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青拿出钥匙开门。这次他没有说“Lady First”,而是先走进去。
他将长外套脱下,挂在玄关处立着的一个木头挂衣架上,而后才蹲下身,从鞋柜里拿出两双拖鞋。
两双灰色的拖鞋。
沈念青侧过头望着她笑了笑:“请进来吧。没有女式拖鞋,还得让你将就一下。”
顾听烟摇摇头:“没关系。”
他的态度温和镇定。而她也不觉得受宠若惊。
越是强大的人,越是平和笃定,只因内心有充足把握。像穆昕般的咄咄逼人,会让人觉得色厉内荏,而将之看轻。
顾听烟是这样理解的。所以沈念青此刻的温和,丝毫没有令她放松,反而令她更加紧张。
拖鞋的确大了,拖在脚上,走路都发出细微拖沓的声响,但却把顾听烟从细高跟的束缚中解脱出来了。
她觉得放松了一些,跟在他身后慢慢走,四下打量。
沈念青的公寓很宽敞,但并没有到奢侈的地步。装修也不过是寻常的白墙木地板,家具则是风格统一的黑白灰色调,十分规整。
“是不是像家居装修公司设计的样板间?”他见她的目光在四下逡巡,忽而这样说了一句。
语气温和,带些许笑意。
她觉得他说得风趣,不由笑了笑:“有一点。”
“上次有朋友来,说我的房间太冷清。”他耸了耸肩。
这个动作令他显得亲切起来。
顾听烟终于看出来,他正在努力让她放松一点。
她有些疑惑,不知道他有什么必要对她如此细致耐心。
但顾听烟没有问,只顺着他的话,想了想,道:“这样很好。”
他走到客厅一侧的冰箱旁,打开冰箱门。
“你想喝什么?有牛奶,豆浆,矿泉水和柳橙汁。”
顾听烟迟疑了一瞬:“矿泉水。”
他拿了一瓶矿泉水和一瓶柳橙汁,走过来,见她仍站在原地,便说道:“请坐。”
黑皮的长沙发,非常柔软。她接过他递来的水瓶:“谢谢。”
他在她身侧坐下来,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
沈念青觉得有些为难。
他不善言辞。平素说话,要么是商谈公事,要么便是由别人主动来同他讲话。
在这方面,他早已习惯被动。
他不知道,顾听烟此刻的心情,跟他简直一模一样。
沈念青如果开朗,她自然便可倾听附和。但如果他不喜欢主动开口,她应当有义务主动展开交谈。
顾听烟对此刻两人的地位有着清醒认识,且时刻都在提醒自己。
但通过言语来取悦他人,于顾听烟而言,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她很着急。
……
结果,在短暂的沉默以后,两个人居然同时开了口。
“沈先生……”
“你……”
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又都笑了起来。
沈念青道:“你先说。”
他有明确指示,顾听烟便把刚刚准备说的话说出去:“沈先生,你有兴趣听听我身上这件事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不知道要如何展开话题,只能从两人唯一的连接点入手。
沈念青笑了:“我很有兴趣听你说。”
顾听烟就把这件事讲给他听。从考场上的偶遇,到拿穆昕当挡箭牌,再到穆昕的无理纠缠和那一杯泼出去的汽水,乃至最后,穆昕以势压人,而她不得不屈服。
她最后说:“穆昕是一个小心眼的人,他也许会找你麻烦。”
沈念青一直在安静地听,直到这一刻,才轻声开口:“没关系,我不怕。”
他停了停,又道:“我从没为了女孩而与人打架。今天试了一下,感觉还挺不错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在笑。
顾听烟也忍不住笑了。
她的笑并没持续太长时间。
因为沈念青安静地看着她,下一刻,轻声地问:“我可以吻你吗?”
……
这简直是,幸福来得太突然。
顾听烟傻了眼。
……
她在短暂的愣神以后,道:“沈先生,在此之前,我可否问一问……”
她停在这里,迟疑。
沈念青看着她,等待她说完这句话。
“我可否问一问,你有怎样的希望?”
关涉的问题难以启齿,所以这句话问得很艰难。
沈念青显然也不好回答。
他沉默了片刻后,道:“你没有男朋友。”
他从她的叙述中已推断出了这一事实,所以没有使用疑问的语气。
顾听烟点点头,隐隐约约,猜测出他的思路。
沈念青道:“我也没有女朋友。但我希望……我希望,跟一位异性建立某种亲密的关系。”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神情显得有些严肃。
她看了他一会儿。
他其实说得已清楚明白,但她习惯做更彻底的确认。
顾听烟问:“你是说,你想跟一位女性做.爱?”
