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尔什维克之歌

第20章


  老头甩甩手。
  “你回去吧。”
  瓦莲京娜没有说话,只是将所有的信件都掏了出来,放到他的面前。
  “这是二十年的分量,也或许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您说过记得这个名字,那么一定知道他活着,请您带我去见他,这是我一生一世的请求。”
  老头惊讶地打量她,视线在信件之间徘徊。
  看门犬仍在狂吠,仿佛嗅到了空气中躁动难耐的气息。
  最终,他妥协。
  “你的名字,是瓦莲京娜,对么?”
  她略微惊讶,点头。
  叹了口气,老人走进门亭,随之提着汽油灯走出。
  他将一件旧大衣扔向她:“穿上,要走很远的路。”
  穿过占地巨大而空旷的厂房,或者说监牢。他们一路走上了山。
  山间的路是泥泞崎岖的,攀到黄昏也不过是一半,幸而老头提灯,很快在天全部漆黑前照亮了山路。
  老人的慢慢絮叨些往事:“战争胜利后,大量的的德国战俘被送到这里,一部分死于严冬,一部分死于重度苦役,还有一部分,死于内部肃清——你知道的,对于国防军和党卫军,党的政策是不同的,只要是党卫军被查出,上级便命令我一律枪毙,哦,对了,那时我还是个上士。”
  “这个歌德,就是你说的亚历山大.列昂尼得维奇.切尔雷赫,见鬼,他还有俄国名字。那时候,也就是还算战后蜜月期,一部分的战俘会被释放,然而很大一部分因被怀疑是党卫军所以被扣留,对待苏联人民的罪人,我们的态度从来是不放过一个。当然,出于什么该死的人道主义,他们被允许写信,老实告诉你,歌德是个被重点怀疑的对象,然而就是没有办法抓住他的罪证。简直就像莫名被洗白了。”老头突然转过身,眉飞色舞的道:“告诉你,我的直觉绝对不会错!”
  瓦莲京娜的心被揪起。
  “虽然我们允许他们寄信,但是并不等于不会审查,因为我念过中学,指导员让我也加入了审核员之一,奇怪的是,所有的人都会说些想要回家或者问亲之类的话,但只有歌德,这个讨厌的歌德,他每次都只会写诗,诗歌,诗歌——还有普希金。一开始我们认为里面或许夹杂着什么秘密代码,你知道的,战时这也并非什么新鲜事,然而歌德只是重复的寄诗歌给同一地址同一人,如此这般,我们习以为常,连拆看都懒得拆。有同志打赌,被他爱着的那个姑娘一定已经不在了,现在看来——”老头转身,扫视瓦莲京娜:“啧啧,看来未必如此。”
  “但最让我印象深刻的,你知道是什么么?十年前,因为苏德的融冰外交,战俘被统统释放遣返,但是歌德却留下来,他不肯走。”
  瓦莲京娜停住了脚步,一下子面对这么多的事实,她觉得自己有些难以承受。
  “然而,他也不被允许离开这里。哦,看门的老安德烈,那只可怜的老狗,就是歌德养的。”
  “他应该找我,他应该。”瓦莲京娜捂住脸,浑身颤抖:”我不敢相信,这一切。我们错过了半生。“
  老人突然停下脚步:“或许,我不该带你来。”
  “什么?”瓦莲京娜抬起头。
  老人似乎想要隐藏什么,然而,已是无处可藏。
  他们来到的地方是墓园。
  无数的墓碑被伫立,或许也仅是战争遗留的一小部分人的名字,他们被埋葬于此。
  她整个人无法自抑的颤抖起来,如此的近的距离,她曾以为失去的,再次拥有,却再次无法得到。
  她艰难的迈开了脚步,一个个,仔细的辨识。
  最终,她来到了他的面前。
  ☆、Глава【XXIX】
  “他的身体一直不好,最后的几年甚至无法下床。”
  老头摘下帽子,扫去墓碑上的积雪。
  “你们最终找到了彼此。其实这样也好。”
  瓦莲京娜站立在原地,无法动弹分毫。
  她整个人生都仿佛停滞在了此时此刻。
  墓壁上的名字不是德文,而是俄文,用的也是他的本名,并不是什么歌德,是的,是她熟悉的名字,她的沙夏。
  她永远的爱人。
  真真正正的失去了。
  她无比清醒的知道。
  老人侧过头,以为会看到女人泪流满面的样子。然而,她仅是静静的站在那里。
  这个女人经历了太多的悲伤,以至于忘记了表述的方式。
  夜已深,老人点了篝火,在墓地里盘坐下来,他自怀中掏出酒壶,小口小口的灌下。身子才总算是热了起来。
  一阵寒风吹过,老人用低沉沧桑的声音,唱起了家乡的歌曲,那是首曲调悠扬潺潺,意境深绵的《乌拉尔的花楸树》。纯真、优美、浪漫韵律起起伏伏间,流转着浓郁的乌拉尔风情。
  “歌声轻轻荡漾在黄昏水面上,
  暮色中的工厂已发出闪光,
  列车飞快地奔驰,
  车窗的灯火辉煌。
  花楸树下两青年在把我盼望。
  哦那茂密花楸树呀白花满树开放,
  我们的花楸树呀为何要悲伤
  当那嘹亮的汽笛声刚刚停息,
  我就沿着小路向树下走去。
  轻风吹拂不停,
  在茂密的花楸树下,
  吹乱了青年钳工和铁匠的头发。
  哦那茂密的花楸树白花开满枝头,
  哦你可爱的花楸树为何要发愁?
