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醉

  我将自己关在屋里，整日整日的弹琴，手指，鲜血淋淋。
  爹爹终于来看我了，他摸了摸我的头，重重的叹了口气：“放心吧，爹爹会给你挑一个最优秀的人。”
  “最优秀的人是太子殿下。”
  “他已经不是太子了，一个被圈禁的皇子，怎么可能是优秀的。放心吧，陛下有很多儿子，以后会别人来做这个太子。你依旧会成为宫里的娘娘。”
  我很想哭，我想告诉他，从我年幼到现在，我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博得这个人的欢心。他在我心里存在了这么多年，早已生根发芽。可是现在，你告诉我，要为我另选良人。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爹爹被我眼泪吓坏了，可他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或许，他认为，我不过还是个孩子，对太子殿下的感情要不了多久就会消失。
  姑姑们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她们说，我已经不再需要她们了，我的琴艺，我的诗词，我的女红早已无一不精。
  可是我还是没日没夜的练着。没有人逼着我，没有人给我算着时辰，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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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等了七年，在我最美丽的岁月。那个我牵挂了多年的人，终于登上了皇位。
  登基大典完成的那个晚上，我躲在床榻内，痛哭出声。我想，这或许是开心的眼泪吧。
  爹爹说过，我会进宫做娘娘。他不会骗我。
  我在闺房里，为他绣了一个又一个荷包。看着荷包上的鸳鸯戏水，龙凤呈祥，我突然红了脸。我还没出嫁呢，就这么没羞没臊。
  当我绣完第七个荷包的时候，他迎娶了卫敏儿。
  我向往了多年的椒房殿里，住进了别的女人。
  绣花针刺进了手指，点点血珠沁出皮肤，我却没感觉到疼，原来，当心痛到极点的时候，手指上的伤痛真的算不了什么了。
  那天傍晚，爹爹推开了我的房门，他喝醉了，我第一次见他这样失态。
  他拉着我手，流着泪说道：“孩子，爹爹对不起你，爹爹让你受委屈了。”
  原来，陛下给了我一个美人的封号。
  二妹和三妹高兴坏了，整日来我的面前笑的合不拢嘴：“你不是说你是嫡出么。原来，陛下只不过封你做一个小小的美人。”
  我不理会她们，开始为陛下缝制中衣。现在我不再觉得没羞没臊了，圣旨已经下了，我已经是陛下名正言顺的女人。
  十日后，宫里来了一顶小轿，将我从抬进了皇宫。
  听说，迎娶皇后的婚礼特别盛大，可是我没看见。仔细想想，觉得很心酸，同是陛下的女人，为何，她可以坐着凤撵被抬进椒房殿。而我，只有这么一顶小轿，从皇宫的偏门走进了这重重深宫。
  我摇了摇头，努力逼着自己不再去想，只要嫁给了他，就是我最好的归宿，不是么。
  我被赐居金华殿，这里很冷清，离他的宣室殿也稍稍有些远。被分到我身边的贴身宫女绢儿劝慰我说道：“这里很清静，往后陛下来看娘娘的时候，就不会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来打扰了。”
  我听着感觉很受用。
  可是我等了好多天，他都没有来看我。
  就在我快要绝望时候，在那个阴沉沉的傍晚，小公公来通报，告诉我，他在来金华殿的路上了。
  我突然手忙脚乱起来，虽然，他在我的心里存在了十几年，可是当他真的要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突然退缩了。我害怕，我一点都不了解他，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样的饭菜，不知道他喜欢听什么样的曲子，不知道他喜欢看什么样的舞蹈，不知道他喜欢我带什么样的头饰……
  绢儿看我在梳妆台前手足无措，赶紧给我挑了个简单的碧绿发簪插在了我鬓上。
  她告诉我说陛下不喜欢太过繁杂的装扮，叫我有些信心。
  我深吸了一口气，感激地对她笑了笑……
  他很温柔，他将我从他的面前搀起，他用他那暖暖的眼神看着我。我想，此刻，我真的死而无憾。
  他陪着我用了晚膳，听了我给他弹奏琴曲。最后，他留宿在了金华殿，让我从一个女孩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女人。
  我想，他是爱我的，不然，他怎么从始至终都那么温柔。
