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边货箱背后站出一具颀长身影,头略低,前后步,一抬眼的瞬间,他已察觉腹下剧痛,身体成为一棵轰然倒塌的大树,脚边一带,已经不可逆转地跌向地面。
人落地,烟落地。
肖劲制住他,白色强光下看清他的脸。
喉头干涩,声音沙哑,肖劲平静地发出两个音,“丁叔。”
丁疼得面目扭曲,半张脸被集装箱箱壁挤得变形,艰难地开口说:“阿劲,有话好好说。”
肖劲并不放手,“丁叔,我没时间。”
孙文龙赶到,胸口不平,喘着气惊讶发问,“你两个……认识?”
肖劲点头,打发走周大龙,再将丁带到阿光家中。
一间空房,一盏大灯,三个人。
肖劲靠窗站着,看着月亮一点点沉,只有手中不断转动的打火机讲述他不能克制的焦躁,“丁叔,你了解我,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你开口。”
丁被反绑在座椅上,垂着头一声不吭。
肖劲指间动作加快,“你中意饮水、吹风、还是熬夜?”骤停,他将打火机收进口袋,自窗台出发,一步步走近,“还是通通一起来?”他皱着眉,似乎左右为难,“丁叔,我没时间,你不要这样为难我。”
孙文龙吃着湿炒牛河配喜力啤酒,驾着腿好心建议,“大哥,你清醒一点。阿劲从前在审讯一科最能抗也最能审,相信我,你宁愿去关塔那摩也好过落到他手上。”吃一块肥牛肉,继续劝人向善,“你老板发你多少薪水?值得你死扛?讲真的,他一旦动手,你叫停都没机会。”
烟抽完了,肖劲收拢五指将烟盒捏成一团,准确抛入破烂垃圾桶,“既然讲话没有用,那就交给上帝做决定。”
天亮时,孙文龙被肖劲踢醒,“call白车。”
孙文龙抹一把脸,揉着眼问:“蚌壳烧熟开口了?”
“嗯。”肖劲面色凝重,正拨电话找人,“借船,去双姝岛。”
孙文龙仰脖猛灌一瓶啤酒,再一拍桌站起来,豪气干云,“叼你老母!我陪你演一部《英雄本色》!”
肖劲抿着唇,并不搭话。
离约定时间还剩一小时,黎爱国最先醒来,打个呵欠走到小房间内,盯住角落一小团蜷缩身影,迈不动步。
楚楚自疼痛中醒来,因伤口不曾受过应有处理,更加之环境恶劣,断口处结痂之后开始发炎、高热,导致她神志不清,满口胡话。
只这个钟头清醒一点,见有人来,慢慢撑起身体,抬头望着穿一件老旧毛线衫的黎爱国。
“是不是到时间处理我?”
黎爱国老实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我等大哥指示,大哥等老板发话。”
“老板是谁?”
“老板是资本家,有钱人。”黎爱国蹲下*身,认认真真观察她,“小妹妹,你手指还痛不痛?”
“痛又怎样?不痛又怎样?”
黎爱国挠了挠头,向她道歉,“不好意思,哥哥昨天手太重,不过你也是,你要是听话不动,肯定不用受苦。你看你,脸那么白,嘴那么乌,我都怕你现在就断气。万一老板不高兴,哥几个收不到钱,这一趟不是白跑了?我回乡讨媳妇儿的钱都靠这趟工。”
楚楚双眼发花,无力反驳。
“随你,祝你有命拿、有命花。”
“叮叮叮——”门外某只电话准点响起,两方嘀咕一阵,略微年长的大哥便握着电话走进来。
黎爱国回头看一眼,再同楚楚小声说:“到时间,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儿,哥以后发达了给你烧点儿纸,让你在底下也穿得这么漂漂亮亮的。”
楚楚不理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望向“大哥”,“能不能让我……最后再跟老板讲多一句话……”
那人或许是可怜她,由于半刻,走上前将移动电话送到她耳边。
电话中无人发声,她顿了顿,颤声哀求,“爹地……我保证以后都听你话……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让我回家…………“
☆、第53章 拥抱
第五十三章拥抱
唯有电流声回应她最后的祈求,今生父女缘分走到尽头,从此再也不必假装父慈女孝。
血缘情二三分,世间利滔天浪。
终究抵不过。
无言以对,她闭上眼,认命。
“大哥”取走电话,依照老板吩咐,向黎爱国打个响指。
黎爱国从生锈的水管上解下一根废旧电线,两端各自绕过左右手,绷紧。
他凑过来,向倚靠在墙面的江楚楚散播同情,“小妹妹,哥下手轻得很,给你留个全尸,以后嘛……找起来也方便。”
楚楚睁开眼,淡漠地望着他,恐惧与愤怒已然翻过一页,余下的唯有彻骨的冷。
饶是黎爱国这类麻木到极点的人,也被灰烬一般片片剥落的目光刺痛。
大约这三五年他都会记得这样一个人,绝望与孤独中被至亲至爱彻底毁灭。
“忍一忍,憋口气,一眨眼就过去了。”
他拉紧电线绕过她后颈,期间暗自可惜,这样好看的一段小脖子,注定毁在他手里。
心一横,两手猛地向左右两侧一拉,电线陷入皮肤,勒住咽喉,楚楚不自觉两腿猛蹬,双手拼尽全力去抓电线,抓得颈项上一条一条深深浅浅血痕。
黎爱国一面用力,一面止不住啰嗦,“哎哎哎,小妹妹省点儿劲吧,要死就死得痛快点儿,哥哥好不容易攒着点儿力气都给你整没了。”
杀人还要嫌你命硬,恨不能是你自主自觉咬舌自尽。
江楚楚以电线为着力点被拉到半空,一双瞳孔骤然间放大,刺眼的白光过后,人生似旧电影一帧帧跑过眼帘。她的童年学琴、少年获奖、青春期亦乖乖听训,从来没有为自己放纵过一回,唯独对肖劲……
最后一帧影像是他的脸,爱人的脸孔藏在柔和光晕中,等她,千山万水栉风沐雨而来………
“阿楚!”
