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光的温暖

有关部门对程云公司的调查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因为醉翁之意不在酒，调查剑指童家，说到底查的是他跟童家之间有无利益输送，所以程云更不担心了。对于童家，程云从小到大基本就没有往来，也就是这一两年，为着程家，程云才跟童家有所走动，也为了灿灿，才在名义上回到童家。就连程家，程云几乎都没有利用程家的势力来为自己、为公司牟利，唯一一次，也就是让舅舅帮浩然家那次，也是那次，他为了小锦的幸福，拆散了浩然和灿灿，给灿灿带去许多的伤害和痛苦。这两年，灿灿一个人的落寞，他都看在眼里，如今也是疼在心里。偶尔程云也会问自己，假如当时亦如此时，他很爱很爱灿灿，他是否还要拆散浩然和灿灿？他很迷茫，很矛盾，他固然舍不得灿灿难过，可是他也不能没有灿灿。这个时候，他又很庆幸没有如果，他不用再面临二次煎熬和心灵拷问。
    到底童灏也是高级别的人物，有关部门派出来的调查人员全是精英，效率极高，也就一周的时间，所有的调查就进行完毕。临走，两位神秘人员虽然说的还是套话，“程先生，感谢贵公司的配合。对贵公司的现场调查暂告一段落。我们回去后会认真研究材料，如果还需要贵公司提供什么材料，得麻烦贵公司继续配合”，语气明显客气许多。程云认真地点头：“那是自然，有什么需要，再随时联系我们，一定配合。”对方点点头，将程云手机交还。
    程云这才舒了一口气，打开手机，快速处理各种遗漏的电话和短信。冷不丁地看到灿灿短信：“我走了。谢谢你曾经的收留和照顾。保重。”程云大脑瞬间空白。灿灿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真的要恩断义绝吗？程云抄起手机给灿灿拨了过去。灿灿关机。
    程云在座位上有片刻发呆，然后收回心思，迅速处理余下的电话和短信。待工作也简单交代之后，程云赶紧回家了。因为突如其来的调查，加上童老爷子病重住院，程云已经有小十天没回家了。以前出差的时候，程云离开的时间比这还长，尤其赶上重要产品封闭开发，他也会关机，所以他从未觉得这短暂的离开，对灿灿会有什么大的影响。他本想着灿灿在气头上，利用这段时间，她能消消气，然后他再好好哄哄她，他们又能回到如胶似漆的过去。
    可是，现在，程云站在灿灿的卧室里，里面已经空空荡荡，丝毫没有灿灿来过的痕迹。也只有客厅里的几盆花、厨房添置的那些厨具和锅碗瓢盆，证明灿灿曾经来过，和他一起生活过，跟他度过许多个甜蜜的日子。可如今，她怎么这么狠心？难道就是因为浩然吗？难道他和灿灿的感情只是他一厢情愿、脆弱到不堪一击吗？程云从未体会过如此无力的感觉。
    程云再打灿灿电话，依然关机。想了一会儿，程云拨了一个电话：“赵丹，灿灿最近有没有联系过你？”另一头的皮蛋，正在公司忙着，接到程云的电话还有些纳闷，听到他问灿灿，也就不奇怪了，皮蛋客气地回复道：“只元旦的时候在上海见过，回北京后还没来得及联系。怎么了？”程云见没什么收获，就挂掉电话，决定去灿灿学校一探究竟。
    等到了灿灿学校，程云才发现，他跟灿灿的联络是多么脆弱，单薄到仅仅只有一个手机号码。他这才意识到，即便自己爱灿灿，可他对灿灿的关心和照顾还是少得可怜。如果他能真的抽出时间来了解灿灿，倾听她对大学生活的描绘，倾听她对未来的规划，此刻也不至于一无所知。他一直在忙他的工作，工作之余，他又霸道地让灿灿围着他而转，这一刻，程云才发现，他是多么的自私和自以为是。
    想了一会儿，程云给程峰打了电话，让程峰给他几个灿灿同学的电话号码。因为灿灿和程云关系决裂，程峰“功不可没”，所以即使心里有一万个为什么，程峰都没敢问出口，自知理亏的他乖乖地把梁文倩的号码发给程云。也是通过梁文倩，程云才知道，灿灿并没有搬回学校住，而是和同学在外面租房子住了，还把地址告诉了程云。
