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光的温暖

何灿灿从小就有一个梦想，这个梦想无关金钱，无关地位，无关名利。她编织的梦中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她，一个是她的浩然哥。她从小到大唯一的梦想，就是嫁给她的浩然哥。
    今天，沈浩然终于要结婚了。从此以后，何灿灿与沈浩然就是亲人了。一切似乎与灿灿的梦想十分接近；一切，又与她的梦想大相径庭。浩然是要结婚了，可是娶的却是程锦，灿灿的亲姐姐。没错，何灿灿同父异母的亲姐姐。
    全家人都围着的新娘子，程锦，从小到大就是何家的掌上明珠。淑女，漂亮，聪明，乖巧，善解人意，没有一个亲戚邻居说过她的不好。对比之下，出生了20年就叛逆了20年的灿灿，成了何家的头疼人物，搅得家里鸡犬不宁。所以从小到大，灿灿没少挨她亲爹何志国的训斥，连她亲妈董淑芳也更愿意自欺欺人地麻醉自己，程锦才是她亲闺女。
    全家的掌上明珠要出嫁，所以盛况空前。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全来了。这些大人，一边忙着妆扮程锦，一边又念叨起程锦早逝的母亲；一边想着好不容易养成的这么乖巧的好姑娘就要嫁到别人家了，一万分不舍；一边又想着一定要把婚礼搞得隆重万分，以免被婆家看轻……总之，他们忙得分身乏术。没有一个人想起，家里还有灿灿这么一个人。
    灿灿昨天从学校飞回上海，从进家门起，她的亲爹亲妈跟她说的话加一起不超过十句。她的亲姐姐忙着结婚，也没时间搭理她。倒是她那个十分讨厌的哥哥程云，反而跟她寒暄了两句。程云是她哥，不过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哥哥；但是程云却是何灿灿亲姐程锦的亲哥，是程锦同母异父的亲哥。绕晕了吧？灿灿也觉得很绕。所以灿灿很少跟别人介绍她家里这复杂的兄妹关系。
    说起来，程云程锦兄妹俩也蛮可怜。兄妹俩的母亲程薇薇出身将门，大学的时候与何灿灿她爸何志国情投意合，但是名门子弟的婚姻很难自主，最后只能抱憾嫁给门当户对的程云父亲童灏。但是，没过两年，程云父亲在进修的时候与另外的大户名媛情投意合了。心高气傲的程薇薇，哪里能忍受这种屈辱？一怒之下，扯了离婚证，带着刚刚出生的程云回到娘家。何志国不知从哪里听到初恋的坎坷经历，辗转反复又找到程薇薇，坚决要把程薇薇带到上海，留在身边。心灰意冷的程薇薇，被何志国重新点燃了生活的勇气，连倔强的程老爷子，都被何志国打动了，最终同意了两人的婚事。婚后两人也过起了幸福的生活。可是，好景不长，因为遭遇第一段婚姻失败的打击，程薇薇郁结难舒，连带着身体也就比较差，加上在怀程云的前前后后，身体也没注意保养，就更加虚弱，这一切在程锦出生时，到达了爆发的临界点。因此生程锦比较难产，加上本身气血不足，造成了大出血，所以程锦出生没多久，程薇薇就去世了。去世前，因为怕儿子孤单，程薇薇就请求何志国，让女儿跟哥哥一个姓。面对即将离去的爱人，悲伤不已的何志国当即点头。最后程老爷子给小公主起名叫程锦。
    程薇薇去世时，程云才3岁，程锦正嗷嗷待哺。何志国刚刚下海经商，分身乏术。这个时候，他又想起曾经在初恋嫁人后，经人介绍交往过一段时间的董淑芳，也就是何灿灿她亲妈。所以，尽管思念亡妻，尽管可能会被人骂薄情寡义，可是一想到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和他的分身乏术，何志国还是很快娶了董淑芳，这样总算能有人照顾家，照顾孩子。可是他的迅速再娶，惹恼了程老爷子。倔强的老头有两年都没让他进程家大门。后来要不是看到他全力爱护程云和程锦，再加上董淑芳还算比较体贴贤惠，对两个孩子也好，恐怕再过二十年，他也不会原谅何志国。董淑芳的确很贤惠，为了帮何志国分忧解难，她一直尽心尽力照顾程云和程锦。要不是意外，灿灿的年龄恐怕还要往后缩几岁。在程云6岁、程锦3岁那年夏天，灿灿出生了。那天阳光灿烂，董淑芳让何志国起名字，何志国眯着眼睛望望窗外，说，既然阳光这么好，就叫灿灿吧。董淑芳很生气，这也太随意了，但是看到身形魁梧的何志国，弯着腰贴着女儿看，满脸洋溢着幸福，她的心也柔软了，也就欣然接受了何灿灿这个名字，希望女儿能如阳光一般，永远灿烂。