  第二日，少府送来了很多珠宝和首饰。我很开心，我这么多年的愿望，终于成真了。
  后来，很多年过去之后，我坐在镜子面前，看着鬓角冒出的白发，突然间会有一种恍惚的感觉，我在想那一夜会不会是我的幻觉，要不然，为何那历历在目的画面会变得越来越模糊，以致我已经弄不清那究竟是现实还是虚幻。
  从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来过金华殿。我病了，一直躺在榻上，时好时坏。听说，皇后娘娘离宫守陵了，听说，他新封了一个仝昭仪，听说，二皇子出生了……我被遗忘在了深宫这个小小的角落里。
  那天晚上，宫里的气氛突然紧张起来。我听到了远处刀剑碰撞的声音。这声音，持续了几日几夜……
  再后来，新帝登基了。
  我没有见到他的尸体，只是看到了那道诏书。
  新帝还算仁慈，给了他很好的谥号，给了我们这些先朝嫔妃们自由选择的权利。
  听说皇后娘娘和仝昭仪殉情了，就连大皇子刘笛声都葬身在那场战争里。
  只剩下那个可怜的刘平，他躺在小小的襁褓里，被奶娘抱着，哭声很微弱。
  新帝看着那个孩子，眼神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对我们这些先朝嫔妃说道：“你们都是先帝的嫔妃，却都没有生育。深宫寂寞，朕若真的强迫你们为先帝守一辈子，只怕也会有些朕不愿看到的事情发生。如今，你们是愿意出宫，还是愿意留下，朕随你们的心愿。
  众位姐妹们面面相觑了半晌，终于有人提出想要出宫。后来，一个又一个的姐妹都说要出宫，就连曾经很受宠爱的陈昭仪都要求出宫了。
  空荡荡的大殿里，只剩下我一人。
  新帝看着我，开口问道：“不知太妃娘娘如何选择。”
  我站起身淡淡的说道：“我留下。”
  “为何。”
  我看了看他身边那个被奶娘抱在怀里的孩子，说道：“先帝子嗣单薄，只育有二子。如今活下来的，又只剩下平儿一人。我身为先帝的嫔妃，自然有责任将先帝的孩子抚养长大。”
  他沉默了半晌，终于点头：“朕封刘平为恪景王，即日起交由太妃娘娘您抚养。”
  次日，我被尊封为顺贞太妃。
  平儿很乖巧，在我寂寞的生命中，他给了我无限的快乐。
  他什么时候长了第一颗牙，什么时候开口叫我母妃，什么时候可以不用我搀扶，自己走路，我全部都记得。
  他聪明又贴心，每次从上书房回来，都会告诉我，今天先生又讲了什么，今天先生又夸赞他很聪明……
  二妹和三妹有时会进宫来看我。
  她们现在变的恭敬又顺从，虽然她们都做了别人的正室。
  那又怎样，我是太妃娘娘。陛下对我很尊重，吃穿用度不用说，甘太后去世后，宫里的嫔妃都要每日向我请安。
  而且我还有个这么乖巧的儿子。
  二妹告诉我，前朝有大臣提出，平儿已经七岁了，他是先帝的骨肉。当年北军谋反，当时身为齐王的陛下，率兵进京勤王，终于镇压了北军。可是先帝伤重归天，这才不得已将皇位传给了齐王。如今平儿已经七岁，聪慧又伶俐，陛下也该将平儿立为太子了。
  我双手一抖，茶杯里的热水将我的锦裙都弄湿了。
  二妹手忙脚乱的帮我擦拭着：“娘娘，没伤到您吧。”
  我扶着额头告诉她，我有些不舒服，要她们可以回去了。
  她们刚离开，我就匆匆忙忙地去了宣室殿。
  陛下看着我一身狼藉，微微皱了皱眉：“太妃这是怎么了。”
  我对着他跪了下去，他赶紧起身。
  “陛下，平儿身体孱弱，实在不宜再去上书房学习，更别提说什么骑马射猎了。”
  “哦？那太妃有何建议。”
  “恳请陛下，给平儿一块小小的封地，我愿意陪着平儿前往封地，为平儿调养身体。”
  陛下思索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建平七年，我带着平儿离开了长安。
  后来，我不止一次的问过平儿，他是否恨我为他做了这个决定，他总是很贴心的摇头，告诉我，他很感谢我。
  在平儿的封地，我过的平静且舒心。我看着他长大，看着他娶了王妃，看着他给我添了个孙子。我很满足。
  很多年后，我的小孙子嚷着要出宫玩，我这个老太太竟然玩心大发，跟着他一起易服出宫了一趟。远远的，我好像看见了刘适的身影，身边跟着的人很像卫敏儿，他们手搀着手，看起来甜蜜又温馨。
  我追上了他们，他们对我淡淡的点了点头，然后走远了。
  我的孙儿，摇着我的手说：“皇祖母，您怎么流泪了。”
  我赶紧擦了擦眼角，告诉他：“有沙子吹进了皇祖母的眼里了。”……
  番外 文重
  夜已经很深了，我站在杭州城里，这个小小的客栈窗边望着外面的星星，思潮翻涌。
  身后的榻上，兰素已经安稳的睡着了。
  我掐掐了自己的手臂，很疼。原来这一切都不是梦，她回到了我的身边。
  我轻轻走到榻边，看着她沉睡的容颜，感概万千。
  我躺到她的身旁，闭上眼睛，往事一幕幕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