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生命是永恒的

15 第十五章


第二天的演奏会在战神广场举行,人数比上回在法国的卢瓦尔河谷举办的演奏会多出了一倍。袁文渊说,那一次的演奏会相当成功,已经让我在法国积攒了不少人气,这次固然会更多,而且会有一些资深音乐家出席聆听。不管怎样,每一场的音乐会,就算只有一位听众,我都会用心去弹奏。这次的演奏带给了我不少惊喜,首先是我回到化妆间的时候,收到了贝德鲁卡萨尔老师的便条,他在上面潦草地写了几行法文,说邀我明天下午在一家咖啡馆相见,我可是要乐翻了,本来打算明天要和袁文渊去打探老师的消息,没想到他竟然主动邀约!另外我还收到了一束乐迷送来的蓝雪花,这种花很特别,我从来就没有见过,淡蓝淡蓝的花瓣,交错繁杂地组成一个花球,颜色淡雅脱俗甚是美妙,让人爱不释手赏心悦目,我不是爱花之人,也被其脱俗的美态所倾倒。花束上附有一张淡紫色卡片,上面写有几行好看的汉字:
    美丽的小姐,
    恕我冒昧送此花给你,因为自从听了你的演奏会后,一旦见到蓝雪花我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你,还有你的音乐,你们太像了,冰冷忧郁的气质,散发出无以伦比的孤独之美,清丽淡雅的形态超凡脱俗。此花只配你拥有,请收下。
    没有署名,虽然字里行间有点入骨的麻感,但是作为首位支持者的礼物来说,这实在弥足珍贵。再看字形笔触,遒劲有力神韵超逸,应为文化修养或者人格魅力极高之人所写。我把花带回了公寓,□□了长期空着的花瓶中,为这长年处于黑白色调的空间染上了一抹柔彩。第二天,卡米尔一大早来到了我的公寓,约我到外面瞎逛。
    “孝天,虽然你真的是孝天,但是我无办法把你当作孝天对待。”
    “啊?”卡米尔突然这么说,让我无法理解。
    “你现在怎么看都是个女孩,我无法把你当作是我所爱的孝天看待,这么说,你懂吗?”
    “我不懂。”
    “那你知道你的性向吗?你现在究竟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我不知道,哪有闲情想这个,顺其自然吧。”
    “因为我不是同性恋,所以我无法做到像当初爱孝天那样爱你,对我来说,你只是拥有孝天记忆的另外一个人,你们性格有点不一样,你比他沉默许多,聪明许多,不再是那个当年我所爱的文静而有点木讷的孝天了。”卡米尔越说越伤心。
    我停止了脚步,凝视着她,问:“卡米尔,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发牢骚罢了,没想到越说越伤心。”她眼睛泛出了泪花,我走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她,在她耳边低声说:“卡米尔,事已至此,已经无法挽回了,我们只能活在当下,在我眼里,你依旧是那个开朗可爱的卡米尔,我依旧很喜欢你。”
    我明白卡米尔的心意,从前当我还是男孩子的时候,压根就弄不懂女孩子的心思,因为她们善变,敏感和情绪化,现在换了这副阴柔的躯体与思绪,身处她们的立场,多多少少能理解她们,我只能好好地去安抚她,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不闻不问,木讷得像个呆瓜。
    下午,来到了与贝德鲁卡萨尔老师约好的咖啡馆,他老人家已经早早在那儿等候着,老师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脸上的皱纹稍微加深了几分,我的心情是难以言喻的紧张,一来到桌边便向他恭敬地问候。
    “请坐。”
    他邀我坐下,我便坐下,沉默地相对了好一阵子,老师突然发话:“恕我冒昧突然约你,只是昨天听了你一场演奏会,你的音乐让我想起了一个学生,所以我非常想认识你。”
    我知道老师说的是佘孝天,我很感动,鼻子有点酸,经过了前几次类似的经历,我现在多多少少能抑制失控的情绪,不至于弄得那么难看,眼睛没有泛泪,但是喉咙却被酸涩所哽,说不出话来。
    “能告诉我你的老师是谁吗?”