  白天在车间见面我们多亲密
  可是晚上相会却沉默不语
  夏天晚上的星星尽瞧着他们俩
  却不明白告诉我他俩谁可爱
  哦最勇敢最可爱呀到底是哪一个?
  亲爱的花楸树呀请你告诉我
  秋天大雁的歌声已消失在远方
  大地已经盖上了一片白霜
  但是在这条崎岖的山间小路上
  我们三人到如今还徘徊在树旁
  哦最勇敢最可爱呀到底是哪一个?
  亲爱的花楸树呀请你告诉我
  ......”
  瓦莲京娜仰起头,在西伯利亚擦亮的夜空上,北极星隽永的闪烁着光芒,这首歌正仿佛是在唱着他们,她、沙夏以及以利亚,火热的青春里,有着闪亮的幸福和甜蜜。纯洁,质朴,一切美好就如开满歌声的一棵棵满是白花的花楸树。 
  黎明时分的夜时总是最黑暗的。
  老人提着灯准备离开,并说道:“即将到来一场暴雪,这个边陲小镇恐会封道,最后一班列车将在中午前驶离。”
  瓦莲京娜亲吻了墓碑,然后一步三回头的跟着老人离开了。
  回到战俘营,老人在她离去前牵来吠叫不已的看门犬。
  “我想,你应该带走这孩子。她叫欧尔佳。”
  瓦莲京娜点点头,告别了看门人。
  步行至森林的边缘时,欧尔佳却突然挣脱了狗带朝着前方跑去,瓦莲京娜一直呼喊着追去,然而欧尔佳如同终于得到自由一般,头也不回的冲进山林,挂满白色的白桦树林,渐渐变得唯有落雪的声音。
  瓦莲京娜呼喊着【欧尔佳】,但却不知何时变成了【沙夏】。
  她再难以掩饰这失去的悲痛,一声声的呼唤着爱人名字。
  然而广阔的雪原和森林没有任何回应,唯有她的声音一遍遍渐去渐远。
  “沙夏,是你么——”
  瓦莲京娜在呐喊中突然意识到,这也许是便是爱人的意志,如同欧尔佳一般,他最终回到了故乡,得到了自由。
  她的眼睛再次充满了泪光,仿佛是无尽的喜悦。
  她颓然向后倒下,深深的陷入了白色的雪地。
  在痛哭了一场后,瓦莲京娜在最后的时刻踏上了离开的列车。
  她一路回到了伏尔加格勒,顺着地址找到了库兹佐涅夫老人,沙夏曾经的上级。
  曾是驰骋战场的战斗英雄,如今只是个看管老档案所的政府退休人员,白发苍苍的老人在看到瓦莲京娜后起先是惊讶站起,然而却最终慢慢坐回了椅子。
  “这里并不方便说话。”他道。
  于是,他们前后脚来到档案所对面的咖啡馆。
  瓦莲京娜挺直了背脊,双手紧握着放置在胸前。
  库兹佐涅夫在她锐利的目光下,慢慢开口:
  “我知道,你总会来找我。从再次相逢开始,我就有预感......或许这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
  “请把真相告诉我,关于沙夏。”
  老人思考了一分钟。
  “佩图霍夫夫人,请允许我这么称呼你,我不希望你知道,从各个角度来说,这都不会让你得到你想要的。”
  “我的人生,一直以来都被这样的理由所掩盖,可是你,你们有什么权利替我选择?”
  “......生活并不总是有答案的,她就只是,也只能这样,我很抱歉,孩子。”老人握住她的手,惭愧的垂下头。
  然而她只是冷笑。
  “我去了战俘营,你一定不敢相信,上帝的旨意最终让我找到他——他的墓碑。”
  “我很抱歉。”
  “沙夏并不是清白的,我知道,但是我想要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请您不要再自以为是的认为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蠢女人,您叫我佩图霍夫夫人,请问,您是怎么知道我的丈夫的?我希望您明白,我并不惧怕真相,我只怕我知道得不能再晚!”
  老人紧皱眉头。
  “我知道沙夏如果是伪装间谍,那么他被关进战俘营的时候,一定会想尽方法联系自己的上级,无论您是不是他的联络人,但你都最终让他失望了,现在,此时此刻,我们谈论的是一个男人被毁掉的半生,并不只是他人茶余饭后的故事,这意味着无可逃脱的责任和背叛,甚至是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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