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光的温暖

程云看到照片也很意外。他看着王紫嫣，就像看到小时候的程锦和小时候的灿灿，他有心想好好做回哥哥，加上王紫嫣又十分懂事，所以不知不觉地就想照顾她。他也没想到，从第三者视角来看，竟然，如此暧昧。程云刚想给王紫嫣打电话，她就先拨了过来，约他在咖啡厅见面。寒暄过后，王紫嫣低声说：“照片的事你别在意，是爷爷安排人操作的，希望能通过这个，让调查童家的人，稍微有所顾忌。爷爷说这个时机，就是心理上的较量，我们强一分，对手就弱一分。”程云一听就全明白了，对王家更是深深地感激，然后略带歉意地对王紫嫣说：“只是，这样委屈你了。”王紫嫣笑笑，然后大声说：“Uncle啊，你以后可要对我好一些噢，我就不朝你要精神损失费了。”程云笑笑，点点头：“没问题。”
    晚上，程云躺在床上，担心起灿灿来。本来灿灿就对他误会重重，现在加上照片的事，还不知道灿灿会怎么想。他有些担忧，生怕一个疏忽，就此终身错过。可是现在一切都到了关键时期，他不能为了自己的儿女情长，置童家、王家两个家族于不顾，弄不好还要连累程家。这一刻，他有些理解浩然当年的处境，然后愈发觉得自己当年混蛋。他只能祈祷，风波早些过去，他好全力去追回灿灿。
    只是，生活往往不尽如人意。春节前，有关部门正式发文，公示对童灏及其夫人进行调查，童灏涉嫌滥用职权，暂时被停职，接受组织调查；童灏夫人涉嫌收受贿赂，移交检查机关。灿灿从媒体看到这一消息，十分震惊。她之前从论坛里看到过网民对童家遭遇的各种猜测，因为几年来，这种八卦从未间断，所以灿灿并未当回事。现在从媒体看到这一消息，心里有些慌，她第一时间想的是程云有没有事，赶紧给程云打电话。可是电话关机。
    灿灿心急如焚，直奔程云家里。敲了半天门，也没反应。灿灿在门口坐了半小时，再打程云电话，依然关机。灿灿有些灰心，站起来准备离开。电梯刚好开门，程云从里面走出来，后面跟着童雪。乍一看到灿灿，程云眼睛变亮，知道她在关心他，心里一暖，赶紧开门让灿灿和童雪进去。
    看见灿灿冻得有些瑟瑟发抖，程云赶紧去厨房给她倒了杯热水，出来后还数落灿灿，过来时也不知打个电话，就在门口傻冻着。灿灿轻声说：“打过了，你没接。”程云一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今天消息出来之后，很多人给他打电话，有关心他的，有想采访的，还有打探消息看热闹的。到最后他一烦，就关机了。
    再看童雪，两眼红肿着。比起灿灿上一次见她时的神采奕奕，此刻的童雪异常憔悴。也是，父母出了这么大的事，她怎么能不难过？程云也安慰童雪：“童雪，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我们只能振作，爷爷还在医院，你也不想让他们再担心你吧？”童雪擦擦眼角的泪：“都怪我。要是我不那么高调，也不会惹来这么大的麻烦。我妈为了保住我，把我收的那些全揽了过去，可是，可是这些都加在她身上，判刑会很重的。都是我害了我妈，连累了爸。”程云叹了一口气，严肃地对童雪说：“你妈既然已经都揽过去了，你更要理解她的苦心。这事出了这里，千万别再说了。听到了吗？”童雪边哭，边点点头。灿灿在一边看着，无比感慨，血缘这东西真神奇，再不亲的亲人，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
    程云对灿灿说：“灿灿，你陪童雪聊聊天，顺便叫些外卖，我处理一些工作。”灿灿点点头，然后坐沙发上听童雪哭诉。童雪又提到周毅，她和周毅已经分手了。灿灿问：“是他提出来的分手？这么势利的人，分也就分了吧，就当遇见人渣了。”童雪摇摇头：“是我提出的分手。他的心其实一直没在我这，只不过顺着他家里的意思跟我交往，现在出了这档子事，还有什么意思呢？他家里想必更想让他躲得我远远的。”灿灿有些愤愤不平：“只要是个男人，也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你啊。”童雪哭得更厉害了：“他也不想分手。可是他越这样，我越觉得他是在可怜我。我更难受。灿灿，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可怜？到头来都得不到他的心。”灿灿轻轻拍着童雪的背，心想，我又比你好到哪里呢？到头来还不是被自己爱着的人抛弃。