    今天，同样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但是灿灿的心犹如此刻窗外的寒冬腊月一般阴冷。她已经哭了一个晚上。从昨天回到家里，就躲到楼上，连晚饭都没吃。何志国和董淑芳已经忙得分身乏术，丝毫没注意到灿灿的异常，以为又跟以前一样耍大小姐脾气，便没有搭理她。程锦平时还会留意一下这个妹妹的情绪，但是昨天是什么日子，正是她出嫁前的最后一天，不是SPA，就是敷面膜，要不就是做指甲，要不就是穿婚纱脱婚纱再穿婚纱，哪里有时间管她这个任性的妹妹。所以全家盘点下来，就那个讨厌的哥哥程云敲了敲她的门，问她吃不吃早饭。倒不是他有多好心，他们俩同一航班从北京飞回的上海，如果她饿死过去，大概他难以交差吧。
    她讨厌他，他也讨厌她，这是全家人都知道的宇宙真理。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井水不犯河水。当然了，他们共同的亲人要结婚了，所以，此刻他们又成了同一阵营的人。不同于灿灿的哭丧脸，程云是真的很高兴，因为他的妹妹终于要嫁人了，还是嫁给她最心爱的男人。他觉得肩负了20多年照顾妹妹的责任，终于可以有人分担了。灿灿打开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张喜气洋洋又十分欠扁的脸。要不是家里在办喜事，要不是她打不过他，她早就上去抽他了。
    “哦，哥啊，我不饿，你吃吧。”灿灿一万个不愿意地喊了他一声哥。这是她在家里自保的手段之一，如果她当着何志国的面喊他程云，何志国的大嗓门又会扫得她荡气回肠。
    程云上下瞅了瞅灿灿，一张梨花带雨的脸，眼睛还有点肿，下巴似乎也尖了些，穿着睡衣，头发跟狮子一样，蹙了下眉，“一会儿浩然就过来接小锦。然后大家就都去酒店了，你准备好了吗？”灿灿点点头。鬼都看得出来，灿灿哪里是准备好了，是压根儿就没准备。所以程云不死心地又补了一句，“你最好收拾收拾，以免给何家丢人，让沈家看笑话。”
    这句话果然起作用了。只见灿灿迅速逼停眼里的泪花，咆哮起来：“凭什么说我丢人，我哪里丢人了？”说完这话，又不自信地上下扫扫自己。然后恨恨地补了一句，“不劳您操心，不会让程锦丢颜面的！”程云也不客气，“如此最好。给你十分钟的时间收拾自己。十分钟后沈家的人就会到。希望如你所说，别丢了何家的颜面。”灿灿气得牙痒痒，没听程云絮叨完，就甩上门，然后只听见灿灿屋里一阵噼里啪啦，叮里咣当。在第9分50秒的时候，程云在楼下看到穿戴整齐的灿灿时，还是惊了一惊：一身无袖宝蓝色及膝连衣裙，下摆骄傲地绽放着；十分钟前的一头狮子短发，此刻已经服服帖帖地别在耳后；脏兮兮的脸蛋，此刻已经白里透红，再配上水汪汪的大眼睛，整个人洋溢着一股扑面而来的青春。只是留心看，还能发现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其实是肿着的；白里透红下面，黑眼圈还若隐若现。不过，她这十分钟洗心革面的神速，还是让久经女友考验的程云大跌眼镜。他也悄悄舒了口气，心想只要这小姑奶奶今天不折腾，婚礼就会很顺利。为了何家的颜面，为了程锦完美的婚礼，他今天最大的任务就是把这小祖宗给看结实了。
    灿灿下楼，第一个看到的又是程云这一副欠扁的脸。平心而论，程云这厮长得不赖，把他父母的优点全继承下来了，一米八的高个头，脸部线条俊朗刚硬，特别是那双浓密的剑眉，给整个人增添了不少气势。灿灿从小就怕这个人。眼下，看起来西装革履一派斯文的那人，眼睛正骨碌碌地转，不知道又在算计着什么。管他呢，姑奶奶今天心情不好。也犯不着看他脸色。他要敢不给姑奶奶留情面，姑奶奶也犯不着跟他客气。反正他也算何家一份子，要丢人也会把他的脸面一起折进去。程锦是她何灿灿的亲姐姐没错。可是，程锦也是他程云的亲妹妹，灿灿笃定他不敢拿他亲妹妹的婚礼来折腾。所以灿灿下楼后，恨恨地瞥了一眼程云，便见缝插针地在客厅的沙发上重重地挤着坐下。
