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公主

第97章


春陀阴阳怪气地道:“都尉君可是南北两面都春风得意啊,难得,难得。”
  李陵也不理睬,自行出宫,将木匣交给侍从,上马赶来直城门,却不见了刘解忧和桑迁人影,以为他们等不及已先行回茂陵了,忙驰回家中,先赶去拜见母亲。
  李母肃色道:“老身已经听说你出师遭遇左贤王之事,我知道,你那么做,是要救其余的侍从,可任家父子三代为我李家效力,你亲手射死了任立衡,日后到地下见到你祖父,如何向他交代?”
  李陵知道母亲以为他是一心想射中水袋,所以不惜射死了任立衡,忙跪下道:“事情不是那样的。”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李母道:“你是说,是那摔倒的匈奴女孩儿分了你的心神?”李陵道:“是的,孩儿不敢隐瞒母亲,那支箭本该落空的。”
  李母道:“那么你可有对旁人说过这件事?”李陵道:“当然,孩儿早将真相告诉了所有侍从,包括任立衡的弟弟任立政,适才又如实禀告了天子。”
  李母这才释然,亲自上前扶起李陵,赞道:“我儿做事光明磊落,这才不失为英雄行径。”命人叫进来任立政,命李陵向他跪下,道:“虽然李陵是你上司,然而自古以来杀人偿命,他射死了你兄长,老身这就将他交给你处置,要打要杀,悉听尊便。”
  任立政慌忙跟李陵跪作一排,道:“太夫人无须如此。且不说都尉君神箭救了我们大家,就是他事后肯向臣亲口坦白承认失手之事,足见胸襟坦荡,是世所罕见的君子。”
  李母道:“你愿意原谅李陵?”任立政道:“当然。战场上的事本就死伤无定,况且真正射死臣兄长的也不是都尉君,而是匈奴左贤王。”李母道:“那好,老身很感激你有这份气度。来人,带李陵出去,责打五十鞭。”
  任立政还想再求情,李陵道:“不必了。就让我挨这一顿打吧,我也好心安些。”出来脱掉外衣,跪在堂前。
  李母担心家卒徇私,亲自从旁监督,每每见到家卒落鞭稍轻之时,便大声呵斥。打到三十鞭时,李陵背上已是血肉模糊,鲜血淋漓,身子摇摇欲坠。
  侍从一齐跪下求情,李母丝毫不为所动,一直到五十鞭打完,这才道:“等任立衡棺木运回京师,你须得三叩九拜,以孝子身份为他送葬。”
  李陵几近昏死,连一声“诺”也答不出来。侍从们忙抢上来,七手八脚地将他抬回房中,令他脸面朝下,伏在床上,为他擦伤上药。他剧痛难忍,挺了片刻,便晕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昏昏沉沉中,只听见耳边有个焦急的声音叫道:“李陵!李陵!”他勉强睁开眼睛,却是霍光,道:“你来了。”
  霍光道:“你有没有看见解忧和桑迁?”李陵道:“他们没有回家么?”霍光道:“没有,我还以为他们来了你这里。”
  李陵刚欲撑起身子,背上如同火炙一般,又无力趴下,只得老老实实地不再动弹,道:“我们本来约好直城门见的。但我从北宫出来时,他们人就不见了。”霍光道:“那好,你先好好养伤,我再去找找看。”
  李陵捉住他衣袖,道:“等一等!你……你怎么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霍光沉默半晌,道:“我嫂嫂死了,而今我们霍家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再不能干些怎么行?”李陵闻言便放开了手。
  司马琴心是公认的美女加才女,被誉为“茂陵第一美女”,她曾是茂陵所有男子谈论的对象,就连太子刘据幼年时也曾经向李陵打听过她的事迹。如此完美的女子,后来嫁给了最完美的男子,受尽天下人的艳慕。可惜人生如梦,富贵尘土,昔日扬威天下的骠骑将军,而今也成了茂陵的一抔黄土。再绝世的功业,再惊艳的美人,终究要追随着年华逝去,这大概就是当今天子不甘心屈服于命运,拼命要追求长生不老的原因吧。
  那么他的将来呢?他将来是什么样子,或者说,他希望他将来是什么样子?他又回想起那个塞外的宁静的夜晚,如果能时时牵着解忧的手,一起仰望星空,一起俯瞰大地,一起沉默,一起微笑,那才是他真正感到快乐的生活吧。人来到尘世间,就如同一只漂泊无定的小鸟,渴望栖身。即使如大汉皇帝那样的英雄人物,也梦想着能重新与爱姬李妍重新相会,相守终生。如果能够追到幸福的青鸟,他宁愿放弃名利,放弃高官厚禄,默默无名地过完下半生。毕竟,爱人才是人生的最后一站。
  痴痴想着,心中温暖而宁静。
  月白风清的夜晚,他因为受了伤而无法动弹,但某些古老永恒的情感和渴望像轻风一样拂进他心里,让他能够静下来,倾听一下内心真正的声音。
  次日上午,任立政正在为李陵换药时,霍光匆匆闯了进来,道:“解忧和桑迁昨日是被人劫走了。”
  李陵“哎哟”一声,忙令侍从扶自己坐起,道:“你怎么不早来告诉我?”