    草草吃过饭之后，程云劝童雪休息，童雪就进次卧去睡了。灿灿感慨万分，一个月前，自己还睡在那个房间呢。转眼之间，物是人非。也是，童雪毕竟是程云的亲妹妹，亲疏毕竟有别，灿灿眼中闪过一丝凉意。灿灿站起身来，跟程云告别：“看到你没事，就放心了，我会跟我爸妈说，让他们不要担心。我走了。”
    程云想留住灿灿，可童雪已经在这里住下了。要是放到以前，程云会拉着她和自己一起睡在主卧，以前又不是没有同枕共眠过。只是现在，董淑芳还没有接受他；童家纷乱复杂的局面还没处理；他和灿灿的关系还没修复，冒然留下灿灿，只能让她离她更远。所以，程云想了想，就对灿灿说：“我送你。”
    灿灿心更凉了，他这么迫不及待想把自己送走，是怕王家姑娘撞见吧？灿灿心里冷笑一声，说：“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吧。”程云坚持要送灿灿，灿灿坚持拒绝。程云心里不由地想，她这么不愿意让自己送，莫非是怕姓林的看到了吃醋？这么一想，脸也黑了下来，索性把灿灿送到门口，就把大门一关。这重重的关门声，也让灿灿的心扉关了起来，终究，他们还是走到了相顾无言的地步。
    这个春节，程云没有回上海。整个春节期间，灿灿都落落寡欢，提不起兴趣。董淑芳跟何志国递递眼神，程云也成了何家这个春节的禁忌，三个人都刻意不提。程锦也知道童家发生的事，跟程云通过电话，确保他没事之后，也就放心了，童家发生的一切又与她有何干呢？因为元旦期间发生的小插曲，为了避免浩然遇见灿灿的尴尬，索性程锦和浩然都没怎么回何家。所以这个春节，成了何家最冷清的春节。
    春节过后，灿灿就面临着毕业。所以即使没开学，她也没心思在家久待，匆匆回到北京，去申请学校。她的托福分数出来了，也是很尴尬，98分，当然不算高，很多名牌商学院都没办法申请。但是也不算低，挣扎一下，又有希望能申请一些还算体面的大学。于是，灿灿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认真地研究所有蹦一蹦能够得着的学校，认真地筛选，认真地写申请信，认真地找杂志社领导和学校老师给写推荐信。
    秀秀看在眼里，有些不解，按理说，灿灿完全可以让程云给她写推荐信啊，程云本身就是美国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在行业中又很有建树，他写的推荐信，当然比别人写得更有说服力啊。可灿灿摇摇头，什么都不说。真不知这兄妹俩到底是怎么了，如今看起来跟仇人一样。
    3月，童老爷子病情加重。有一天，灿灿接到程云电话，叫她跟着他去看望童老爷子。灿灿对程云已经彻底灰心，本身对童家也无感，可是听到童老爷子病危的消息，还是心里一惊，拒绝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于是匆匆跑到医院跟程云汇合，去见童老爷子。
    老爷子虽然病重，可是心里不糊涂。他看着孙子带过来的这个姑娘，想起来是何家的丫头，他跟何家虽然从未来往，可是他心里是感激何家的，替他把孙子养大，还教育得这么优秀。他是没机会见到何志国了，如果有机会，他一定舍下老头子的颜面，对他道一声谢。看着眼前的这丫头，模样倒是标志，可是看起来挺倔的，孙子在她面前，总是小心翼翼、言听计从的。再加上每次让程云去相亲，他都一脸抗拒，要说他还惦记着陈家那丫头吧，可他对陈家那丫头感觉又没多上心，上次有人提过那丫头回国了，他都没什么反应。如今想来，他心里通透了。再看看孙子看这丫头的眼神，他心里更明白了。唉，他的孙子可要吃些苦头了。
    病房里来探望的人越来越多，老爷子都没能跟灿灿说上几句话。程云也忙着应付各路来客。灿灿躲在角落里静静坐着。感慨世事无常。几个月前，童家还风光一片，老爷子还硬朗得很，转眼间，已是这番寥落。
    没多久，程姥爷和程云舅舅也来到病房。程姥爷握着童老爷子的手：“老童啊，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身体，早劝过你多少次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的事就由他们去吧。你怎么还是想不开？唉。”童老爷子倒是看开了，笑一笑：“老弟啊，你来看我，我就很高兴了。这么多年，难为你们了，替我把云儿养大，还教育得这么懂事，谢谢你们。”程姥爷倒是涕泪交加了：“唉，孩子们归孩子们，无论他们怎么闹，咱们老哥俩的感情不是假的。说什么谢不谢的，咱们都是一个战壕里爬出来的过命弟兄。”童老爷子拍拍程姥爷的手：“老弟啊，可惜啊，我不能陪你看着孩子们了。要是有下辈子，咱们还做兄弟。”不仅程云，连灿灿都悄悄抹去眼角的泪。
