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听烟坐在图书馆里温书,对面传来轻轻的鼾声。
她有些烦躁地抬起眼。
穆昕趴在桌子对面,脸枕在摊开的书页上,睡得酣畅。
顾听烟皱皱眉,转着笔,在笔记本一角,写了四个字。
“引狼入室。”
仿佛感应到她的心情一样,睡在对面的人,竟轻轻地吧嗒了一下嘴。
顾听烟忍无可忍,站起身来,离开了座位。
……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顾听烟万万没想到,她当日一时起意,让穆昕帮忙,却给自己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穆昕居然对她展开了热烈的追求攻势。
她平素低调,更予人难以亲近的冷漠感觉,鲜少遇上如此烦恼。偶有异性追求,也不过被她轻轻巧巧浇熄热情。
这次为摆脱那个肖纵,她已算是用心周旋。
哪只送走一个大神,又迎进一只狼。
还是死缠滥打的那种。
她擅长对付讲道理的,这回却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穆昕上课一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最近却来得非常勤。虽然来了,不过是在顾听烟身侧打瞌睡。
从来不进图书馆的人,现在却时常在顾听烟学习的时候坐在一旁。倒也不敢随意打扰她,却又不走。
顾听烟早在他第一次坐在她身边上课的那一日,就与他展开开诚布公的谈话。
“考试的时候,我借了你一支笔,后来又请你吃了一顿饭。然后我请你帮我忙。等价交换,我认为我们已经两清了。”顾听烟说话的时候脸色严肃。
穆昕完全不以为意,微笑,无辜地眨眼:“那束玫瑰够你请我在食堂吃十顿也不止。”
她窒了一下,暗道我并没有让你准备玫瑰花。想了想,却忍耐地道:“多少钱,我付给你。”
穆昕笑意变浓:“我还找人借了一辆跑车带你兜风。你要跟我两清,还需要去借辆车带我去兜风。”
顾听烟想,找哥哥帮忙,未必借不到一辆跑车。
她烦躁不已,道:“我可以去想办法。借辆跑车带你去兜风,我们就两清?”
他倒没想到她竟在认真考虑此事,愣了一瞬,笑起来:“烟烟,你真爱较真。两清了又怎样,我一样可以追求你。”
顾听烟呆了半响,明白过来。
他打定主意要纠缠她了。
顾听烟冷静下来,瞧了穆昕半晌,才淡淡地道:“你没机会。”
她语气平和镇定,并无赌气的意思,只是在陈述事实。
但穆昕不这么看。
他脸上的表情只僵了一瞬,便恢复了笑:“我喜欢挑战。”
……
顾听烟在图书馆的书架之间穿梭。
她脸色平和,脚步稳定,但其实心里烦乱。穆昕似乎跟她较上了劲,完全无视她的冷暴力,依然顽固地跟着她,侵扰她的平静生活。
顾听烟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
不知不觉,她走到放置文学类书籍的一角。
文学,呵。她多年不读的门类。
顾听烟想起心底深处的隐秘旧事,有了想要找寻的目标,不自觉顺着书架的顺序,慢慢走到下一个书架前。
下一个书架前,站着一个男孩。
男孩跟她年纪相仿,个子比穆昕还要高,肤白,偏瘦。
她的脚步很轻,他没有觉察,只是捧着手里的书,目光落在书页上。
身高差距摆在那里,顾听烟需要微微仰起头来,才能看清他半张侧脸。
他看书的神情认真专注,侧脸的轮廓,英俊得迷人。
穿在他身上的藏蓝色圆领长袖T恤,明明是最休闲不过的款式,却因为穿衣的人,而无端透出股正装般的正式和严肃。
顾听烟想,什么样的男生,会看文学类书籍看得这样认真严肃,像研究高深学问。
她忽而有些想笑。
下一刻,男生似乎有所觉察地侧过头,与她探究的目光碰个正着。
男生漆黑的眼眸异常深邃,凝注她的目光,冷淡而漠然,清俊脸孔上没有任何表情。
顾听烟只一瞬就镇定下来,冲他点点头。
他目光里带上些许疑惑。
顾听烟笑笑:“打扰你。我想找本书。”
简单直接的言语。
男生好看的眉轻轻皱起,却又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往后退了一步。
