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菩提

楔子
    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我和镜子坐在台下，看着戏台子上虽然已过而立却仍旧风华绝代的男人唱着自编自演的《长干行》。
    这个男人无疑是及其出色的戏曲大师，然而却没有加入任何一个剧团，只是在村口的戏棚里，日复一日的唱着。
    村里的老人说他如此已经有好些年了，一开始村里的人还会来看他唱戏，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似乎只唱这一曲。
    久而久之，台下的观众越来越少，到了后来，几乎没有人再来听他唱戏。
    就像现在，台下的观众，也就我和镜子还有不知为什么离开山西后就陷入了沉睡状态的小碗。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从词句和男人的深情不难猜出，这个男人，定是陷在了某段回忆中，不肯自拔。
    镜子听到后面神色有些恍惚，怕是想起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额头渗出了几滴冷汗。我见状紧了紧握住他的手，他很快平静下来，朝我安慰一笑：“小提子，我没事了。我们回去吧。”
    “嗯，没事就好。”我应着，起身随他往村外走，心里却琢磨着他如此反应的原因。
    许是看出了我的想法，镜子停下来认真的跟我解释：“以前的事情，我过些日子，就会全部告诉你的。我现在不跟你说，是怕，怕你知道了以后，会讨厌我，会离开我……小提子，我想和你在一起，时间越长越好。所以，对不起。”
    是什么事情让他这么担心呢？心下虽然有疑惑，但终究是没有追问，我信他，总有一天他会全部告诉我的，他会让我知道他的一切。
    “我想你也有苦衷，所以不用内疚。我不会着急的，我信你。”我微笑着回答他。
    镜子听罢也笑了：“是！老婆大人你真好。”
    心里的疼惜顿时被这幅嬉皮笑脸的模样赶的一干二净，说了不准叫我老婆啊，你是不是聋的？！
    不过，心里还是有点小开心的呢。“好了，今天就带你去吃一顿好的。明天还来不来？”
    “来。不知为什么，我很想知道他的故事。”镜子说道，这个“他”，自然是指那个沉浸在回忆中的男人。
    其实我也想知道，那明天就再来一趟吧！
    第二天黄昏时候，我和镜子到达戏棚时，台下竟然坐了一个年轻女人，看她的气息，镜子说她应当是化龙不久的鲤鱼妖。
    为什么这个女人会在这里？我和镜子相视一眼，眼里都有着疑惑。走上前去在她后面坐下，她却突然转头看向我们俩，语气恳求：“请上神帮我！”
    我有些懵，这女人一来就让我和镜子帮她的忙，这什么展开？
    “是不是为了……”虽然有点无语，但是基于职业道德，我还是开口问道，“台上的这个男人？”
    她点了点头，道：“落黎因为我的离开失了一魄，这才变成现在这幅模样。我如今回来，就是为了把他的那一魄还给他，如此我方能心安。”
    修补魂魄这种事，我也不会啊！
    我的五官都要扭到一起了，镜子轻轻拍了拍我示意不用担心，然后对她说：“那你愿意用什么来换？”
    “一半的龙鳞，抱歉我只能给这么多了，如果再多，那我又会忘记他。我不想他再等待和痛苦下去。”她十分认真的说。
    镜子点头，继续说道：“我们帮助人有一个规矩，你需得先告诉我们你的故事，听得满意了，我就给他修补魂魄。可有问题？”
    “没有。至于故事，想必二位上神知道‘鱼念七秒’的说法……”
    “鱼念七秒”这种说法，其实并不完全准确，因为不同种类的鱼记忆的时间是不一样的。普通的鱼或许是真的只有七秒，但是阿又所在的这个鲤鱼族群，有些怪异。
    阿又的族群里的鲤鱼，在十四岁之前，记忆是逐日累加的，也就是说像人类一样不会忘记。
    但是一旦满了十四岁，他们的记忆便只能保存七天，七天过后，之前的事情就会忘的一干二净，直到修为足够化龙成功，那么之前的记忆才会全部如潮水一般涌入脑海。
    因为这样的体质，阿又的叔爷爷也就是这个种族的族长在化龙之后回到族群，留下了一系列的条例和规矩，让后人遵守以便保证族群的繁衍。
    阿又一岁就能识字，是族内为数不多的早慧的孩子，当她年满四岁时，她便到族碑前阅读族规。