    在一个小雨纷飞的午后，这位戎马一生的老将军，永远地辞世了。追悼会那天，来了许许多多的领导，全是灿灿在电视上才能见得到的最高级别的领导人。这一天，久未露面的童灏、童雪都现身了，和程云一起，素服迎送前来吊唁的领导和来宾，就连童灏夫人，也在最后一刻有了短暂露面。
    何志国和董淑芳担心程云，也来到北京，但是又不方便去童家，就交代灿灿去参加追悼会。另一方面，程云早就认定了灿灿，是要带着她一起参加追悼会的，看到灿灿主动问他相关事情，心里暖暖的。当天，王家包括王紫嫣也都到了，王紫嫣看到程云很伤心，主动走到他身边，陪着他，安慰他。不远处的灿灿，看到这一切，很不高兴。有火发不出。追悼会一结束，就跟着程峰先离开了。
    程云很难过。这天晚上，他跟何志国两人在家喝了半宿，直到酩酊大醉。醉酒的程云，像小时候一样跟何志国倾诉心事，说他想念爷爷，还没尽孝，他就不在了；说他喜欢灿灿，很喜欢很喜欢，可是他犯了错，灿灿不肯原谅他，他很难过很难过；说他很想念妈妈，如果妈妈在，会教他怎么追求女孩子，他就不用像现在这样一头雾水，只能眼睁睁看着灿灿离他越来越远。
    何志国听到程云这么说，也有些难过。他也思念起了程薇薇，他最爱的那个温柔善良的妻子。一晃，薇薇离开他们都快25年了，小锦都已经做妈妈了。他慈祥地注视着程云，程云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像亲生父亲一样疼他、教育他。如今看到他这么难过，他也于心不忍。
    第二天，何志国当着董淑芳的面，劝导灿灿，让她好好考虑考虑程云，不要辜负他，程云很不容易。灿灿当场又爆发了：“爸！我还要说多少次，到底我是您亲生的，还是程云是您亲生的？！为什么每次您都替我做决定？他不容易，难道我就容易吗？为什么每次为了程云、程锦兄妹俩的幸福，您都要牺牲我的幸福呢？”何志国有些恼火，灿灿说得虽然过分，可又的确是事实。他无力辩白，其实他也是看到程云对灿灿一片心，才会愿意让灿灿和程云在一起，但是灿灿又误会了，唉，现在他跟灿灿的父女矛盾越来越深了，他都有种有心无力的感觉了。自然，灿灿咆哮完，董淑芳又跟他大吵一架，这次董淑芳说什么也要护着灿灿，她也看到程云前不久还跟王家姑娘卿卿我我，这么一个花花公子，她凭什么相信他能带给灿灿幸福？
    一家三口就这样不欢而散。何志国怒气冲冲地带着董淑芳回了上海。灿灿更加玩命地申请学校，她甚至跑到北京西北五环外的卧佛寺去求佛祖，一定要保佑她拿到offer，她受够了，就想尽快离开这里，离开这纷杂的一切。
    4月，童家的案子尘埃落定。童灏夫人因为收受贿赂，被判处五年有期徒刑。童灏滥用职权的事，查无证据，就此结案。但是因为他没能及时觉察、阻止家人受贿，算是失察，收到党内警告和通报批评，从原岗位调离，转到文化口任职。在程云看来，这已经是非常轻的处罚了。他也明白，这也是爷爷以死换来的最好结局。
    5月，灿灿接到晴天霹雳的消息。董淑芳跟何志国离婚了。董淑芳来到北京，在亚运村租了房子，把灿灿接过去，娘俩过起日子来。灿灿十分震惊，问她妈为什么要跟爸爸离婚。董淑芳风轻云淡地说：“我忍了二十多年，不想再忍了。我要为自己活。”灿灿不是不知道她妈这些年受的委屈，见她妈情绪还好，也就稍稍放心了。只是灿灿时不时会收到程锦从上海打来的电话，每次说的都是她爸，不是喝醉了就是生病了。灿灿看看她妈，见她妈充耳不闻，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拜托姐姐好好照顾爸爸。
    6月初，没收到一个offer的灿灿有些绝望，打算好好找份工作，养活她和妈妈。谁知，老天爷竟然给了意外惊喜，突然有一天，她居然收到加州大学一个分校的offer。灿灿很意外，试着跟录取的老师发了邮件，确认是不是真的。对方竟然很快就回复了，说，她做记者的经历打动了他们，她勇敢、坚持的品格，她积极学习、努力创新的态度，让他们觉得她有潜力成为一名好的商业人才，他们在加州等她。
    灿灿常常地呼出一口气。功夫不负有心人。老天爷终于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她要利用这个机会破茧成蝶，脱胎换骨。从此之后，她，不再只为爱情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