    我没有回答,不是我不想,而是无法说话。老师见我不说,便继续说了下去,“不说也没关系,你年纪看上去很小,钢琴的造诣却如此了得,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如果你现在还在上学,也有留学的打算的话,可以考虑来巴黎音乐学院,我很希望能当你的老师。”说着他递给了我他的卡片,“有这样的打算,联系我,我给你写引荐信。”
    “好的,承蒙你的厚爱。”我终于调节了过来,不轻不响地吐出了感激的话来。
    “你的音乐虽美,但是有些地方还得加以打磨,才能成为一块完美的玉石,至于怎么打磨,待我日后成为你的老师再说。”
    “我很期待能成为你学生。”
    回去,心情激动了很久,真的连作梦都不会想到,竟然有幸能再见老师,并且还得邀继续当他的学生。但是,目前还未和父母亲相认,叫我如何安心回来上学呢?我只能咬着牙重回国土,为我未完成的事情继续努力下去。卡米尔来到机场送行,这让我不由地想起上回我们离别的那幕,即使时隔多年,却恍如昨日重现,那时候的卡米尔是多么的年轻与青涩,如今站在我面前的她却是少妇气息洋溢,从前的青春与活力已经被矜持与知性所取代,她平静地看着我,不发一言,我效仿从前她对我所做的那样往她脸颊上亲了一口,这个回礼如此久远,让她无所适从。
    “孝天,你现在是女人了,不能再对我做出如此暧昧的行为来了。”她嗔怪着。
    “那需要我代劳吗?”一旁的袁文渊突然插话。
    “讨厌!袁文渊。”卡米尔撒娇起来到底还是原来那个卡米尔,淘气十足的,我不由得一笑。
    回国不久,某一天,父亲突然致电给我,他说我提出的要求他可以答应,但是不要求我和母亲断绝来往,相反地,他希望我尽可能多地抽出时间去陪她。对于父亲这番话,我是既惊又喜,当天就提着行李到母亲家里去了,两个月没见,母亲看起来十分憔悴,问她怎么了,她只是说感染风寒,并无大碍,当时秋意渐凉,寒意徐袭,我就没有多加怀疑,只叮嘱她多穿衣和多喝水,为了能让她尽早康复,我一住就住上了一个星期,为她煮粥,喂她熬药,令我欣慰的是,父亲果真履行承诺,每晚都能准时回来,陪母亲吃饭,陪她到公园散步。临睡前,我会弹琴给二老听,父亲总是要求我弹奏宁静幸福奏,虽然他甚少说话,但是偶尔也会和我攀谈几句,日子感觉回归从前,美好而幸福。
    快乐的时光总是稍纵即逝,一个星期后,我又得前往欧洲,开展我的个人演奏会了。回来后,已经是冬季,整个城市大雪纷扬,白茫茫一片,无尽而彻骨的寒意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头皮,冷得我牙齿直打颤,不知道为何,我比前世更怕冷,因为我是女儿身的缘故?本来就是阴寒底质?为此我出门总是不顾形象,厚着脸皮穿上几件外套和裤子来抗寒,远看像极了一个逗人的企鹅。这个时候,学校已经开始放寒假了,奶奶打来了电话,叮嘱我早点回家过节。我的确是很想奶奶,于是仅与母亲相聚两天,就和姐姐一同回家了。与母亲告别的时候我深感不安,因为从她的憔悴程度看来,病情似乎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比从前更加严重了,看着她越发瘦削的身形,我心痛不已,如果不是因为姐姐再三来电催促,我真不愿离开。
    回到家中,见到了近乎一年没见的奶奶,爷爷还有爸妈,总难免会一番欣喜,除夕那天,我们一起大扫除,一起贴对联,一起包饺子,气氛喜兴愉悦,这些事情我多久没有和母亲一起做了,为什么今年不找找借口不回家,就呆在母亲家和她一起过冬呢?但是和奶奶他们也有一年没见了,不回家来过年实在于心有愧。在吃饺子的时候,我总是想着母亲父亲,不知道他们的春节现在是如何度过的,想着那一座豪华却冷清的公寓,我不禁徒生伤悲,不知不觉走了神,半晌,思绪突然被姐姐打断了,她搡了搡我,说:“小诗,你在想什么呢?奶奶在问你话呢,难得一家团圆,好好聊聊天啊。”
    我顿时回过神来,发现大家都疑惑地看着我。
    “小诗,你现在已经那么有名气了,不管杂志还是电视,都能见到你的面,别说几百万,几千万都绰绰有余吧?为什么你回家才给我们带来了几万块,你对这个家真的还有感情吗?”