“抱歉,挡到你了。”男生的声音低沉得很好听,语气疏离客套。
是无甚诚意的道歉,却足够礼貌,彰显出他良好的修养。
最近被穆昕缠得烦躁,此刻跟这陌生男生的简单互动,却令顾听烟生出一种“终于遇见正常人”的愉悦感。
她笑笑:“没事。”
她垂下眼,找到心里想的那本书,抽出书架。
简·奥斯汀的《傲慢与偏见》。
她所读的寥寥无几的小说中,令她印象最为深刻的一本。
她没注意到,男生手里拿着的那本书,跟她抽出来的书,是一样的。
但他注意到了这一点。
刚刚是她在看他,此刻,她却变成他眼里的风景。
沈念青很少如此认真地端详一个人。
她的头发黑而直,披在肩头,却不是柔顺的感觉,而带着股难以言喻的清冽直率。
中分的发际线下露出光洁宽阔的额头。眼镜在旁人眼里大约是老土的,但沈念青却觉得有点可爱。
他看了她大约五秒钟。
心里已经对她生出好感。但好感不足以让沈念青打破自己的习惯,作出任何建设性的行为。
像同龄的异性示好这件事,似乎从来没在沈念青的脑子里出现过。
沈念青将书插回书架,从顾听烟身侧走过去。
……
穆昕一觉睡醒,发现本该在他对面温习功课的顾听烟不知所踪。
桌上一件她的东西都没剩下。
——被甩了。
穆昕出了图书馆的大门,胸中郁闷之气难以抑制。
起初,他对顾听烟更多是好奇。毕竟她是他从未涉猎过的类别,而穆昕可是立志要把尽天下所有类型妹子的男人。
后来,则是被她吊起了胃口。不被他的男神光环所慑、不受他的美色所诱也就罢了,可是玫瑰豪车她都无动于衷,简直天理难容。
穆昕不相信世界上真有不食人间烟火的人。
死缠滥打,本是最拙劣的手段。以穆昕的魅力,在顾听烟之前,他还真没自降身价地用过这一招。
真是无奈。
他忽然好恨自己手贱地一早便更新微博,更恨自己当日高调地去宿舍楼下迎接顾听烟。
到了这份上却追不上,他的面子真的有点伤。
穆昕苦笑,却不自觉走到食堂附近。自从追求顾听烟以来,穆昕扮足好学生模样,以前从不吃食堂的人,现在经常乖乖地坐在她身侧吃糙米饭。
快到晚饭时间了,穆昕肚子也饿了,想想便打算在食堂凑合一顿。
结果一进去他就看见顾听烟坐在离入口不远的空桌上。
穆昕也没多想,嬉皮笑脸地凑过去:“烟烟,好巧。”
顾听烟听见这声音,暗道自己运气太差,无奈地抬起头看他一眼。
穆昕说:“我去买饭,你帮我看着书包。”
扔下书包就要走,顾听烟皱起眉头来,道:“等等。”
穆昕回过头:“怎么?”
顾听烟脸色平静,道:“你先坐下,我有话跟你说。”
穆昕大致也能猜到她想说什么。无非是劝他不要再纠缠之类的。
他笑嘻嘻,并没当回事,坐下身,道:“好,你说我听着。”
他满不在乎的态度,令顾听烟下定了决心。
这个人很烦,乃至讨厌。她不能让这种情况继续下去。
顾听烟心里这样想,脸色却很平静,以至于她将面前的一瓶汽水泼到穆昕头上的时候,他一点防备都没有地被浇了一头一脸。
穆昕愣在那里,回过神来,一向嬉笑的脸孔阴沉下去。
顾听烟猜,他可能是生气了。
但她并不在乎,只平静地说:“我的话说完了。”
顾听烟没等穆昕开口,就起身离开。
……
那天泼了穆昕一头汽水后,他再也没出现在顾听烟的视线里。
顾听烟并不知道,穆昕是校园的风云人物,自己的那一泼,已成为无数校友茶余饭后的谈资。
她只知道,生活恢复了平淡,令她开心。
在食堂吃饭时,坐在身侧的人也由穆昕变回了室友白瑶。
白瑶说:“穆昕这几天没见人影,去哪了?”
顾听烟道:“不知道。”
白瑶有些担忧:“你当众给他难堪,他会不会报复你?他家里似乎很有背景。”
顾听烟笑了一下:“谁让我当时实在没忍住。希望他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吧。”
说是这样说,但顾听烟早已将此事抛诸脑后,专心享受失而复得的宁静生活。
吃完饭,白瑶回寝室午睡,她照例去图书馆温书。
走在路上,有电话进来。
是哥哥顾灵空打来的。
“烟烟,你快到第九医院来,爸爸心脏病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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