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里,人跟兽没区别,只要抓住规律耐心调*教,她或它总有一天乖乖听话。
然而他也曾有过失败案例。
一条不懂人话的杜宾犬,害他小腿多一道疤。
记得叫温拿或是阿巧,又或许是米娅,总之早已经作古,不值一提。
从花瓶落地到医生上门,未听见江家其余三人有任何问询举动。江先生摘下眼镜看报纸,置身事外。
江安安听见响动,问:“不至于动手打人吧?”
江太太显然不信,“嘉瑞从来斯斯文文讲道理,怎么会动手?你少胡说八道。”
未过多久,居然接医生进门,江安安坐不住,“不行,我要上去看看。”
江太太一派安然,她对程嘉瑞有信心,“人家拍拖开玩笑,你凑什么热闹?”再将眼神带到江展鸿高高竖起的报纸版面上,“零用钱不想要了?”
江展鸿只抖一抖报纸,带出哗啦啦脆响,江安安顿时闭紧嘴,再不敢多说。
总算等到医生下楼,江安安壮胆去找医生打听来龙去脉,知道楚楚手掌割伤缝针处理。她听完立刻要上楼,却仍被江太太拉住,“年青人吵嘴很正常,阿楚也真是的,就不会让一让吗?和气生财嘛。”
江展鸿终于放下报纸,满面阴沉,“我看她是讨打!”
这个ta指的是谁?江展鸿几时敢对小程先生呼来喝去?自然是对江楚楚。
女儿又不值钱,不指望她继承家业传宗接代,但养了这么多年,钱都花出去,当然全心全意指望“投资成功,价有所值”。
人之常情嘛,可以理解。
怪只怪江楚楚性别女,命贱人衰,生来戴罪。
程嘉瑞教育完他不听话的小宠物,顺手将带血的手帕扔进垃圾桶,漫步下楼,轻松愉悦。
江太太满面春风迎上来,“嘉瑞,这就走?”
他点头,“不早了,阿楚也要休息。”
江太太嗔怒,“不懂事,是我没教好。难得回来,她该多陪你才对。”
是是是,睡觉有什么要紧,身体有什么要紧,都比不上滚滚钞票。
于江太太,十八年前产房里痛不欲生,十八年后总该享福。
于江展鸿,劳心劳力养一个赔钱货,不赚得盆满钵满怎对得起商人本性?
至于江楚楚?不过是父母私有物,与家中一套钻石首饰或是一条狗都没区别。
其实凭良心讲,生钻石好过生女儿,钻石年年升值,女儿除了花钱惹麻烦再没有好处。
什么?你要享受天伦之乐?
养条小母狗咯,圆圆敦敦多可爱。长足一岁就活埋,再买三个月小奶狗,连张嘴咬人都不会。
完美。
偌大一间别墅,只江楚楚一人承受痛苦。
伤口撕扯着神经,黑暗的空间、一张床、一面天花板,她睁着眼睛告诫自己,“不许哭……”
“不可以哭……”
“绝对……不可以哭……”
哭给谁看?谁心疼?
还不如留住盐分供给身体。
如无意外,她与程嘉瑞之间,总有一个要先死。
距离开学还剩三天,大多数学生都在做末日狂欢,但她仍有特殊任务亟待完成。
她在三月九日,日光如金的时刻见到肖劲。
久别重逢都赖有人处心积虑。
没意外,是她打电话责令他及时返工。
从出发到落地,离开他总计二十四天半,她掐着秒表计算时间,精过毕马威总会计师。
当天她磨磨蹭蹭不下楼,却躲在窗台撩起窗帘一角偷偷看他。
而他站在泳池旁微微弓着腰,年前短得扎手的头发如今长得刚刚好。他头顶有小小漩涡,藏着一行莫名的稚气。
食指与中指并拢,无节奏地敲着腿侧,她大胆猜测,一定是他的烟瘾又犯,正在努力克制。
人为什么会爱上尼古丁?
她为什么会痴迷肖劲?
通通是世纪谜题。
直到阳光刺眼她才终于肯收起满天飞跑的思想,披上一件开司米外套下楼。
今年寒潮反反复复,三月天算不上温暖,往常已经可以穿洋装出街,现在还需裹得紧紧,全副武装。
他穿一件浅灰色亚麻衬衫,极其温柔的颜色,无声无息抹掉他周边棱角,多添一分善待世界的柔和。
这显然不该出自一个男人的消费单据。
江楚楚即将成为盖世神探,有着雷达一样敏锐的双眼,福尔摩斯一般强大的推理能力。
将浮现的笑容僵在嘴角,她体内的醋可以腌一大摊爽脆萝卜皮。
至少记得与他打招呼,“肖先生,好准时。”
他当即皱眉,又想不出原因。
猜她好比跳进浩瀚深海,氧气瓶里的氧都耗光还找不到那根又轻又巧的针。
他决定放弃,“你也早,春假过得……”
砰一声,他的话还未讲完,她已经关上车门隔绝世界,半点面子也不给。
他站在车尾,把话讲完,“过得怎么样。”
当然,除了林间乱飞的鸟,根本没人理。
黑色宾士车离开赫兰道9号,她与他又开始玩一场从后视镜里互相观察互相试探的游戏。
“先去上海商行。”她取下围巾遮住缠着绷带的左手。
但肖劲这类人,墙上的灰地上的泥都能记在心里,更何况是她身上多出的伤。即便她有很大可能依然把他酝酿三十分钟的话语堵回嘴里,“手怎么了?”
