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相思南河

章哲停下步伐来，他凝视着庄庄，唇畔还带着一丝平日里皆能看见的笑意，只是现下比起往常来更多了几分柔和。他面对着庄庄，神色自然地握上她的胳膊，眸光望向她：“子瑜。你把我看做哥哥，当做兄长，那么有曾想过，愿意将我看做一个普通的男人，和我在一起么？”
    明亮的夜色里，庄庄听见“子瑜”这两个字，恍惚间竟然有几分酸涩的感觉。她抬头望着章哲，有些愣住，有些失神，有些难受，更多的，却有几分意想不到。
    她又垂下头来，一时脑袋里想了许多事。
    她一直是将章哲当做一位兄长来看的。他比她大几岁，比她见识广博，甚至能教她厨艺，帮她解决烦恼。是他带她毕业之初直到现在，从新人到升职加薪，每一步皆有他的参与和鼓励，难得他一直在她身边。不可否认，有这样一位上司，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
    甚至于他做事周到，为人温润谦和，待人有礼，又足够风趣。这样的人，在这样一个夜晚，竟然说出这一番话，而仅仅是给她。
    说不震惊，是假的；说不感动，自然也是假的。
    章哲握紧了力道，一瞬又松懈下来，面容却仍是微笑着：“被我吓到了么？”他淡淡一笑：“从我五年前超市里第一次见到你，直到如今过去五年，这五年令我相信以前从不曾信过的缘分。我从前将你当做妹妹，直到后来看见你越发迷迷糊糊，自己心想着，大概你不会的厨艺，我都可以做出来让你品尝，你不会换灯泡，我也可以将这些小事妥善处理，大概这就是老一辈人所说的相互取长补短。我自己心里这样想时，才发觉对你的感情已经发生了变化。我之前虽错过一个女孩，但我从未将你当做她的影子。我一贯不喜欢发誓，但却可以在这里给你承诺，我虽然不会像恋爱中的大多数男生一样给你浪漫和惊喜，却至少可以做到陪你一同逛街逛商场，给你买当季最新款的衣服，在你例假时递来一杯热水，抚平你曾经有过的伤痛，预先知晓我走过的弯路。直到七八十岁白发苍苍的时候。”
    庄庄觉得眼前的景物有些朦朦胧胧，她的手臂上仍存留着章哲的温度，她身上仍披着他的衣服，似乎他在的时候，她总是不用担忧焦虑的，只是放着轻缓的步调，欢快而轻松地走在路上，有人替她遮风挡雨，有人给她依靠温暖。在他面前她从不用可以伪装和解释。
    只是……
    庄庄默默地深吸一口气，她静默地道，陈椹，你现在，有没有觉得放下一点点的心来了呢？
    她的眼睛忽然有些湿润起来。
    章哲凝视了她一会，半晌，微微笑道：“庄庄。没关系，不用考虑那么多，喜欢便是喜欢，不论如何，我们终究是朋友，我们的关系从未发生变化过。”
    庄庄低下头，遮住自己微微发红的眼圈，用自己几乎也听不见的声音哽咽道：“对不起。学长。”
    忽明忽暗的灯光下，章哲将她搂入怀中，微笑道：“不用和我说对不起，傻丫头。我不会再说这些话，也不要因此费心，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又是新的一天。”
    章哲微笑着低下头看她：“听到了么？”
    庄庄点着头，声音闷闷的传出来：“嗯。”
    翌日
    坐在动车上原路返回。庄庄仍是来时的姿势，手里抱着小东西的小房子，一边恹恹的想要入睡。只是心里有了心事，总不能安然睡着。
    她悄悄侧头去看章哲，他面容一直温和平静，仿佛昨晚的事不过是她的一次梦境，并未曾真实发生过。
    庄庄稍稍放下了心，她看了看怀里的小东西，它依旧睡得香甜。
    这次回去的路上显得几分漫长。但总算到了站台，章哲体贴地一并接过她的行李，走下楼梯时便有助理等候，助理尽职接过两人的行李拿上车，刚刚入座章哲便吩咐前面的助理：“去虹光小区。”
    虹光小区是庄庄住的地方。
    庄庄还未开口，章哲便侧头来对她道：“你先回家休息一上午，公司的事有我。”