    下午参加完托福考试的灿灿，一脸闷闷不乐地在路上走着，她觉得这次考试发挥得很一般。GMAT考得就很一般了，如果托福也不给力，那她今年就彻底没办法留学了。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祈祷能有一个好成绩。因为之前并没有认真考虑留学的事情，导致已经错过最佳的申请时机。现在美国很多大学的第二轮申请基本都已经结束，可她连语言成绩都还没有，今天勉勉强强算考了，还不知道是什么结果。祈祷能有一个稍微拿得出手的语言成绩，至少能让她过了学校要求的最低线吧？她现在迫不及待想离开。
    她没办法面对程云，她放不下感情，可是她又无法忘记程云所做的一切，一个整天抱着她说情话的人，在曾经伤害她时，竟然毫不犹豫，灿灿无法将两个面孔的程云合二为一。还有浩然，她想不好再如何面对他，他曾经是她心目中最温暖的太阳，正义，乐观，温暖，她无法想象，这么一个温暖阳光的人，居然会为了利益放弃感情、放弃承诺。她感觉人生的信仰在渐渐倒下，她想在自己毁灭之前，逃离这里，重新开始。
    灿灿溜达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正好赶上林沐阳下班。和他打过招呼后，就一起往家走去。林沐阳知道灿灿今天去考试，就问她考得怎么样。灿灿叹了口气，如实把自己的感受告诉他。林沐阳听了，淡淡一笑，鼓励灿灿再接再厉。灿灿怕他担心，然后再让秀秀担心，所以也笑笑，伸出小拳头：“我会加油的！”
    两个人默契的交谈和互动，都被等在门口的程云看了去。程云心里冷笑一声，跑得比什么都快，原来是找到知己了。那个牧羊犬看灿灿的眼神，能腻死人，灿灿怎么就不明白？还是说她很享受？难道知道浩然成为不可能之后，灿灿要再找一个翻版的沈浩然吗？还没问他答不答应呢！
    这么想着，程云就理直气壮地走到跟前，抓住灿灿手腕：“你搬走的事情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下？”灿灿看到程云，感觉放佛很长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了，人有些瘦了，满脸疲惫，胡渣都冒出来了。灿灿按捺住心头刚要冒出的那一丝丝心疼，挺直脖子：“为什么要跟你商量？”程云抓住灿灿的手攥得更紧了，疼得灿灿就要呼出声来，林沐阳赶紧从旁边劝和：“程总，有什么事可以好好商量，别伤害灿灿。”程云面向林沐阳：“林老师是吧？你就是这样为人师表的？和学生同居？”
    灿灿也生气了，大声对着程云说道：“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关小林老师什么事？谁同居了？”因为是下班的时间，路人听到争吵，纷纷侧目。林沐阳看这里不是长久逗留之地，就劝灿灿，不如带着程云先回家，到屋里再谈。灿灿直接拒绝：“我不会让他去家里的。”程云更是冷笑一声：“看起来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啊。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林沐阳一看，程云明显是误会灿灿了，赶紧解释：“程总，您误会了。灿灿和秀秀一起住。”灿灿打断他：“林老师，没必要跟他解释。他不是我哥，也不是我的家人。”程云听灿灿这么说，气得简直要吐血，好在听到她跟秀秀一起住，悬着的一颗心才稍微放下来。不过那个林沐阳看灿灿的眼神，明显有问题。他一定不能让灿灿跟他混在一起。
