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屿

6 温柔的东风


我把池卿给我的戒指套在手指上,这一过就是十年。
    这一天,鹿清昂来到利物浦,他说:“路剪妤离婚了,她现在在挪威,我想去找她。”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至今还没有结婚,因为路剪妤吗?以前我十分肯定,可是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不确定了。因为时间变了,人心也会变的。
    我也没有结婚,我觉得一个人蛮好的。
    五年前,已经和鹿清昂母亲离婚的父亲把我叫去新西兰,他说某某某个公司的老总蛮好的,希望我可以考虑一下结婚对象。
    “好的,我会考虑的。”
    “这就说明你不答应了?”
    “差不多吧。”
    “我不知道你的童年是怎么度过的,但是……”
    “是的,您不知道,您也不想去知道。”
    父亲盯着我,半响,他开口说:“我突然想起,不知道是不是我老了,记忆力出错了,我记得你从来喊我一声爸爸。”
    我笑了,我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记忆力出错了,我记得您从来没有喊我一声女儿。”
    我离开,离开前站在门口说:“咱以后说话能不这么绕弯子吗?这可不像您的风格。”
    “我的风格?什么样的风格?”
    “二十年前,在我十八岁,断了我生活费,冷冰冰让我拿全A,直言接我回来不是因为我是您女儿,而是有血缘关系的人继承公司的风格。”
    “你恨我吗?”
    “我现在连我母亲都不恨了,更何况是对我这么好的您呢?这话您应该在我出生那年问我母亲的。”
    “我知道,你母亲偏爱你姐姐……”
    “姐姐?!”我打断父亲的话语。反问,“我怎么不记得我有个姐姐啊,这么多年了,我只记得我有一个叫鹿清昂的哥哥。”
    “你还知道他是你哥哥!”
    最后父亲要求:“我要你一年之内结婚。”
    “抱歉,您现在没有这个权利。”
    这是我最后一次和父亲的单独对话。
    两年后,父亲因病去世。我在父亲的墓碑前站了整整一个下午。最后鹿清昂把我抱走。
    父亲啊,您这一辈子,也没叫我一声女儿。
    鹿清昂希望我随他一起去挪威,我点点头,说好。
    路剪妤住在挪威海边的一栋房子,有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从外面看不到里面,鹿清昂怔怔的看着那玻璃窗户,说:“她一定会在这间有落地窗的房间里一边喝酒,一边独自一人跳舞。”
    “你怎么知道?”我问。他回答:“她以前的习惯。”
    我对鹿清昂说:“路剪妤会喝酒吗?我记得她是滴酒不沾唇的啊。”“会的,”鹿清昂看着前方,夕阳的余晖铺散在他的身上,看起来有一丝悲怆,他继续说,“会,还是当年我教她喝酒的。”
    鹿清昂和路剪妤见面的时候,我乘坐了飞往英国的飞机。我以为他们会在一起,可是并没有。鹿清昂回到伦敦,喝了一晚上的酒,第二天换好西装,喝了一杯咖啡,然后前往上海的分公司。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身边那位一口浓重美式口音的翻译解雇了,又应聘了一位新翻译。
    鹿清昂,他在十八岁以后,就开始拒绝在工作场合说中文,所以他一直聘用翻译,也一直在解雇翻译。我听说有一次,一个翻译翻译错了一道中国菜名,他听了出来,立马解雇了那名翻译。
    我想,他拒绝的不是中文,是父亲。
    谁的心里没有一条暗河奔涌?
    我再次来到了新西兰,和鹿清昂一起。
    星空在我们头顶,我退去了尖锐的外衣,他洗掉了浮躁的心境;时间在我们面前晃晃悠悠,我仿佛看到了多年之前,那个逃避过去的十五岁的女孩子,她站在这里,问那时十八岁的鹿清昂:“如果这个天文望远镜把我吸进去了,你看到的会是我,还是星星。”于是我再度开口,问了同样的问题。
    黑暗中我看不清鹿清昂的面容,只知道他在看我,他说:“为什么你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呢?”我看着漫天繁星,对他讲述起童年里畏惧的东西,以及那个十五岁的梦境。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我:“你觉得我会看见你吗?”
    “不会。”我干净利落的回答。
    “那你为什么还问我这个问题?”他的声音里有疑惑。
    我苦笑。对他说:“因为我曾经以为你会。”
    我曾经以为,你会看到我。后来我开始对此感到惶恐,于是我紧紧的抓住你,你失去了你一生的所爱,我也得到了我最不想得到的答案。
    我望着漫天的繁星,突然觉得人就像星星,夜空中的星星相隔那么近,然而一个星星上的光芒传到另一个星星上,却需要上亿年的时间。每个星球都是孤独的,每个人也是一个孤独的存在。孤独的人和孤独的人靠在一起,才会觉得不孤独,但终究还是个体的,独立的自我。独自的孤独。
    翌日,天空晴朗,云朵是蓬松的,从小至今,我总是把这种云比喻成棉花糖,于是蓬松的云朵就是我的棉花糖;就好像第一次看到把落叶比喻成蝴蝶的时候,觉得很美,于是落叶就是我的蝴蝶。
    我的手里有一本中文诗集,我坐在草地上看,看到“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的时候向触电一般把书扔到一边,无事可做的自己只好躺在浅绿色的草地上,闭上眼,让明媚的阳光铺在我身上,让和煦的风在我周围缓缓吹过。
    不知过了多久,在我即将进去梦想的时候,身边响起了稀疏的声音,我微微睁开眼睛,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鹿清昂。
    “醒醒,午饭时间到了。”我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
    鹿清昂在拉我起来的时候对我说:“十年,二十年,或者三十年之后,如果有一天我们老无所依了,就让我们相依为命吧。”
    我看着他,说:“好啊。”
    别人使用比喻句的时候,仅仅是比喻而已,我使用比喻句的时候,感觉那些句子不是比喻,而是对等。
    我把我的内心世界比喻成一座岛屿,把每一个与我相遇的人比喻成夜空中的星星,把母亲比如成花草树木以及月亮,把父亲比喻成太阳,把林康比喻成石头,把鹿清昂比喻成有时会停泊在岛屿旁的船只。
    这岛上的房子,一定是池卿给我建筑的。
    他们可能没有看到我,但是他们曾经,或许将来依旧陪伴着我;我不再是那个过去的内心惶恐不安的女孩子了。
    于是,我的孤岛里,有了星星,有了花草树木以及月亮,有了太阳,有了石头,有了溪流,有了可以停泊在我身旁的船只。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