    “安,住口,小诗才那么小,就要在外头打拼了,你身为父亲,对她不但没有施加关怀,现在开口就是钱!”奶奶也是难得一次的作怒,筷子“啪”的一声摔在桌上,爷爷则在一旁默默不语,淡定地吃着饺子。
    “小诗既然是我们家的一份子,就应该有责任帮忙减轻一下家里的负担,她是了不起,一来当杂志模特,二来到世界各地举办演奏会,薪酬应该上千万了,还以为我们家总算能过上好日子了,谁知道她只给我们几万块而已!这钱刚好可以还清债务,糊口都不够用,那么其他钱呢?她藏在哪里了?她还那么小,我只担心她不会理财才提一提,万一她乱花起来把钱都花光了怎么办?”
    “爸!小诗现在已经很棒了,才15岁,就帮家里还清债务了,这真是了不起啊,我反倒很惭愧,都20出头,还在当家里的米虫。”姐姐开口劝说道。
    “我吃饱了。”我淡然地放下碗筷,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座位,走向房间。
    “小诗,你给我站住,现在就要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父亲“啪”的一声放下了碗筷,气势汹汹地走到我面前,一把揪住了我的衣领,猛地抬了起来,力气如此之大,我的脚板几乎要脱离地面,脖子被猛然收紧的衣领勒得呼吸困难。他厉声地问我:“剩下的钱,你究竟放在哪儿了?”
    “安,快放手!我怎么生出你这种儿子!”奶奶尖锐的责骂声在耳边响起,姐姐和妈妈也急忙走了过来,使劲地掰开了我和老爸。
    “剩下的,我准备用来办慈善事业。如果再不够的话,我下次再寄点钱回来吧。”我松了松衣领,简短地答道。
    “哈?别笑死人了,连自己的家都没有照顾好,就说要办慈善事业,我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么一个故作清高的女儿来了?”老爸话音激昂。
    可是,我不耐烦起来,火气更冲,就连我自己都为之吃惊,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知道自己脑里突然被一填莫名的怒火所支配,顿时所有理智与冷静都被焚烧殆尽,我完全无法掌控我自己,甚至觉得这副身体不是我的,我只听见尖锐的声音从我口腔里喷发而出:“钱是我赚的!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你管得着吗?再说从我小时候起,我就没有用你多少钱,不就是小学那几年的学费和伙食费吗?我赔给你不就是了!日后别再给我大吵大嚷的,不然一分钱我都不会给你!”
    大家顿时目瞪口呆,我趁着这半刻安静,疾步走进了房间,随后关上了门。
    房间里有两张床,一张是我的,一张是姐姐,家里就只有两个房间,另一间当然是爸妈的主人房,奶奶和爷爷也是新年才来住上一晚,他们就在大厅打地铺作睡。家里的大楼是两层结构,一楼是个营业的小铺,二楼则是用来作息用的,因为今年频繁出入母亲的公寓,有了对比,才意识到自己的家是如此窄小简陋,而且这还是租的,我开始体谅老爸为何如此生气。
    第二天,清早,我裹着厚厚的毯子,捧着一杯热茶,走出了阳台,欣赏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雪白的色调亮得有点耀眼,就像站在一块巨大的白玉中,晃得人甚是清醒,冰凉的空气被吸入体内,唤醒最深处的每一寸神经与细胞。冬天虽冷,却美感撼人。这个时候,奶奶也走了出来,与我攀谈起来,我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不太爱说话,但是和奶奶聊天是一件非常享受的事情。
    “小诗,你爸爸脾气虽冲,但是人还是蛮顾家的,家里的生意你也知道,最近不太好,你姐姐的学费已经让我们负债累累了,整个家的担子都负荷在他身上了,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见到自己女儿大赚了一把,却不能解救家庭一下,反应固然会如此激烈,他就是直性子,你就原谅他吧。”
    “奶奶,我知道了,是我对不起你们。”
    我们说话时所吐的气息在冰冷的空中化作了一小摊白雾,弥漫眼前。
    “谁说你对不起我们的。”奶奶慈祥地笑了笑,“小诗,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了那笔你赚来的医药费,奶奶现在就不会站在这儿和你聊天了。如果没有了小诗,我们家就不会那么快还清了那笔债务。”
    奶奶笑了笑,笑容比雪花还要纯白干净,“小诗,是降临在我们家里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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