  霍光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本来我是不打算告诉你的,不过今早有人往我家投书,指名要你前去交涉。”李陵道:“我?怎么会是我?”
  东方朔慢慢踱步进来,道:“大概是对方知道你新挨过打,身上有伤,最容易对付。”
  管敢忙道:“那么都尉君更不能去了。他是二千石大官,万一被对方挟持,不是更加不妙么?”
  李陵道:“我去。他们让我去哪里?”霍光道:“信中让你到东市去,不准带侍从,不准携带兵器。”
  任立政道:“劫持人质,大多是为求财,桑迁家中富可敌国,那人一定是针对他的,为何反倒要都尉君做中间交涉者?这其中一定有诈。东方先生,你的意思呢?”东方朔道:“嗯。”
  李陵道:“好了,我意已决。拿衣服过来。”任立政道:“既然如此,那么也请都尉君让臣带人暗中跟随,万一有事,也好策应。”李陵道:“你们都听东方先生的安排吧。快去备车。”
  车一路驰进长安,刚上雍门大街便是车水马龙,车子走得比蜗牛还慢。李陵心急如焚,索性下车走进东市。他背上有伤,只能扶着拐杖慢慢行走。
  刚进东市西门,便有一名七八岁的小孩子走过来问道:“你是叫李陵么?”李陵道:“是我。”小孩子笑道:“跟我来吧,有人在等你。”
  李陵便跟在那孩子身后,一路走街穿巷,来到一家肉食铺子中。早有一名男子等在那里,领着李陵穿过铺子,自后门出来,钻入斜对面另一家铺子的后院,这才停下来道:“你就是李陵么?”李陵道:“嗯。”
  那男子往他腰间摸索一番,却不见官印,道:“没有骑都尉的官印,如何能证明你就是李陵?”李陵道:“你给我一把弓箭,我立即能证明给你看。”
  那男子便不再多问,打个呼哨,房中奔出来两名男子,夺过李陵拐杖,反拧过手臂,将他双手绑了起来。
  李陵大声抗辩道:“你们不是要我来做中间人么,为何还要绑我?”领头男子道:“你武艺太强,不得不防,得罪了。”
  又用黑布蒙住李陵的眼睛,带着他曲曲折折地走了一段,乘上马车,又走了好长一段路,这才扶他下来,带到一间房中,让他坐在地上。
  过了小半个时辰,有人推门进来,问道:“你就是李陵?”年纪听起来已不轻。
  李陵道:“是我。足下是谁?”那人道:“我姓暴,你叫我暴甲好了。”李陵道:“桑迁和刘解忧人在哪里?”暴甲道:“他们都很好。”
  李陵道:“你想要什么?”暴甲道:“我们冒险劫持人质,犯下死罪,当然是要钱。你回去告诉桑弘羊老儿,要赎回他的宝贝儿子,先准备好两千金。”李陵道:“好。既然你们只要钱,那么请先放了那女子吧。桑迁是独子,你们只要有他在手,还怕桑弘羊不听命么?”
  暴甲笑道:“这可不行。我特意叫你来当中间人,也是有原因的。要赎回刘解忧,你得拿另一样东西来换——你们李家的《李将军射术》一书。”李陵道:“原来你真正想要的是《李将军射术》一书。好,我留下来做你的人质,你放刘解忧回去替你传话。”
  暴甲很是意外,道:“你自愿留下来做人质?”李陵道:“是。《李将军射术》一书由家母收藏,刘解忧又不是我李家什么人,家母怎么可能拿出祖传之物来换她性命?但若是你用我做人质,情形就完全不同了。”又道:“目下我受了伤,连小孩子都打不过,你还怕我会逃跑么?不过在交换之前,我要见刘解忧一面。”
  暴甲微一沉吟,道:“好。来人,去带那女子来这里。”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纷沓进来,有人揭开李陵眼睛上的黑布。却见房中站着数名男子,均用黑布蒙住了脸,两名男子挟着刘解忧站在面前,不过她眼睛被蒙住,口中也堵了破布。
  暴甲道:“人你已经看到啦,现在该放心了吧。”
  李陵也不吭声,只点了点头。暴甲便命人带刘解忧出去。刘解忧虽然目不能视,口不能言,还是有所感应,“呜呜”出声,大力挣扎。只是她双手被缚在背后,哪里抵得过两名彪形大汉,轻而易举地便被拖了出去。
  两名男子走上前来,依旧用黑布蒙住李陵的双眼,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扯出房来。走了大概一刻工夫,跨过一个高高的门槛才停下来。有人往他口中塞了一团布,给他左脚上铐了铁环,这才将他推倒在地。李陵后背撞在墙上,伤口迸裂,痛得大呼,只是苦于不能出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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