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少少勾一勾嘴角,侧过身,慢条斯理将衣帽间的门关紧,落锁。
楚楚的心被提到咽喉,她在他忽而温柔的笑容里,在他步步紧逼的靠近中,毛骨悚然。
肖劲在楼下左等右等等不到江楚楚出现,又因电话中江太太特意叮嘱一定要尽快,因此决定上楼问一问。
玛利亚又不爱讲话,见他来也不过是点点头,守门的中年男子话更少,只要认出他是肖劲,则立刻放行。
他走上二楼,发觉她房门大开,敲门也不见有人应。
“阿楚……”少女的粉红色内衣还横在床上,堂而皇之争夺目光。
他听觉灵敏,很快发觉紧锁的衣帽间内藏着江楚楚压抑哭声。
“开门。”无人应答,立刻抬脚对住锁孔——
门被踹开,光闯进眼帘,映出衣帽间内满屋狼藉。
她哭到满脸泪痕,脆弱得让人心碎。
未等程嘉瑞开口,肖劲一把抓过他,如同抓起一袋米,拎出衣帽间狠狠掼在地上,一拳下去,程嘉瑞已受重挫,全无反击之力。
楚楚到这一刻才清醒,抹开眼泪,忍住伤心,顾不上身上狼狈,猛地冲出衣帽间推一把肖劲,“别打了!”
明明是轻得可以忽略的力道,偏偏与他而言成为一记重锤,他愣愣停下,右手还提着程嘉瑞的黑色领结。
她眼中有泪,身上带伤,却将所有痛苦都回赠他,“你疯了!不在楼下等,跑到这里来发什么神经。”
“他欺负你。”他固执的回应,甚至没能明白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你懂什么?我就是中意被他欺负,你是谁?国际警察?我跟他的事情轮得到你来管?”她哭着跪坐在地,一手拂开肖劲,另一只手将程嘉瑞拢到怀里,焦急问,“嘉瑞……你还好吗?”
程嘉瑞半边脸都变形,讲起话来阴狠之极,“我没事……”哪一点看出来没事?他分明恨到极点,怒火中烧。
楚楚止不住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我不该哭的,我不该哭的…………”
肖劲忍着,再忍一分,“不该是你道歉。”
她仰起脸哭着对他喊,“你从哪里冒出来?每月定时定点领薪水的司机,装什么见义勇为?你立刻滚,再敢多话就永远不要回来!”
“好。”他握紧双拳,手背上青筋撑起皮肤,鼓出一条暴戾轮廓。“你自己小心。”
她再也顾不上他,她现正捧住程嘉瑞的脸,演一出忍辱负重,“对不起……对不起……你疼不疼,我给你叫医生……”
“我没事,现在叫医生你爹地妈咪哪会放过你?我开车绕进市区再说。”她的表现出乎意料的好,他万分满意,连受伤都值得。
“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我没有生气。”
“那我陪你去医院。”
“不如你靠近一点当做赔礼。”靠近?要有多近才能原谅她的不情愿与肖劲的贸然出手?
☆、第37章 哀求
第三十七章哀求
程嘉瑞生受两拳,半边脸红肿变形,但好在楚楚反应迅速,去推肖劲时卸掉他一大半力道,因而程嘉瑞才有幸避免鼻梁断裂、眉骨破折的惨烈结局,更进一步,他忍过这一刻,之后再反扑都要省省力气。
他仍坚持自己开车,楚楚坐副驾,到市区用移动电话与江太太、程太太两位报备,他中途撞上道路护栏,现赶去医院处理伤口。
路上找来一位泊车小弟,许以重金,任务是开着他的兰博坚尼实践谎言——猛踩油门直冲水泥护栏。
好在不需要缝针,只用上药,以及尽情感受疼痛。
忍得难受时死死抓住她手臂,捏出一截紫红色皮肤,这是他疼痛的转嫁。楚楚却得忍,她忍得心甘情愿,到现在仍在发抖,唯恐程嘉瑞把事情闹到江展鸿面前。
到时候不要说肖劲,连她都要被打掉一层皮。
然而再是克制,汹涌而来的伤心难过却无法停止,她记得肖劲不能置信的眼神,也记得他离开时的落寞背影,他一心一意为她,到头来她却是屈服与背叛的那一个。
但她别无选择,那一刻理智尚存,推动她选择掩藏真心、降低伤害,是错还是对?
原来这道题根本没有正解。
等医生护士都离开,临时病房只剩下江楚楚与程嘉瑞,他眉骨处贴着创口绷带,右手握住她手腕,大拇指在她手背淤青处来回摩挲,“疼不疼?”
她摇头,极力否认。
他嘴角勾出一道弧,拉住她一同倒在病床上。一双手自身后将她抱紧,说话时贴着她的耳,每一句都有共振,连带出颤颤巍巍的痒。
“不疼?眼睛都哭红还说不疼。”捏一捏她鼻头,“谎话精。”
而她身体僵直,被程嘉瑞的呼吸声施咒,仿佛被魔鬼捏住后颈,一根钢钉钉在墙面,分毫动弹不得。
“为什么发抖?”他手臂收紧,与她更为贴近,“害怕?”
