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难得一次没有顶回去,而是说,“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外婆。”
“放心——”不耐烦,拖得老长。
“都叫我放心,好像我才是啰啰嗦嗦更年期妇女。”
许如双最受不了话别场面,抄起车钥匙,同时取走行李箱,“该走了,再不走又要改签下一班飞机。”
楚楚弯腰拥抱轮椅上的方女士,两人更像老友,互道珍重。她挥挥手,她微笑,离别消失在堆雪的拐角,一阵风慢慢散开,散开飘摇如许的人生,吹灭垂垂挣扎的烛火。
该用什么祭奠离别?
唯有流着泪的微笑。
又是将近二十小时飞行时间,落地时正是早八点,这座城仍处在苏醒的懵懂中,依稀有人声车声远远离开耳膜。
楚楚推着行礼在人群中张望,她期待的是“彼得兔”,然而出现的确是“大野狼”。
程嘉瑞穿着浅蓝色衬衫带着无框眼镜,轻笑着向她走来。
他目的明确,一步不停。
她挫折落败,胆战心惊。
“阿楚。”他最先捧起她的脸,仔仔细细验货一般研究完毕,尔后皱着眉毛说,“怎么瘦了?”
楚楚照旧低着头不看他,小声嘀咕,“瘦了不好吗?胖瘦都要管?”
程嘉瑞笑开了,揉了揉她的脸,似长辈对晚辈,“好,不管你。长时间不见面,连拥抱都没有?不怕我伤心?”
当然怕,他不会伤心,他只会忍耐、隐怒,进而想方设法折磨她。
她只能服软,伸出手小心翼翼环抱他,“对不起……啊——”
她的惊呼源于他的突然发力,紧紧将她按在胸前。
两人的高度差刚刚好,他一弯腰就可埋头在她颈间,深深、深深嗅闻,“要叫我什么?”
“嘉瑞哥哥。”
“好乖……”野兽张嘴,在她颈侧留下两排红红牙印。
她疼得想哭,但必须忍住。眼泪除了让他愈加兴奋,并没有其他效用。
她迟早要杀了他,把他溺死在浴缸里、推他坠楼、向他投毒……哪一样都可以。
“好了。”“持刀人”终于大发慈悲,“叔叔阿姨都在等,有话回去慢慢说。”
谁要跟他慢慢说?她几乎想要举起行李箱砸在他那颗金贵的脑袋上。
航站楼外阳光充裕。
程嘉瑞拉着她走到一辆纯黑兰博坚尼附近,打开车门。
楚楚少不了惊讶,“你换车了?”
他发动跑车,嘴角带笑,一双眼紧盯前路,仿佛是在专心开车,但遮不住隐隐约约得意,“阿楚在多伦多不看财经新闻?恒指突破一万七千点高位,人人都赚的盆满钵满,这辆车就当提前庆祝。”
她不懂一万七千点概念,只晓得这城市七百万人,百分之九十九一出生就迷恋投机,任何一个犄角旮旯都能抠出钞票,无论是股票、期货、基金、楼花,天生就懂,样样都来。
明明是金钱社会,却整日拿法制、民主高喊口号。
明明自己是三十分,却恨不能将十五分的大陆人踩到脚底。
到现在才明白,这就是个比烂的世界。
不用多么繁荣富强,只要不比你烂,就能将所有罪责都推给你呀“大陆狗”。
来shopping?暴发户。
来旅游?土匪垃圾。
来吃饭?抢粮食。
来治病?“大陆狗”还想治病,去打狂犬疫苗啦痴线。
但你烂到负分,文明人反而大发慈悲,为你捐款捐物献爱心。
真是个疯疯癫癫的世界。
再回到角楼国际机场。
二号客运大楼人流渐增,人们亲吻、道别、泪眼依稀,匆匆离去。
他足足等够一小时,仍打算继续等下去。
然而她等的人却已经走了。
他心知肚明。
他只是……被一片积水的云压住胸腔。
微涩。
他需要时间,时间将抹去一切。
赫兰道9号,江宅。
在江展鸿一番雄篇大论之后,一家人连同程嘉瑞共同举杯,庆祝股市翻红,全城中彩。
“够胆才能赚到钱,畏首畏尾活该穷一辈子。”江展鸿意气风发,随时准备再投一笔,全部身家压下去都不要紧,他鸿运当头,财气正刚好,他信命。
江太太当下附和,“当然当然,还是你有远见。”她右手钻戒小拇指那么大颗,水晶灯下面猛抓眼球。
江展鸿却推辞,“程先生是我引路人,无论如何不会忘记他。”接着向程嘉瑞举杯,“代我向程先生问好,虎父无犬子,嘉瑞,你也不会弱。”
程嘉瑞勾了勾嘴角,举起杯,“一定。”不知道这个一定是指的“问好”还是“虎父无犬子”。
只晓得他不动声色,在桌子底下握住楚楚左手,食指在她手心画圈,麻麻痒痒,下流的勾引,立志要带坏她。
楚楚对他皱眉、瞪眼,他只淡淡地笑,嘴角上扬,桌下的手却越来越放肆……
