    话说完,我手掌一挥,化解轩辕祭檀向我攻来的招式,劲气狂涌,将他震飞开去。卡住轩辕壑的手猛然收紧,嘎吱声清脆响起,是骨头在外力压迫下碎裂的声音。
    手放开,任凭手中的尸体软倒在地。
    一声嘶吼响彻天际,轩辕祭檀目眦尽裂。
    轩辕壑,不管是天堂还是地狱,我相信,你再不会错过他了。我相信,这一次,你会紧紧抓住他的手。我成全你。
    我小心翼翼将楼满月的尸体抱在怀里,离开。
    轩辕祭檀躺在地上,看见那人越走越远,一口血猛然喷涌出来,颓软的身子,无力站起,他又掉了泪。
    他在边关争战戍守,百战沙场。兄长装成一个游弋于烟花场所、喜欢器械古玩、以至于玩物丧志的无能皇子。这一切,是为了生存,为了母妃的仇。
    叶小风,你不明白。
    对我们来说,就连最基本的活着的权力,都需要我们拼尽全力力气去争取。而今,兄长却丢下我,先我一步死去,留我一人在这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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