她声音细软,一开口即是哽咽,“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我看你的伤才是可怕,我做错事,没想过后果会是这样…………”
真可笑,这是哪一个伟大时代,要求受害人战战兢兢向施暴者认错道歉。
当然,时代永恒在进步,就连atm乱吐钞票都要判取款人死刑,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
法律似杀人大刀,一刀一刀斩断头颅。
程嘉瑞大约是无奈,长叹一声,竟然对她生出一份疼惜,“我会跟江太太讲清楚,你放心,江先生绝不会赏你耳光。”大约是想象到江展鸿对她的疾言厉色,忽然间烧出无名火,“他不敢。”
原来只有他可以动手,江楚楚是程嘉瑞私人用品,其他人即便是她父母都不可以多碰。最理想状态是在她周边画圈,地球生物都必须站在三英尺之外与他交谈。
“我不是……”她牙齿打颤,极力否认。
“嘘——”他食指抵住她口唇,闭上眼埋首在她颈窝,要全心全意感受这一秒,“你要说的我都知道。阿楚,今天是我不好,但我不会向你说抱歉,因为……你迟早要嫁给我,要是今后每一天都像今天这样乖,婚后不知多幸福。”
他轻轻地亲吻她耳后,“小傻瓜,你长在我心里,我才会次次都忍不住。”
他发了狂似的中意被弱者保护的感觉。
可怜的是,他的感动要加上自我两个字——自我感动,因这一切都是假象,她真正想要保护的,是另一个人。
爱情兜兜转转,你爱我我爱他他爱她,从来没理由,也一贯不公平。
甚至没有任何逻辑可言,只因为这颗心无人可控制。
午夜十二点,天安负一层。
练习室大灯照出地面一片苍白落雪,肖劲抛开上衣,露出精壮紧绷的上半身,一身热汗爬满小麦色皮肤,随同他出拳动作被抛高、甩远,再一滴滴向下落。
今次连手套都不带,全靠手臂力量击打沙袋,皮肤与坚硬冷凝的障碍物接触,慢慢也令他感受到疼。
疼痛是昏聩中的一剂良药,能令人保持清醒,亦同样提醒你仍然活着,并依旧在这红尘世界中上下求索,挣扎前行。
门被推开,蒋琬走进来。
高跟鞋敲击地面,蹬蹬蹬突兀地响,绕过空旷练习室再闯进耳内,居然带出回声。
“十二点半还在打拳?饿不饿?给你带了宵夜。”
他未答话,埋头出拳再出拳,满腔愤懑无处延伸,都要借此发*泄。
蒋琬坐在角落阴影中,拿出一杯冻鸳鸯送到嘴边,“好多年没见过你这副样子,上一回还是在三年前,大姐肾衰竭入院。”治疗费用是天文数字,他在本埠已无亲友,根本借不到钱,最后只能找老板赊——
代价无法预期。
蒋琬架起腿,右脚在空中一荡一荡,高跟鞋也松松挂在脚尖。
到底不像样。
“饿不饿?吃完再打,否则从下午出门到现在一口水都不喝,怕你脱水晕倒。”
两记重拳,打得二百斤沙袋都要“远走高飞”,他站在灯下,望着沙袋蠢笨形态,径自沉默。
有一些呆,也有一些无措,蓦地令人心疼。
蒋琬说:“不要发傻,过来坐,我又不会吃人。”
讲明白反而轻松,她从此正式与他做普通朋友。
肖劲低头抹一把脸,甩手甩出一地汗珠。
他走下高台,坐到蒋琬身边,打开外送包装,原来是叉烧与热炒,还有一杯冻柠檬。
但他突然间想喝酒,务必喝到烂醉如泥人事不省。
蒋琬问:“有事发生?”
他不答,一口气喝光一整杯冻柠檬。
蒋琬将自己的鸳鸯奶茶递过去,他说不用,已经够了。
蒋琬继续,“不开心?还是因为她?”
他略有迟疑,最终点头,“是。”
蒋琬自嘲地笑,“高兴也是因为她,难过也是因为她,啧啧,我对这位神秘女士产生一万吨嫉妒火药。”
“是我的错。”
“你从不谈恋爱却很懂男朋友基础理论。”
“什么?”肖劲听不明白。
蒋琬解释说:“发生任何事,不论是非,先道歉,sorrybaby,都是我的错。”
肖劲不解风情,仍然坚持,“确实是我的错。”他思来想去一整晚,整件事错误全在他,即便眼前反反复复播放她哭喊责备那一幕,但他受伤过后,更多是愧疚。
从心底深处萌发的,对于未能将她与伤痛隔离的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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