    客厅里早已人头攒动，七大叔八大舅的早在客厅坐着了，烟雾缭绕，人声鼎沸，一宿基本没睡的灿灿头都要炸了。灿灿正想着要不要去二楼看程锦化完妆没有，这时门口传来声音，紧接着大批人马鱼贯而入。沈浩然到了。
    灿灿已经三个月没见过浩然了。此刻他就站在面前。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他胸前那朵刺眼的新郎胸花，然后是他黑色笔挺的礼服，白色的衬衣领口系着精致的黑色领结；他的头发，她以前最爱扒拉的那头短发，剪得更短了些，细碎地侧分着梳得一丝不苟；下巴似乎有些薄了，隐隐约约的胡渣为他增添了更多的男人味。终于，还是对上了他的视线。那双黑白分明略带忧郁的眼睛，那双日夜牵动她心弦的眼睛，此刻终于看见她了，冲着她腼腆一笑。一切似乎就像从前一样，忧郁的气质，暖男的特质，再加上如阳光一般温暖的腼腆笑容，狠狠地收割了灿灿的芳心，以至于她的心至今无处流放。可是，耳边传来的一声声“恭喜”很快就把灿灿从回忆中拉出来，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浩然早已走到客厅的正中央，接受各位长辈的寒暄温暖。沈浩然的好同学、好朋友、好兄弟，如今也是他姐夫的程云，正在为他一一介绍各位长辈。灿灿站在他的身后，目睹着他的彬彬有礼、游刃有余，心一抽一抽地疼，她就这样走出了他的视线，从此成为路人甲乙丙丁中的一个。
    脑袋突然被重重一拍，疼的灿灿张口就要骂人。一抬头发现程云正带着玩味的目光盯着她，充满了嘲讽。要不是看在他是她长辈的份儿上，更确切地说要不是一屋子长辈在，她会马上拍回去的，她今天已经十万分不爽了。“你拍我干嘛！不会好好说话啊？！”灿灿生气地吼道。程云倒是不急，反而笑起来，“我都叫了你三声了，你都没反应，我只好动手了。赶紧上楼去把你姐叫下来，浩然都等半天了。”这时候何志国的大嗓门也亮开了，“让你妈她们赶紧下来，这都折腾一上午了，还没收拾好吗？别误了时辰。”灿灿赶忙往楼上走去，却被程云拽住了胳膊。她回过头，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程云。程云被她看得发毛，赶紧指指窗外，“都快腊月了，你穿成这样怎么出门啊，记得穿厚点。”灿灿心想，要你管，一会儿程锦下来肯定比我穿的还少，你怎么不管管她啊。不过，上楼传递完圣旨后，灿灿还是回屋套了件长筒羽绒服。
    再下楼的时候，她被楼下的哭声一片惊到了，以为出了什么事。原来姐姐临出家门时，突然很不舍，就流泪了。她一哭不要紧，灿灿妈紧接着也哭起来，娘俩抱在一起，难舍难分，何志国也开始悄悄抹泪。看到这一幕，灿灿也哭了。这次倒不是为浩然而哭，此时此刻，她是真的舍不得姐姐。虽然从小到大，吵归吵，闹归闹，但姐妹两个的感情是根深蒂固的，要不，几个月前灿灿答应跟浩然分手提的唯一要求，就是这一段决不能让程锦知道，她知道姐姐也一直喜欢着浩然哥，并且一直在等浩然哥；既然浩然哥最后选择了姐姐，那就让姐姐幸福吧。
    在灿灿抱着程锦、灿灿妈埋头大哭的时候，程云站出来主持大局。“灿灿别哭了，今天是小锦的好日子，要高兴才对。程锦，赶紧补补妆，都哭花了。爸、董姨，我们先送程锦和浩然他们上车，然后带大家分批次前往酒店，车都已经在院里停好了。我姥爷和舅舅他们已经在酒店了，我们到那跟他们汇合吧。浩然，准备好了吗？出发吧。”于是，一众人等在程云的指挥下，浩浩荡荡、井井有条地出发了。
    灿灿家住在上海远郊的别墅，离举办婚礼的酒店比较远，又适逢周末，路上还堵车，所以走走停停，显得路途愈发遥远了。灿灿跟两个伴娘同乘一辆车。两个伴娘都是程锦的大学同学，见了灿灿直呼妹妹，一路妹妹长、妹妹短的，就为了从灿灿口中探得一点程云的生辰八字。灿灿心想，又碰上俩花痴，那个大爷有什么好的，整天吊着一张脸，好像别人欠他全家一样。话不投机半句多，为了耳根清净，没过一会儿何灿灿就把眼睛闭上，假装睡着了。然后，思绪就不可遏制地，又飘回过去，飘回遥远的遥远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