    以前曾有几次出差回来时也是这样的。只是那时她只以为章哲照顾她无非是像帮扶其他下属一样尽职尽责罢了，如今经历前一晚的事，庄庄觉得几分尴尬，再不敢享受似乎确实比其他人更优胜的待遇。
    庄庄道：“其实不用这样的，正好我回公司也有些事情。”
    章哲淡淡笑了：“庄庄，撒谎是不好的。我说过，像原先一样就好了。我们是朋友。”
    庄庄只好闭上嘴，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车子在虹光小区停下后，庄庄带着行李和小东西还算镇定地踏上地面。也是还算镇定且坚定的回头对章哲道：“给你添麻烦了学长。以后工作时我会更努力的。”
    大概她的眼神太虔诚，章哲浅浅笑了，然后微微颔了颔首。
    庄庄回到家时收拾了小片刻，然后去浴室洗了澡再换了轻松的衣服，正擦头发时觉得几分无聊，这时手机铃音便适时响了起来。
    她看了看来电显示，觉得几分惊讶，微微挑了挑眉。
    “在干什么？”沈浩南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带着几分干净与纯粹的感觉。
    “正在休息呢。”庄庄擦了擦头发。
    “回去了吗？在家里吗。”
    “是。小东西大约有些晕车，一直不肯吃饭。”
    沈浩南大约是笑了：“那么给它买一些药？”
    “小东西最不喜欢吃药了。”
    “那以前带它坐车时是怎么调整过来的呢？”
    庄庄回想了想：“嗯，大约以前从没出过这个状况，我也不知道。”
    沈浩南微微敛了敛笑容，大约是猜到庄庄在恶作剧，清了清嗓子：“好了，庄庄。”他声音听来依旧带着几分爽朗的纯粹与干净：“记得照顾好自己，这几天有些升温，两天后又会降温。记得每天备一套衣服在公司里。”
    “我知道了。”
    “我过些时候来看你。”
    “好。”
    “你什么时候有假期？”
    “怎么？”
    “昨天阿奕和阿林联系我了。”
    庄庄禁不住语调上扬：“真的啊？”
    “当然。他们现在我这里，你什么时候来聚一聚？”
    “在你那里？”
    “是，我们现在都在一个城市里。大约再有一个星期，阿奕就要订婚了。”
    庄庄微微扬起唇角，其实她早先就收到了阿奕发来的邮件已及电话，只是那时匆匆应下，后来就忙忘了。如今细细一想起，便正经了回答道：“好啊，到时我一定去。”
    沈浩南也露出一点笑意：“好。”
    挂断电话后，庄庄开始仔细思索近十天是否有假期。
    然而她悲催的发现，除了周末，她的假期真的很少。她刚答应过的努力工作，如今就要不得不向章哲请假。
    这个……庄庄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可原谅。
    日子不平不缓地滑过几天，庄庄时而也会接到沈浩南打来的电话，有时他们聊很久，有时只是简单说明几句话，彼此却都心照不宣，可以知道这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也可以想象出下一句话对方会说什么，仿佛彼此从小认识到大，对于对方十分了解。
    如此几天后，庄庄开始思索组织语言，去向章哲请假时遇上几位下属，不知怎么把“请假去参加订婚仪式”听成了“请假要订婚”，如此办公室沸腾起来，闲余之时都促狭地笑望着庄庄，更有几位同事说：“庄部长，你将未婚夫的照片也给我们瞧瞧吧。”
    庄庄：“我哪有……”
    被人打断：“对呀，你一直说自己没有男朋友，现在都要订婚了。你瞒着我们就算了，好歹也给我们看看几张照片。”
    庄庄正欲开口解释，又有人说：“庄部长，你条件这样好，对方一定很不错吧？长得好看吗？”
    庄庄：“……”
    章哲这时适时走了进来，淡淡望了一眼大家，众位同事连忙自觉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装模作样。章哲再次望了刚刚人群中最八卦的那位，道：“张茵，你的策划案和报告都还没写，来我办公室一趟。”
