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窥者

    这已经是我在纽约度过的第二个圣诞节。今年似乎比去年更冷，雪也比之前提前了很多。我站在门口，看着口中呼出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变成白雾散开，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伤感。
    两年了，我已经失去了当时初到大城市时的新鲜感与兴奋感，开始频繁地想家。虽然在这儿的朋友也不算少，可是，呵呵，好想和家人吃次年夜饭啊。
    我现在住在离学校不远的一所公寓里——也不能算是公寓，不过是个三层楼加一个房东太太的破房子罢了。
    公寓的对面是另一栋房子。虽然破旧，但还算很干净。
    我是这栋公寓里唯一的房客。房间被安排在二楼的南面，阳光很充足，窗户正好对着对面房子的某个房间。房东太太住在我楼下。
    刚从老地方搬到这儿的那天，我折腾了将近一个下午来打扫房间，整理东西。晚上吃完晚餐我已经疲劳地不知道自己姓谁，早早的洗漱完毕准备上床睡觉。
    拉窗帘的时候我看到对面房间的灯光亮了起来，有一个瘦高的身影一闪而过。
    第二天早上是被鸟叫声吵醒的，醒来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于是我在光溜溜的身上裹上厚厚的被子蹿到窗前去看雪景。那片晶莹总是让我的心情出奇地好，我对着外面的景色开心地笑着。
    突然我注意到了对面房间的窗户前也站了一个人，也在看外面。可他看得不是雪景，而是盯着我瞧。
    两栋房子的间隔不大，我足以看清那人的面容。一个很年轻的男孩，和我差不多，大概只有二十出头。瘦瘦高高，长得格外的干净。细细的眉梢，清澈的眼睛，清秀无比的面庞。他留着短短的金发，身上穿着黑色的大衣，围着红色围巾，与雪景形成奇妙的对比。
    他的目光让我觉得不自然起来。是的，他有一双极美丽的绿色眼睛，但他看我的目光却让我感到一种非常怪异的感觉。我勉强给了他一个笑容，并对他招招手。
    他也对我笑了起来，很干净的笑容，却和他的目光一样有一种怪异的感觉。突然他把双手紧紧地贴在窗户上，把脸靠向窗户，原本的笑容也突然转变成了一种兴奋的表情——他似乎再试着冲出窗户。
    我被吓了一跳，立刻条件反射地向后退了一步。顿时那男孩脸上的笑容和兴奋之情消失怠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仿佛被人背叛后的失望和懊恼。
    我完全没有心情再看雪景。于是拉上窗帘回去忙自己的事。当时我还不知道，那个人会改变我的生活。
    之后几乎每天晚上我都能听到对面传来的歌声。大概是在11，2点的时候，非常的清晰。那些歌并没有歌词，只有单纯的声音。声音高而尖锐，几乎能把黑夜撕出一条裂缝。我对此感到异常地烦躁，最后几乎到了需要靠安眠药来维持睡眠的地步。我向房东提出了几次意见，但她的回应都是含糊不清。
    “那个孩子一直都住在这里，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有精神方面的问题。他很可怜，你就迁就他一点吧。”
    他很可怜，所以我要迁就他？那么谁来迁就我？我好笑地想着。
    于是我每晚还得忍受那个男孩该死的歌声——那鬼魅般的声音几乎把我逼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的心底燃起一种恐惧，那感觉如同藤蔓般蔓延向我的全身，并且在我的身体深处扎下根。
    渐渐地我竟然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我居然，迷失在了那种歌声里。
    那种尖锐的声音，如同女人的惊叫，却又比女人更魅惑，让听过的人都无法自拔。我不禁想到，这种如同魔鬼一样的声音真的是来自那个看上去如同空气般干净的男孩？可是除了那个男孩，还会有谁住在那栋破房子里呢？
    终于在有一天我忍不住踏进了那个我一直觉得是禁地的房子。
    走廊里出奇的干净，但却给我一种荒凉而冰冷的感觉。
    整栋房子的内部都几乎是白色的。白色的走廊，白色的门，白色的楼梯，白色的扶手。
    死者的颜色……我握住扶手的手开始微微颤抖起来。我开始后悔自己来到了这个地方——只因为想知道那个唱歌的人是谁，是不是那个孩子——我一定是疯了。
    可现在我已经完全没有回头的机会。我咬着嘴唇，继续向前走着。我的目光最后停留在三楼尽头的那间房门上，那间唯一是黑色的房门。
    门突然打开了，我吓得浑身颤抖了一下，几乎转身逃开，可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有人走了出来，是上次我看到的那个男孩。和上次一样，他穿着厚厚的黑大衣，围着红色的围巾。
    他盯住我，目光里透着惊奇的神色。我笑了笑，对他招招手：“嗨，我是MANDY。很抱歉，我是因为每天晚上都听到歌声所以才来看看。恩……那歌是你唱的吗？”
    他并不理会我的发问，依然紧紧地盯着我瞧。他歪着脑袋，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近距离的互视之后我发现，用“清秀”或“干净”来形容他根本不合适。他的骨子里有一种用言语无法形容的气质。如果一定要找一个词来说，那就是“妖媚”。
    不要说这个词应该要用在女人身上吧，现在我觉得，“妖媚”一词简直就是为这个男孩而造。他的眼神让我觉得晕眩。也许是长期住在这个冰冷的房子里，他的目光显得潮湿而暧昧。
    过了一会儿我觉得实在受不了，勉强地笑着对他说：“抱歉，我想我是找错人了。那，再见。”
    可当我快要转身的时候，他突然冲过来用双手抓住我的肩膀。他的力气打得惊人，我无法挣脱。而且这时候我才发现，他真的很高，比我高很多。
    “姐……”他微笑起来，妩媚而怪异的笑容让我觉得脊背发凉，却又无立逃开。“你……你说什么？”我强迫自己的腿停止颤抖，恐惧地盯着他看。
    “姐……姐……”他嘴里断断续续地吐着词，仿佛刚开始学话的婴儿般可笑。他伸出手，温柔地理着我的头发，动作轻柔地如同微风吹过。他的手干净而修长，漂亮得惊人，却没有任何温度。每一次触碰都如同冰块滑过，我的脸颊和脖子隐隐发麻。“姐……姐……姐……”他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同样一个词。
    我终于再也受不了，尖叫一声挥开了他的手。我的力气其实并不大，但他似乎被吓到了，双手相握，紧贴在胸前，眼睛瞪得大大的。突然他尖叫起来，如同夜晚的歌声一样尖利，甚至更甚于它。这尖叫刺耳又绝望，令人难以忍受。
    我因此吓得跌坐在地，看着他尖叫着，不停地扭动躯体。我看着他的面容：几秒种前还妖艳地如同鬼魅，此刻却显得那样扭曲和丑陋。终于我再也受不了，捂住了耳朵狂奔下楼，然后发疯似的逃出了那栋房子。
    出来的时候因为跑地太快，我绊倒了，在雪地上打了几个滚。停下来的时候我仰躺着，面对着碧蓝的天空，心里突然平静了不少。
    我就这样躺着，一动不动，看着蓝天。
    天空，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