听了这句话,他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可疑的红晕。
但他诚实地回答了她,并无闪躲:“是的。”
顾听烟本来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他显得更加羞涩,她反而坦然了一些:“你是……virgin?”
“处.男”这个词无论如何她也没说出口,于是便用了英文。
但她不知道,沈念青在英语国家长大,这个“virgin”,比中文词更容易令他产生情感反应。
他的脸红得更厉害。
“是的。”
顾念青一贯镇定的口吻里,难得地出现不太平和的情绪。
竟像是种孩子气般的委屈。
似乎还着带些许不情愿。
顾听烟看出来了,有点想笑。倒不是想笑他尚未“破.处”,而是想笑他居然还有这么呆萌的一面。
幸好她想起来沈念青的身份,于是及时地忍住了。
顾听烟提醒自己,这是一场牵涉到她本人的严肃对话。
这个提醒十分有效。一念及此,她彻底没了笑意。
她想了想,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如果你希望……同一位异性建立亲密关系,为什么会等到现在?”
她借用了他的措辞。
他的自身条件如此优渥,想爬上他床的女性大概会排成长队。顾听烟的疑惑十分正常。
沈念青思索了一阵。这是个复杂的问题,他不打算对一个只见过两面的女孩细细解释,哪怕他对她印象不坏。
他们尚未熟络到那种地步,而他也不觉得有详细解释的必要。
所以他最后决定这样回答她。
“因为我喜欢你。”
他看着她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的眼睛,停了停,鼓起勇气说了下半句,“……而且恰好,我有这样一个机会。”
顾听烟愣在那里。
她完全没有惊喜,心里满满的只有不可思议。
而沈念青说出这句话,却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意。
他本质上可算是一个羞涩的人,有些话,没有既定的前提,他恐怕永远也不会说。
而他的解释,显然令顾听烟产生了新的疑虑。
她不是擅长掩饰情绪的人,所以沈念青完全看出来了。
他想了想,决定用更简单的方式来处理这个问题。
“请你不要感觉困扰。我并不会要求你也喜欢我,但我想,你应该不会拒绝我的某些要求。”
在包厢里,她说了“我愿意”,所以他出面替她解围。
“喜欢”容易被理解为是感情问题。而他们之间,完全可以是不牵涉感情的、单纯的合作关系。
这句话比他前面说的都有效。
顾听烟瞬间便同意了他的话。
她此刻在他的房间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早想到有可能会发生的事,并没有选择退却。
她早做了这样的打算。
顾听烟冷静下来,望着他,道:“我不会拒绝你,但我有个问题。”
她公事公办的镇定口吻,也顾念青稍微放松了一点。
他温和地道:“请说。”
“我想知道,我应该陪你多久。”她想了想,自觉不妥,便补充道:“准确地说,是几次?”
这个问题不简单,但沈念青在短暂的沉默后,便回答了她。
“我希望,从现在开始的一年时间,你不要交往其他男友。这可算是我的一个额外要求,请你理解。”
一年。不算很长,她近期亦无交往男友的打算。她卖身的价码,不算低廉。
顾听烟点点头:“我明白了。我理解。”
沈念青问:“你还有其他问题吗?”
她想了想,道:“有。”
“请说。”
“其实也只是确认一下。你应该没有艾滋病吧?”
“……我没有。”
“很好。我也没有。”
“……没关系,改天我们一起去医院做检查,眼见为实好了。你还有其他问题吗?”
“有。”她神色里出现一丝犹疑。
沈念青有些好奇:“你说。”
“其实,”她迟疑着,“其实我也是virgin,你应该不会介意我没有经验吧?”
沈念青看了她一会儿,道:“我不介意。我们可以一起学习,我不会责备你技术不好的。”
顾听烟:“……”
她的脸红了。
沈念青夺回了主动权,望着她,微笑起来。
“还有问题吗?”
“……暂时没有了。”
他的笑意变深了一点点。
“那么,我现在,可以吻你吗?”
顾念青是一个专注的人,从不会忘记自己的目的。
她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漆黑,像深不可测的洞穴。
这是她即将与之“建立亲密关系”的男性。
她对他几乎一无所知,但她想,他至少比穆昕好一点。
比如此刻。他要吻她,她并不觉得太抗拒,反而有种怪异的期待。
顾听烟闭上了眼睛。
她轻声道:“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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