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菩提

镜子走后的第二个月月末，孟初年竟然又来找我，说是镜子回到神界之后调查卧底的事情进行的挺顺利。我一听，松了口气，顺利就好。
    “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北极？”孟初年突然冒出句这样的话。
    “北极？去北极干嘛？”我问着，马上想到了什么，很是无奈的答应了，“得，陪你去就是了。不过去那种天寒地冻的地方，我可是要报酬的！”
    “一颗玄冥石。”孟初年不愧是孟婆，出手真大方。
    “玄冥石？！好！就这么说定了，不能反悔啊，我这就收拾东西，你等着！”这么好赚的生意一定要做啊，我连忙收拾了东西，二话不说就拖着孟初年向地球的最北端进发。
    虽然在电视上看过很多关于这里的纪录片，但是真正身处其中，我仍然被这铺天盖地而来的雪和寒冷而震撼了，尽管我并不会觉得这有多冷。
    到处都是白色，刺眼的白色，冰封大地的景，就是这般恢宏啊！
    远远的，有一只颇为壮硕的北极熊盯着我和孟初年，眼中暗含敌意。这种情绪我是懂的，毕竟人类中也有贪婪残暴者，受到过伤害后的它们，自然会对人产生敌意。
    孟初年却仿佛没有注意到那只北极熊，他只是呆呆的看着远方的冰川和洋面，眼中没有喜悦，只有满目的萧索和悲伤。
    我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一下这个男鬼了。
    正当我琢磨怎么打破这尴尬到冰点的气氛时，孟初年却不知从哪拿出来一个白玉盒子。我一看，顿时明白了，那里面装的，是十三留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东西。
    “你把十三带来这里，是为了完成她的愿望？”我轻声问他。
    “嗯。十三一定希望我能陪她来这里。”孟初年的表情看不到悲伤，但是我明白，他的心在流泪。
    “她会高兴你带她来这里的。那你就在这陪她说说话吧，我去其他地方走走。”我说罢迈开步子往东边去，让孟初年平复悲伤。
    “嗯。”
    走到陆地和海洋的交界线处，我把手伸进海水里，只觉得很是心安。突然很想下水，于是我幻化出“沧浪”包裹着我，把自己沉进了北冰洋。
    缓缓下沉中，我看见成群的鲱鱼在我旁边一窝蜂逃过，随即几头庞然大物遮住了我的视线。北极的虎鲸，这还是第一次见呢。
    不再下沉，悬浮在海里的我，瞌睡虫上来了之后挡都挡不住，于是干干脆脆的在北冰洋的海面下睡着了。
    醒来时，自己在陆地上，旁边是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
    我猛的站起来退后两步：“你是谁？”
    “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吗？”那人站起来，用很是好听的声音提醒我。
    这声音确实有点熟悉，在哪听过呢……脑子里闪过在西藏的片段，我睁大了眼睛，是他？！
    “在西藏埋伏我的那个人，是吧？叫什么来着？不管了，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心头升起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这家伙是不是上次没有杀了我这次来要我的命了？
    “不过是顺道路过，见你不小心溺水，于是救了你上来。你应该谢我。”那人的语气似乎很愉悦，“还有，我叫惹尘。”
    “管你是什么惹尘还是惹花惹草。还有，我那不是溺水，我只是困了在睡觉！扰我美梦，我说怎么梦境突变的很不好。”鄙视的看了他一眼，我很是生气，老娘睡的好好的这家伙为什么就路过还把我从海里捞出来！
    “哦，是吗？抱歉。”惹尘居然向我道歉，不过我才不会接受呢。
    正好这时我看见从惹尘背后不远处走过来的孟初年，于是二话不说跑上去问：“你冷静些了？可以回去了么？”
    “嗯，回去吧。他是谁？”孟初年看见惹尘，问我。