    沉默片刻，程云对林沐阳说：“我找灿灿有点事。”林沐阳愣了一下，明白过来这是让他回避，赶忙说有事就先走了。等他走后，程云叹口气，拉拉灿灿的手：“灿灿，别生气了，我前段时间有事，所以没办法回家，手机也关机了。”灿灿心想，这是什么借口，不过也懒得跟他计较，他曾经能那样对自己，如今即使堆上无数的甜言蜜语又有什么用，只不过是甜言蜜语而已。灿灿努力笑笑：“你没必要对我解释。真的。”程云简直要抓狂了，晃着灿灿的肩膀：“我要怎么做，你才明白，我是爱你的。我想和你在一起，一直在一起。跟我回去吧？爸已经同意咱们的事了，咱们再努把力，让你妈也同意，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灿灿不可置信地瞪着程云：“你说什么？你告诉我爸妈了？”程云点点头。
    灿灿生气地伸着手指着程云：“你凭什么告诉他们？你跟我商量了吗？我同意了吗？”程云按住灿灿的手：“我这不是被你逼的没办法了吗？”灿灿冷笑一声：“没办法？没办法你就用我爸我妈来压我？真没想到，我爸为了你，居然抛弃我！”
    程云彻底无奈了：“别瞎用词。怎么叫抛弃你了？爸也是为咱们好。你就跟我回去吧？要是你妈知道你和别的男人一起住，她也不会同意的。”灿灿“呵呵”一笑：“你不也是男人吗？跟你一起住就行，跟别人一起住就不行？”程云算是领教了灿灿的伶牙俐齿，咬咬牙最后只说出一句：“那不一样。”灿灿没等他再说话，直截了当地打断他：“我不会跟你走的，你回去吧。我爸那儿，我会打电话告诉他，让他别瞎操心。我顺便也会问问他，我到底是不是他亲女儿。”说完头也不回地走掉，留下一脸挫败的程云。从小到大，他何曾受过这种挫折？唉，老话说得对，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他过去对灿灿的欺负，如今终究是折回他身上了，他现在算是被灿灿虐了个体无完肤。
    当天夜里，在一个无人的角落，灿灿打电话回上海，跟何志国，她亲爸，用电话吵了十分钟，从程锦的事到程云的事，桩桩件件牺牲的都是她。灿灿鼓足毕生勇气，对她爸彻底发泄一通，发泄完就蹲在角落里痛哭流涕，等上楼时已经恢复一脸淡然。
    父女俩吵架时，董淑芳在一旁听着，干着急，最后只能一个劲儿地哭。她本想用自己的忍辱负重，换取一家的宁静，换取灿灿快乐的成长。谁知半生下来，她的忍辱负重，换来的只是何志国对她和灿灿一而再、再而三的忽视和不公。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不如就带灿灿离开吧。可想而知，何志国挂掉电话后，董淑芳和他又大吵一通。何志国揉着眉心，孩子们长大了，都有主意了，真让人操心。
    有关方面对童家的调查还在进行，童灏、童夫人和童雪依然被隔离，童老爷子依然没有出院。程云一边忙着工作，一边到医院照顾童老爷子。这一天，在医院里，老爷子拉着程云的手，苦口婆心劝他，让他去见见王家那丫头，那丫头哪哪儿都好，不输给陈家那丫头。老爷子以为程云一直在想着陈丹妮，因为两人分手后，也没见他再找女朋友。上次让童雪叫程云去见王家那丫头，临到最后，这小子还是没去。那丫头回去后冲老王发了很大一顿脾气，老王他还不了解吗？一生硬气得很，就是对这小孙女宠得没边儿。当下就打电话来质问他，搞得他好一顿道歉，到最后还送出去一副自己很宝贝的字画，才算是安顿住老王。
    程云当下没有表态，而是对老爷子说：“爷爷，眼下我父亲还在接受调查，咱们都明白，当年丹妮和我没有缘由的分手，想必陈家也是早料到今天。既然陈家怕受牵连，那王家也必然会有此担忧。我们干吗还要把人家搅合进来呢？再说，童家眼下这个情况，我也没心思考虑自己的事情。”
    老爷子拍拍程云的手，示意他不必担心：“老王和陈家不一样，他跟我有过命的交情，当年爷爷救过他的命，这么多年他一直追随我，对我忠心耿耿。现在老王家的地位也起来了，他还能想到拉我们一把，这是最让爷爷感激的。我倒不图他们能帮你父亲怎么样，官场如战场，愿赌服输。爷爷是想，这么多年都没给你什么，眼下爷爷的身子骨还不知能撑几天，万一，万一你父亲也保不住，留你一个人在外面，爷爷死不瞑目啊。你有了王家做靠山，加上程家，一辈子也不会受委屈了。”