楚楚急忙盖住左手手背,双唇苍白,语带局促,“没……就是不小心割破。”她内心藏着隐秘的羞耻,不敢示于人前。
“受欺负?”他观察人,回回都精准无误。
“没有。”
她低着头,不愿多说。
他心中微叹,亦懂得适可而止。
一路无话。
楚楚现在上海商行买齐沪上特产,上车后再告知他,“还要去中安养老院。”
中安由政府投资,本埠慈善人士捐建,设在市郊,其设备、服务处在中等水准,收费亦与大众收入相适应。
进门先登记,她在大堂询问护工,1108号江老在不在房间。
或是因为她每次来都带香水、耳环等等礼物,负责照顾江老的护工孙小姐见面带笑,异常热情。比照其他沈着脸拍恐怖片的姑娘,孙小姐反被衬托为异类。
“江小姐,难得天气好,我推江先生去院里晒太阳。”孙护工在前面引路,边走边说,“江小姐你知道的啦,这几个月一时冷一时热,好容易生病,好在江老身体好,脾气也温和,吃吃喝喝都肯配合……”
“辛苦你。”楚楚握住她,以仅剩的右手递过一封红包,“新年到,小钱而已,讨个吉利。”
“这怎么好意思,照顾江老本来就是我本职工作……”她“本职工作”是顶一张死人脸对老人家呼来喝去,加三千可以用尊称,加五千将牢记他几点吃药几点上床,像江楚楚这类一出手上万元的vip,当然热情服务令你宾至如归,“你看,坐在树底下的就是江老……”
肖劲顺着孙护工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撞见阳光下眯着眼,满头白发、穿横条纹旧毛衣坐轮椅的老人。
楚楚礼貌地向孙护工道谢,走到江老身边,“爷爷——”
老人家睁开眼,打量她,最后发出疑问,“小囡,你找错人啦,我不认识你。”
☆、第27章 扭伤
第二十七章扭伤
楚楚对老人家有一百二十万分耐心,依照惯例,她俯下*身解释给他听,“我是阿楚,是江展鸿的女儿,是你的孙女,你又忘了?除夕才跟你通过电话,你说你要吃高桥松饼、梨膏糖、七宝方糕,我一样不差都带过来。”她索性半蹲,抽出一只纸盒在江老身前拆包装,“七宝方糕又分赤豆、桂花、白糖,你要哪一样?”
“要白糖。”七十岁老人家显出七岁小幼童的兴奋,浑浊的眼睛透着光。人近暮年,万事皆空,只剩孩提记忆可供回味。
“好。”楚楚挑出来一块白糖方糕,拨开包装纸递到他手里,“慢慢吃,我买来一大车,都送到你房间里。”
江老咬一口,闭上眼悉心回味。
“我小时候要逢年过节才有的吃,小囡,你好阔气,家里有好多钞票是不是?不要露白啊,这个小渔村里面满街小赤佬打你主意。”
“不怕,我有带保镖。”她单膝撑地,蹲在轮椅旁,柔软长发铺陈肩头。她靠在江老手臂,阳光下仰起脸,迎上一片碎裂的金黄,也迎上松树一样的他,“爷爷,他叫肖劲,打人很厉害,小赤佬再多都不怕。”
她笑容明艳,盛开似初春秋末的花,浓艳流芳。
江老没能跟上步调,他想的是,“小囡,放在我房间不安全,孙姑娘不许我吃糖。”
“她是为你好呀,我会跟她说,每天给少少一点点,不会让你多吃。”
“哎呀,在这里连坐监都不如。”
“身体最重要嘛,你要听话。”她终于站起来拍掉牛仔裤上的草叶,绕到江老身后,扶住轮椅,“我推你去逛公园好不好?”
“逛什么逛,还不是在这里绕圈?”
肖劲横□□来,握住扶手,“我来,你手上有伤。”
他不提,她自己都要忘记,原来前一天刚刚被人虐待,割出满手血,一大早还要听父母教训,原来都是她自作自受,她活该担责。
世上哪有是非黑白,从来只有利益好坏。
越长大越是熟悉低头动作,不肯认?大把人按住你后脑往下压,因此施暴者长年有恃无恐,受害者无奈低头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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