    “啊，刚刚碰见的人，我跟他不熟，不用管他。走吧，冷死我了。”简短的回答他，我拔腿就往暂住的地方去。
    孟初年瞥了一眼惹尘，转身跟上我，突然吐槽：“你怎么会感觉冷？”
    “……”谁来告诉我这个高冷的男鬼为什么会来吐我的槽？“老娘乐意，你管得着？”
    “但是明镜说让我照顾你。”孟初年突然这么告诉我。
    我愣了半秒，随即笑了：“是吗？那你也得负责给我找吃的。”镜子这家伙，真是的，明明那么不正经，却又总是做一些幼稚的、偏偏又让我感动的事情。
    “这个我不会，我没有味觉，尝不出味道。”孟初年道。
    “……”我算是醉了，果然还是孟初年，“罢了，没说真让你帮我找吃的。”
    于是我和孟初年一前一后离开了那里，把不知道什么表情的惹尘晾在了原地。
    又过了一个多月。
    孟初年看着镜子传回来的消息，猛的一拳砸向桌子，差点把桌子砸坏。
    之所以这么生气，是因为镜子在信中说，神界的卧底虽然已经全部被查清楚抓起来，但是没有问到任何有用的消息，那几人就自爆而死。
    这样一来，苦苦追寻了几年的线索，就又这么断了。
    “孟初……哎你去哪？”我刚想劝慰一下他，孟初年却冲了出去。
    老娘的五官都要扭曲了，真是烦死了！但是不得已啊，我只得跟着他前去，免得这暴走状态的男鬼做出什么傻事来。
    一路跟过去，却见孟初年在一座矮山前停了下来，我松了口气，原来他只是来见十三了。
    孟初年的情绪显然极为失控，平时寡言少语的面瘫高冷男鬼现在变成了一个悲痛欲绝涕泪横流的怨男。他半低着头跪在十三的墓前，双手紧紧抓着墓碑，痛哭失声。
    看得我都不禁小心脏一抽一抽的。
    天上下起了雨，孟初年却毫无要离开的迹象。叹了口气，我从吞袋里拿出一把伞撑开，走上前去遮在他头顶。
    哭了好一会，孟初年终于稍稍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用极小的声音问我：“菩提，若你是我，还会继续追查下去吗？”
    “我要是你，一开始就不会信了十三的谎言。”我说着，孟初年的神色越发难看，“不过，如果我是十三，我不会希望你再这样下去，一味的去追寻真相，耽误了时间，更加深了对你自己的伤害。”
    “况且，知道了真相之后，你就能亲手解决掉操纵者吗？就算你解决掉了，你难道就会因此而不再把自己封闭在愧疚和恨意中了吗？不会，相反的，你可能会更难受，因为即便那人死了，十三也回不来，到时候你心里充斥的悲凉，无尽的岁月也不一定能够化解的了。”
    孟初年默默的听着，没有说话。
    “当然站在旁人的角度看，你去追寻真相不可置否，如果真能找到幕后的人，你所做的贡献会让牵扯进来的人感到心安。”看他不说话，我便继续说道，“所以我的提议是，你可以继续找寻真相，我也可以帮你，镜子也可以帮你。”
    “但是你的内心不要背负着那么深的仇恨，冤冤相报何时了，虽然我不是个很宽容的人，也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但我不会像你这样。”
    又静默了片刻，孟初年站起身来，朝我微微鞠了一躬，道：“谢谢。”
    我愣了几秒钟，有些欣慰的笑了：“你能够想开一些自然是好的。稍微也放松一些吧，不要把自己逼得那么紧。一生那么漫长，总不应该全部都是阴雨天。走吧，我给你做吃的，我可是很少下厨的，你有口福了！”
    说完之后我便拉着孟初年回了帐子。
    忙活了一个多小时，三碗热气腾腾的菜就上了桌，我给孟初年装了饭，指了指桌上的菜：“吃饭，尝尝我做的羊肉。”
    “我没有味觉，吃不出味道。”孟初年回答。
    这人真是笨的要死！“那是你自己认为你没有味觉，你仔细想想，以前十三给你做饭的时候，你就当真什么都没有尝出来？”我试着提醒他。
    孟初年盯着羊肉看了一会，伸出筷子夹了一块羊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一滴清泪突然从眼角滑落。“原来，我已经可以尝到食物的味道了。什么时候……”
    “我猜，是你发现自己爱上十三的时候，可惜那次以后十三大概没有再给你做饭了吧，而你也没有再吃过人界的食物。”我也端起碗开始吃饭，嗯，我做的饭菜真是一级棒的！