    一席话听得程云心里五味杂陈。他从记事起，就在何家生活，早把何志国当成爸爸，把何家当成他的家，所以跟童家、跟童老爷子并不亲近，如今听老爷子这番肺腑之言，心里震动、感激、还有些伤心。他抱抱老爷子：“爷爷，您不用担心。您会好起来的，父亲也会平安无事的。我还要孝敬您呢，您快好好养病。”老爷子叹了声气，又笑笑：“你呀，最好的孝敬就是赶紧把终身大事解决了，早点让爷爷抱上重孙。”程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大脑中闪现灿灿的脸，他跟灿灿的宝宝，肯定是又漂亮又机灵又可爱。想到这里，整个人都柔和下来。
    在一个周末，程云最终还是去见了王紫嫣。倒不是相亲，因为两边老爷子有话要通，但是眼下童家情况特殊，只好出此策略。眼前的王紫嫣，叽叽喳喳，一刻都安静不下来。一见面，小姑娘就质问程云，上次为什么放她鸽子，她根本就不会考虑他的好不好，她只不过是不愿惹爷爷生气，才勉强答应的，他倒先跑了，也不照照镜子，他可比她老十岁耶，根本就不是一代人。程云赶忙道歉，连声说“是”、“是”，内心又十分想笑，真是一个孩子呢，看这气焰，可真有几分灿灿的影子。于是，再看王紫嫣，程云就是一副长辈的眼神。王紫嫣受不了程云的表情，就说：“Uncle，你能不能放松一些？看到你我总想起我爸爸。”程云更不好意思了。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王紫嫣突然压低声音：“爷爷叫童爷爷不要担心，好好养病。他已经想办法在替伯父解围了。爷爷已经说服了一帮老头儿，愿意和他一起站出来帮童家说话。你回去转告童爷爷，我爷爷原话，让他一定好好养病，他要是倒下了，他可就不管童家喽。”说完继续大声跟程云讲着火星文的笑话。程云不禁对王紫嫣刮目相看。本以为她是个被王家宠大的娇娇女，今天看她的举动和言行，分明是很有智慧。老爷子总说王家教养有方，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晚上，程云在医院陪床，悄声告诉老爷子这些信息。老爷子笑笑，眼中隐约闪现泪花：“老王是我这辈子最好的兄弟。云儿，你记住，一帆风顺下的关系再铁也靠不住。只有在你落难的时候，能做到不离不弃的人，才是最值得深交的人。”
    从那以后，程云和王紫嫣时不时就要见一面，聊聊家常，聊聊工作，在不经意间替双方老爷子传个话。终于有一天，两人在咖啡厅见面的一幕被人拍了下来，传到网上。照片中，王紫嫣深情款款地望着程云，程云正替她把头发理好。这照片，无论谁看，都是满满的情深意浓。
    论坛里，炸开锅，有人说，当红IT新贵结交权贵女友；有人说，童家和王家要联姻；还有人称赞，好一对门当户对的金童玉女；还有人扒出，程云的前女友陈丹妮也出自权贵，然后感慨陈家果然会观时局，及早收手；还有人赞叹王家，患难之中见真情……
    董淑芳看到照片，气愤不已，拉着何志国看：“老何，你看，这就是他说的对灿灿情真意切！你还想把灿灿嫁给他，除非我死！”何志国看过照片，点了支烟，闷声吸了两口，说：“他可能有他的难处。算了，孩子们的事，让他们自己处理吧。我们都老了，就别跟着掺和了。”董淑芳带着恨意地瞪瞪何志国，然后祈祷灿灿千万别看到照片。
    再说灿灿，因为本身从事新闻工作，没事就刷刷网页和微博，照片传出来的第一时间，她就见到了。她看看王姑娘的容貌，再看看王姑娘的背景，程云选择她也没什么意外。只是，没有人知道，她心里有多么绝望。她心底坚持的信仰，终于还是，坍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