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雪景想必没有这个小镇如此苍茫,年前我就有一个想法,把一家人接到城市去居住,但是我舍不了这个小镇,这里承载了我太多太多的记忆了,叫我如何斩断,至少有一个家在这里安顿着,我才能安心,于是我就打断了这个念头。我的钱全部都被袁文渊掌管着,我给他打了一通电话,让他帮忙带100万过来,没想到他一口便答应了。这个假期,不是随爸妈去拜年,就是在家里睡觉,睡醒了就到阳台看雪景。那天,我就在阳台等着他,冷了就回房间睡觉,一直到了下午,我才接到袁文渊的电话,说他已经到了。我倏地披上了外逃,跑下了楼了,打开了门,随即便看见了那辆熟悉的车影。
“我来是接你回去的,顺手给你带来了钱。”袁文渊喘了一口气,沉重地对我说到。
“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今天本来就有种不祥的预感,心里头总是闷闷的,却说不上为什么,现在看见袁文渊如此凝重的面色,我更是惴惴不安,他并没有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是要求回到城市再告诉我。他随同我走进屋内,待我收拾好行李后,便一同走出屋子,才刚到门口手臂就被老爸一把给拽住了,“要和那个陌生男人到哪了?再急的事情不能解释一下再走吗?”
“爸,这个是我们学校的理事长,才不是陌生男人。”我甩不开他的手,突然想起了那笔钱还没有交给老爸,便回头问袁文渊:“钱在哪儿?给我。”
袁文渊闻言,走了出去,到车里取出了一个沉甸甸的皮夹,然后回来把它交给了我,我随即把它转交给了老爸,“爸,这里有100万,你先收下,我有个临时举行的演奏会要出演,现在得马上回城去了,这笔钱你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我最起码的要求就是把其中一部分用来在家乡搭建一座舒适的公寓给奶奶和爷爷居住。走了,拜拜。”
说着,我没有理会老爸的回应,便行色匆匆地走了出去,随同袁文渊一起上了车。
“你的撒谎技巧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高超?”
“快点吧,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袁文渊,现在马上告诉我!”
“还是到城市说吧。”
“不行,我得马上知道。”
他沉默不语地操控着驾驶盘,没有回应我。我太了解袁文渊的性格,有些事情他坚持不说,就绝对不会说的,我只好无奈地保持缄默,直至到达目的地为止。小镇与城市相距两个小时的车程,这次乘坐,倍感漫长,我一直看着窗外的雪景出神,看着一片片皑皑雪地如何悄无声色地隐入夜幕之中,化作一片幽亮的淡蓝,这种色调犹如夜里的冰晶,让人看着,不禁寒颤。公路的两旁,苍树整齐有序地排列着,树影婆娑恍如飞闪而过的幽灵。我的心境逐渐恢复了平静,车子这个时候才缓缓驶入了城市,随之在人民医院前停了下来,看着窗外那座锌白的大楼,我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心随即又悬了起来。
“佘夫人恐怕快不行了,进去和她道别吧。”袁文渊终于打破了沉寂,低声说道,声音轻得仿似幻音,却有力地鼓动着我的耳膜,我不禁冷颤了一下,绝不是因为严寒所致,因为车里暖气正旺。
“她乳癌复发,几天前就被送入院内抢救。”袁文渊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声音越来越低,却很刺耳,“其实在半年前她本来就做过一次乳腺切除手术,后来康复了,没想到现在突然恶化,医生说癌细胞已经转移入大脑和肺部,已经无力回天了。”
我怔了怔,除了心里空空的,并没有太大感觉,我没有披上外套便打开了车门,走了出去,外面和车内的温度差别天壤,就像突然走进了一个急冻室,从鼻里呼出的空气马上化为了缭绕白雾,模糊了我的视线,很好!我正需要这样的严寒好好刺激一番,还没待我走出几步,两腿突然一软,我整个人落魄地跌趴在雪地上,不论我怎么使劲都站不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双腿被冻僵了缘故,还是真的没有力气,脸和耳朵被风霜割得刺疼,脑袋一阵清醒一阵眩晕,如同被一盆开水与一盆冰水交替冲淋着,通往那座大楼的门正不远不近地竖立在我的眼前,让我深感厌恶。这个时候,一双有力的大手把我拉了起来,在他的搀扶下,我勉强前行了几步,随即身体再度无力地跌坐了下来,我的神经与细胞都在强烈地排斥着这栋大楼,恨不得它现在马上消失在眼前。我静静地跪坐着,一动不动,脑袋一片空白,甚至连心都有种被掏空了的感觉,风刮得越来越猛烈,额门前的刘海凌乱地在空中翩跹,我却毫无寒意,只是觉得自己的身体越发的僵硬,就像一尊没有任何知觉的石像,不知道自己究竟呆愣了多久,最后我被袁文渊揽腰抱了起来,朝着那个“黑暗之门”逐渐靠近。。。。。。
当我看见母亲苍老无血却异常平静的睡容时,我木然的面具顷刻破裂,我趔趄地走出了几步,来到了她的床边,抓紧着她冰冷的手,顿时心如刀割,悲痛欲绝,我声泪俱下地朝她叫喊着,以图能够把她唤醒。
“妈,你醒醒,我是孝天,我是孝天啊!你醒醒。。。。。。”
可惜,她再也听不见了。哪怕一秒钟的时间都不肯施舍给我,就这么离我而去。
后来,我病倒了,连那场葬礼都无法出席,只能日日夜夜地躺着,睡梦里尽是母亲的影子,醒来追忆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没能与她相认成为了我今生最大的憾事。在袁文渊悉心的照顾下,我逐渐痊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躺了有多久,只知道拉开了窗帘,印入眼帘的已经是另外一个世界,雪已融,绿渐生,春天要来了,这方才知道,原来我足足躺了有半个冬季之久。在阳光温煦的那天,我带上了一束母亲最爱的白菊,来到了她的墓前跪拜,然后对着墓碑说上了很多很多的话,都是我们分开这十多年来发生在我身边的故事,即使她已经听不着,但是我必须要说出来,方可释怀。
“没想到,你能呆在这里这么久啊!”