    在看完叔爷爷留下的那些东西后，阿又小小的脑袋里就有了一个念想：我在十四岁之前，一定要离开这条河的流域，去感受外面世界的精彩纷呈，十四岁一到我就会回来这里的，所以也要为化龙成功的那一瞬准备些美好的记忆。
    结果想到就要做到的阿又，完全不顾族规里说的“化龙前尽量不要和外界接触”，第二个月的一天晚上，就偷偷跑了出去。
    到了外面，她才发现这里和自己居住了四年的地方有着很大的不同。眼前的村子虽然仍旧保留有古朴的建筑气息，但是其间水泥钢筋建成的房子也不在少数。
    阿又往村里走着，发现了距离村口不远的戏棚。
    因为之前没有见过戏棚，阿又感到很是新奇，小跑到戏台下盯着戏台子上面看。
    正看得出神时，突然有一个男孩从幕后出来，吓了阿又一跳。
    “你，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以前在村里没有见过你啊！”那男孩也发现了她，“噔噔噔”跑下来到阿又跟前，睁大着一双乌黑明亮的双瞳打量着她，嘴上问道。
    阿又一时语塞，总不能说自己是妖怪吧，这还不得吓死眼前这个看上去比自己大上三四岁的小孩。
    思忖许久之后她回答：“我叫阿又，我的爸爸妈妈都不在了，我一个人走了很久才找到这里。”
    实际上阿又也没有说假话，因为她的父母化龙成功之后确实是很少留在族内了，而后半句话，也是实话，她只不过，略去了自己是妖这最重要也最可能吓到别人的事实。
    “你的爸爸妈妈都不在了吗？真可怜，我带你回我家吧，也许爸爸妈妈会收留你的。”那个男孩听完似乎很是同情，片刻后他对阿又说道。
    阿又有些不好意思，倒不是因为要去陌生人家里，而是因为她撒了谎还因此博得了眼前这个男孩的同情。
    男孩见她不说话，便当她是答应了，于是拉着她往自己家走，边走边说：“就算爸爸妈妈不同意，我想崔叔叔会的，他没有孩子，一直想要一个呢。”
    见这男孩对自己的事情上心了，阿又尚未成熟的心里只觉得眼前这个男孩人很好，很善良，一点也不像族规里说的那样坏。
    于是阿又也就任凭他拉着自己往村里走，左拐了两次后她被带到了这个男孩的家里，她这才知道男孩的名字，落黎。
    落黎，真好听的名字，比阿歧哥哥的名字都好听。
    最终落黎的父母没有同意领养阿又，但是就像落黎预想的，崔杜见到阿又之后非常喜欢，二话不说就认了阿又作养女。
    崔杜家和落黎家相距不过二十来米，所以阿又在这个村子住下后，落黎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她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伙伴。
    因为阿又除了对落黎还有崔杜很放心外，对其他的人还是或多或少抱有戒备之心，所以村里的其他小孩一见阿又对他们的态度不冷不热的，渐渐的也就不怎么跟她一起玩了。
    阿又一开始是有点伤心的，不过慢慢的也就不觉得难过了，因为落黎一直都在，一直都陪着她。
    村里有一个戏班子，每年都会找有资质的小孩，然后教他们唱戏。落黎是六岁便开始学的，因他天资聪慧又勤奋刻苦，现在已经有了些大师风范了。
    阿又听他唱了一次《十面埋伏》之后，就常常缠着他让他唱戏给自己听。
    “阿又！今天村里戏棚我要上台演出，你要记得去看哦！”落黎上学时路过崔杜家，便敲了门进去找到在鱼塘边发呆的阿又。
    阿又回过神来，听到落黎要唱戏了，高兴的蹦到他面前，双眸亮晶晶的，语气也很是轻快：“真的吗？我一定会去的，我最喜欢听落黎哥哥唱戏了！听多久都不会腻！”
    落黎见状笑着叹了口气，道：“你啊，这么大的人不去上学就算了，怎么一天到晚不是缠着我要听戏就是在鱼塘边上发呆啊？”
    “哎呀我这不是都知道了嘛，等落黎哥哥你小学毕业了我就跟你一起上初中，好不好？”阿又嘿嘿傻笑。
    “比我小四岁的同级生，你让我们这些十二三岁的人脸往哪搁？”落黎见状失笑，“不过你确实很棒，要是崔叔叔同意的话那就和我一起上初中吧。我去上学了，放学之后戏棚见！”
    “嗯，再见落黎哥哥，我一定会去的！”阿又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
    落黎点点头转身走出了崔杜家，阿又则又在鱼塘边发起了呆，或者说，是又跟鱼塘里的鱼说起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