    孟初年不说话了，只是静静的、仔细的吃着，仿佛要把饭菜里的味道尽数刻在脑子里。
    “我可以叫你初吗？”十三小心翼翼的问。
    “随便。”孟初年坐在椅子上，背部微微靠着椅背，好像是在睡觉。
    “那我就叫你初了。初，你饿不饿？要不我给你煮饭吃吧？”十三得到了“许可”，于是想做一顿饭聊表谢意。
    哪知孟初年根本不买账，睁开一只眼睛瞥了她一眼，然后又闭上继续假寐，片刻后说了一句：“我没有味觉，要吃你吃。”
    “啊？初你没有味觉吗？真可惜，人界的食材做出来的菜真的是最美味的呢！这样吧，就算不想吃，你也赏个脸好不好？我第一次用人界的食材做饭……”十三很是可惜，但是随即继续请求。
    孟初年在心里暗暗不悦，睁眼想要回绝，但是看见十三期待的眼神，他突然不知道怎么把拒绝的话语说出口，“不要”这句话在嘴边盘旋了半天，最后变成了一个轻微的“嗯”。
    十三很是开心的去厨房做饭，一个多小时后她端着三菜一汤来到孟初年房里，道：“初，饭菜做好了，来吃吧！”
    “嗯。”极不情愿的起身到桌子前坐下，孟初年接过十三递给他的碗筷，夹了一块薄薄的羊肉放进嘴里。没有味道，尽管看上去似乎很是诱人，但在他嘴里，就和白开水是一个味道。
    十三眼里闪过一抹怜惜，随后她夹了一筷子的青菜在自己碗里，边吃边说：“真好吃。初，我相信你以后一定会恢复味觉的，人间有好多好多的味道，如果不一一尝过的话，总觉得会可惜了呢。”
    是吗？孟初年心里想着，又夹了一块羊肉。还是没有味道，但是心里，却有了一点点不一样的滋味。
    改变因此而起。
    当孟初年最终发现并承认自己爱上十三的时候，十三给他做了一顿饭，也许不能说是饭，因为只是白粥。
    孟初年没有加糖也没有加其他的东西，静静的喝完了那一碗粥，寡淡的味道让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了味觉。
    而这之后，孟初年带着十三四处奔波逃避魔界的追杀，十三也就没有机会再给孟初年做饭。再然后，十三就离孟初年而去了。
    孟初年飘飞的思绪回来后，他已经吃完了四分之三的东西。
    你倒是给我留点儿啊！我的内心在呐喊，在咆哮，然而看在这家伙这么伤心又可怜的份上，这顿我就少吃点好了。
    吃完饭之后，孟初年跟我道别：“我要走了，去别的地方放空一下。”
    “嗯，这样也好。你还会继续调查这背后的真相吧？”我看着他，装作不经意的问。
    “嗯，但是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了。”孟初年总算是有了些觉悟。
    “这样自是很好。我接下来打算出国走走，你要跟我一起吗？包吃住哦！”我腆着脸发出邀请，我才不会说我是为了拉一个劳工呢！
    “不了，我要去南极。”孟初年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我。
    ……这小子，有种！罢了，不去就算了。“好吧，在南极别被冻成标本。再见。”
    “我不会冷，所以不会被冻死，你这是逻辑错误。”孟初年一本正经的反驳我，你丫的难道不知道这是调侃吗？！
    “得，不跟你多说了。去吧。”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知道孟初年自己能消化我的意思。
    “后会有期。”孟初年说罢，掀开帘子就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感慨。
    真相这种东西，总会有被掩盖的时候，你要把它刨出来，就要掘地三尺。你会受伤，会疲累，会失望，甚至会绝望，但我想，一旦下定了决心要将真相暴露在空气中，哪怕粉身碎骨，也是心甘情愿的。
    虽然真相不全然是好的，但是残酷的真相和美好的谎言，你又会选择哪一个呢？
    罢了，这么沉重的话题我也不再继续下去。
    下一站去哪里呢……我看着手里的世界地图，耳旁传来一阵悠扬的乐音，目光定格到西半球的一块地方，勾起了嘴角。
    就是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