一个深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毋庸回头,我便知道那是父亲,我连忙擦干眼泪,然后站了起来,这个时候,父亲已经来到了我的身旁,他愁眉锁眼地看着我,容颜憔悴异常,我知道他和我一样,都经历了一段心力交瘁的日子。
“我其实很早就来了,远远见你在这儿,就没有上来打扰你,没有想到一个小时一个小时过去了,你依旧没有动身。”
“抱歉。”我听见自己声音里头带有哭腔,便不敢说下去。
“你不需要道歉。”父亲一边把手中的白菊轻放在墓前一边说道,“虽然刚开始认识你的时候,我就讨厌你年纪轻轻,竟然能如此居心莫测,但是到了后来,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你对我妻子的真心实意,也渐渐喜欢上你,我不知道你的目的何在,即使你真的心有所图,我已经不在意了。”
“佘先生,我别无所图,只想在未来的日子里,能以一个女儿的身份继续陪伴你左右,仅此而已。”顾不上声音的嘶哑,我真诚地恳求道。
父亲默然地注视着我,复杂的神情难以解说,半晌,只听见他突然轻轻地吐出了一句:“今晚,你就陪我吃饭吧。”
15岁,是悲喜交集的一年,我开始用心地去体会着人间百味,即使苦也好,甜也好,终究会终结,然后仅剩下一段缥缈如幻的记忆,正因为有所终结,所以才弥足珍贵。亲人的离逝让我更懂得珍惜眼前人。父亲开始接纳我,那是值得欣喜的事,他还给了我一把母亲公寓的钥匙,允许我随时回去。这一年,我开始举办慈善事业,所出演的演奏会都是慈善性质的,我还出资开设了一所名叫“流浪狗之家”的收容所,开始收养无家可归的小狗。我所出演的演奏会不像上一年那么频繁,因为随着我名声的大增,演奏会的入场门票也在不断地飙升,今年只需要出席几十来场,盈利就相当于在上一年参加百余场之多。一旦有时间,我就会回到母亲的公寓里暂住,空闲中到她的书房看看佛经以及命理学丛书,读着母亲曾经读过的文字,慢慢便找到了兴趣,特别是命理学,人的八字之气原来可以那么玄乎,它可以间接或者直接地影响着一个人的性格与命运,因为过于复杂难解,我并没有深入探究,只弄懂皮毛,比如生肖或星座这些杂七杂八的学说,生肖是来源于中国的,星座则来源于西方的,没想到中西结合,分析结果竟能更为精准,例如,上一世的我是肖狗的金牛座,所以憨厚纯良迟钝忠诚,今世的我是肖蛇的双子座,故而睿智沉默叛逆极端。若真的如此,那么我的性格大转变便得到了一个合理的解说。对于某些人来说,这是迷信,但是正巧肖蛇者天性就比较容易相信命理天意,故而我是必信无疑的。 “不迷信”的人们就会把此等状况归为遗传原理,若果按照该原理去分析,那么前世的我,是遗传了爷爷的憨厚,母亲的纯良,奶奶的迟钝,父亲的忠诚,今世的我则是遗传了奶奶的睿智,爷爷的沉默,爸爸的叛逆,妈妈的极端。这么说来,我是真真切切的脱胎换骨,完完全全与佘家脱离了关系,我只不过是传承了佘孝天这个人的记忆罢了,体内流动的已经是另外一个家族的血脉,如今的我根本就没有资格去与佘家相认。这么想着,我便决定放弃初衷,当然,慈善事业还是会继续的,只是,我再也不会去强求父亲与我相认了。
佛说:每个人所见所遇都早有安排,一切都是缘。缘起缘灭,缘聚缘散,一切都是天意。
所以,是聚是散,不再去强求了,随缘吧。
很快我便迎来了大学毕业,那是2004年的夏末,当时天空分外蓝,就连聒噪的蝉鸣听起来都格外轻快,因为心境平静了,故而所见所闻都能随之而化。同年,姐姐也顺利毕业,因为成绩优异,她得到了一个到国外留学深造的机会,最后却被她毅然放弃了,她说不想再成为家庭的累赘,即便现在家境富裕了,有能力供她到国外,她依旧不肯,执拗坚持要依靠自己的力量而活,毕业后她没有回家,而是在城里安顿了下来,协助一个她非常要好的朋友经营公司,日子过得充实美满。我则再次被巴黎音乐学院录取了,飞往巴黎,和贝德鲁卡萨尔老师再续师生缘。生活恍如回到了最初,回到了前世15岁那年,我再一次眺望埃菲尔铁塔迎接崭新的阳光与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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