    他一向宽厚温和，工作态度却也严谨细缜，面向公事时，大家皆后怕地噤了声。
    庄庄则庆幸章哲来的十分及时。
    临到出发去沈浩南所在的城市时，庄庄又一次接到了阿奕的电话。
    他们在这几天已通过几次话，阿奕陆续又发了几封邮件给庄庄，大概是订婚照片之类的。
    阿奕询问庄庄几时过来，庄庄回答第二天就过去。阿奕在那端语气温和：“我第二天来接你。”
    “好，如果不耽误你行程的话。”庄庄愉快地应下。
    “怎么会。”阿奕也微微带笑的语气。
    阿奕的电话刚挂，沈浩南的电话又来了。
    “多久来？”
    “明天一早。”
    “好，我来接你。”
    庄庄微微嘀咕两句：“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又加了一句：“我又不是路痴和小孩。”
    沈浩南大概笑了：“我没说你是路痴和小孩。我只是无聊，顺便领你看看这里的风光。”
    庄庄一副认真的语气：“如果我不喜欢怎么办？”
    “不会的。”听起来似乎很肯定。
    “真的么？可是我只请了两天的假。”其中一天需要参加阿奕的订婚礼。
    “我免费带你逛一天这里的风光。”
    沈浩南听来似乎很有耐心，庄庄不再捉弄他，微微一笑，答应了：“好。”
    沈浩南也道：“晚上早些休息，明天多备一件外套过来。”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不带也没关系，我有外套。”
    庄庄的心彻底被融化了。尽管历经五年时光，尽管再见时以如今的心态也足以理解沈浩南性格的改变，但如今……似乎已完全变了一个人，这样的改变其实在别人看来是十分惊悚的，但她大概因为大学时与他的相处，早已知道他孩子气的一面，知晓他善良的一面，知晓他总有一天会变过来。
    但现今真正一次次感受到，她的内心是震撼而触动的。
    “……喂？”对方半晌的沉默，沈浩南轻轻出声试探着。
    “嗯。”
    “在想什么？”
    “没有什么。”
    “我猜是不是在想，我现在的变化真是大，差点令你不敢相信了？”那边微微带笑的语气。
    庄庄的心又触动几分，但是她偏偏说：“其实没有这回事，我才不会这样想，你和原来一点变化也没有，不仅一点没有变，反而更加自大，捉摸我的心思还这么一副肯定的语气。”
    “……那么好吧。”沈浩南含着笑：“庄庄，我在国外最初几年，其实并没有改过来我的脾气。那时少不更事，反而更加暴躁，看到谁都想揍一顿。”
    他虽然顺着庄庄的语气，但后面的话听来更像解释。
    他又说：“那段日子非常难熬，直到后来我接到一通来自国内的电话，她竟然能很准确的判断出我现在的心境，和她谈话结束后，我才终于明白这世间的许多事。”
    “女性吗？”庄庄出其不意地问。
    沈浩南微微一笑：“对。给我打来电话的是位女性。”
    “年轻女子？”
    沈浩南又微笑：“是。”
    “哦。好吧。那你明白了什么呢？”庄庄躺回床上，语气漫不经心。
    沈浩南又淡淡笑了：“我记得村上春树说过一句话。”
    “人都是一瞬间长大变老的？”
    “对。”
    “矫情。你已经过了矫情的年龄阶段了。”
    “所以我没说出这句话，而是让你说出来啊。”
    庄庄：“……”
    好吧，他狠。
    那边沈浩南微微清了清嗓子，最后带着两分笑意，声音低沉道：“庄庄，等你来到我这里，我再将这些话原原本本再告诉你。”
    庄庄也不由自主清嗓子，干咳两声道：“好好好，我知道了。”
    “困了么？”
    “对，我早已经闭上眼睛了。”
    沈浩南声音带笑：“那么，晚安。”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