他抱住她下落的身体,一把扯开缠在咽喉的电线丝,视线落在她颈间血痕上,喊出口的音不自觉带着颤。
他害怕,无论是萨拉热窝的阴云诡谲、席哈奇的枪零弹雨亦或是斯雷布雷尼察高高举起的屠刀,他都未曾有一刻似当下神魂颤动、哀难自已。
请求我佛、上帝、真主、毗湿奴齐齐拨冗怜悯世人,令希望与荣恩降临人间。
“阿楚……”
双姝岛灰蓝色天幕被巨大的疼痛撕碎,化作滂沱大雨吹打岸礁。
打斗声很快被嘈杂落雨湮没,孙文龙并未去追,病魔缠身,他的体力已大不如前。
肖劲解决掉黎爱国,再回头抱起昏迷中的江楚楚。孙文龙查她脉搏,同肖劲抱怨,“你看看你那张脸,人还没死,你摆一张哭丧的脸给谁看。”
他的话说完,还未等肖劲反应,怀中的楚楚忽然猛抽一口气,睁开眼止不住地咳。
她讲不出话来,一双眼仍能写完内心所有翻滚的情绪。
两只手紧紧攥住他的黑色夹克衫,唯恐一松开他就随烟雾消失无踪,而梦醒后她仍是现实中被黎爱国踩在脚下勒紧咽喉的等死之人。
肖劲收紧手臂,安抚她,“不用怕,我来了……”更握住她不断在他身上攀爬的手,紧紧贴在耳畔,“你看,是我,是真的我。”
她怔怔地、近乎呆立地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清清楚楚映出他的影,再被泪水一点点模糊、揉碎,变作湖面跳跃的光与影,一片片从她眼中涌出。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个音。
但他业已明晰,无语言语赘述。
他拥紧她,令皮肤亲密相接,令彼此再无间隙,令泪水滑过交缠的呼吸。
孙文龙叼着烟,站在一旁发呆,偶然间瞥见肖劲泛红的眼眶,不自觉发笑,“哎哎哎,阿劲,活到现在能见你哭一场,去见上帝都有谈资。”
他扔掉烟走上前,拍一拍肖劲左肩,顺带与江楚楚打招呼,“江同学你好,还记不记得我?”
楚楚点头,带着一双湿漉漉的眼,乖得像刚出生的小鹿,连孙文龙都心痒,耐不住冲动想要伸手摸一摸她头顶,叹一声“好乖”。
难怪肖劲会中招,她这副外皮,世间鲜少有人能够幸免。
孙文龙问肖劲,“去医院?还是去警局?”
肖劲略有迟疑,察觉手臂上被握紧,楚楚终于用破漏嘶哑的嗓,讲出一句完整的话,祈求他,“你带我走好不好?”
肖劲低头望她一眼,再将目光转回至孙文龙,沉沉道:“好,我带你走。”
孙文龙无奈摇头,“你这个样子,真是完蛋完蛋。走?走去哪里?坐火箭去外太空吗?”
肖劲想了想,皱眉道:“我父亲自双姝岛发家,老仆在双姝岛还有置业,近几年才转到我名下,我先带她在这里休息一阵。”
孙文龙认为他玩过界,根本不现实,“你不可能带着她一辈子都在双姝岛内隐姓埋名。”
“先过这一关。”肖劲亦有无奈,“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我彻彻底底服了你,也败给江同学。”他抬脚随意踢开地上一根生锈的水管,伸个懒腰向外走,“任务完成,我不管你了,原本就与医生有约,我今天必须去圣慈医院报道。”
肖劲抱着楚楚走出低矮小屋,在背后向他道谢,“多得你,不然我一个人找不到这里。”
“你我之间还需要讲这种话?不过这一回真是high,从前出公差回回都是窝窝囊囊,哪像现在——”
“你从前要依法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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