“我也要多谢爹地。”江安安笑嘻嘻举杯,“新车真的好靓,开出街没有人不回头看。”
趁着江安安与江展鸿碰杯的时间,楚楚狠下心甩开他,当即左手握右手,侧着身体躲开他。
桌上依旧谈笑,江展鸿得到投资红利,江太太得到十克拉钻戒,江安安得到新车,人人喜不自禁。
多伦多与中安却只字未提。
或许对他们而言,人分两类,有用与无用。
人到暮年,所剩无几,自然变成无用,被他们扫进垃圾桶,最好永远不见。
早死是自觉。
长寿是拖累。
他们满心满眼,写的都是“吃人”两个字。
“我吃饱了。”她站起身,目光始终落在桌面,不敢去看任何人,唯恐泄露了她格格不入的愤怒与怜悯。
更不等江展鸿批准,已经转过身匆匆上楼。
仍听见江安安小心解释,“二十个小时,又有时差,谁都扛不住的。”
想都想得到,如不是程嘉瑞在场,江展鸿一定要“大发神威”教训叛逆少女。
然而她偶然为之的叛逆未能让她彻底逃开。
过不多久,程嘉瑞来敲她门,“听话,开门。”
她磨磨蹭蹭来开门,祈祷他等不耐烦摔门走,无奈他最大优势是一百二十分耐心。
楚楚只将门打开小小一条缝,“找我有事?”
程嘉瑞被惹得发笑,“打算这个样跟我说话?”
她在门缝另一边点头。
“怕我?”
“我已经很累了……”
“放心,不对你做什么,只是有几句话要讲。”
她还是不动,死死把住门,抗战一样坚定。
程嘉瑞根本不听,伸手一推,男跟女的胜利差异巨大,她再努力也被他推得接连后退,不小心手臂扫过花瓶,带出一声脆响。她跌倒在地,手掌划过锋利瓷片,划出一道半指长伤口,顷刻之间,血涌出来,皮肉外翻,触目惊心。
她木呆呆望着流血的伤口,尚未感受到痛,像个傻瓜。
程嘉瑞蹲下*身,拿手帕裹住她伤口,右手轻压,另一只手找出移动电话,正通知医生上门。
打完电话,他的视线终于回到她身上,一双眼冷冰冰没温度,“不听话的代价。”
楚楚咬着下唇,忍着,一语不发。
“我看人人都有礼物,只缺你的,怕你难过,想补给你。但你看现在这个样子……”他皱眉,“看你眼神,又多恨我三分?搞成这样难道不是因为你?”
她感受不到疼,只记得恨。
“是,都怪我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周四就不更了……
☆、第26章 中安
第二十六章中安
医生护士及时赶到,缝合线刺破皮肤来回勾连,在左手手心留下一道丑陋的疤。
程嘉瑞的视线落在她伤口处,皱着眉轻轻叹息。
然而她清清楚楚知道,他绝不是心疼她,而是惋惜好好一件“奢侈品”无缘无故被磕出一道痕。
“疼不疼?”他问。
楚楚咬着下唇,忍了许久才挤出一个字,“疼。”
程嘉瑞从来算不上好脾气,这一刻也终于忍耐不住,压着火低声道:“跟你说过一万次要听话,你还是不懂事,这一回就叫自作自受。”
等医生护士轻手轻脚走开,屋子里只剩下他与她两个人,他完完全全成为她的主,轻而易举掌控她人生。
楚楚始终低着头,因而错过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阴狠。
程嘉瑞伸出右手抬起她贴着厚厚纱布的掌心,期初是令人诧异的温柔,突然间变作狂风骤雨,大拇指按住她伤口,当即疼的她张嘴要叫。
但他更快,左手掐在她两腮之间,将她的呼喊通通碾碎在舌底。
挣扎都是无用功。
程嘉瑞虽然苍白清瘦,但男女之间存在生理差距,就算她拜泰森做师傅,也难改变时局。
更何况她对程嘉瑞充满恐惧。
有的人生来怕狗,有的人生来怕鸡,程嘉瑞就是她的噩梦。
他松手,任她红着眼喘息。
更要捧住她的脸,装一个情深似海,“疼不疼?”
她咬着牙不肯说。
他轻声恐吓,“再犯错,下次会更疼。”
“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就点头。”
她被迫仰头对上他,机械式的点头。
他十分满意,因她的叛逆行为而点燃的怒火终于消散,又是斯斯文文好青年,唇边带出一抹笑,一低头在她眉心落下一吻,给与肯定与鼓励,“好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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