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条框框也不见得都好。”
“也不见得都不好。”
“好啦,我不同你争这些法律问题。”孙文龙嬉笑着去看藏在肖劲怀中的江楚楚,“江同学,阿劲活到现在吃过太多苦,你务必对他好一点。”
她点头,轻声应好。
肖劲与孙文龙相视一笑。
孙文龙登上来时的快艇,摆摆手在雨后初晴的海面冲出一道白色浪涛。
肖劲在码头用非常规手段“借”来一辆摩托车,把楚楚放置在后座,低声细语解释:“看他们的手法与人力,这座岛至多搜一轮,等三五天过后就安全。我们先去老房子住下,以后的事情……慢慢来……”
她垂下眼睑,于心有愧,“对不起……是我没用……”
“你的手怎么样?”
“没事,已经不疼了。”
但他的心疼,疼得无法言喻。
然而终究只能沉默,潮湿的海风中将她带到埋藏他童年记忆的老旧庭院。
花园里的花早已经被韭菜、香葱、黄花菜替代,奢华的年岁被淹没在海浪中,余下是蝇营狗苟,寂寞求生。
他背着楚楚,翻过围墙从后门进,看屋的老人家白内障已经很严重,但仍然能从他的身形言语中辨认出他就是阿劲。
小楼仍是老旧的木结构房屋,鞋底踩过外翻的地板,咯吱咯吱响,仿佛每一条地缝、每一个转交都藏着长舌乱发的女鬼,阴沉沉比得过潮湿晦暗的回南天。
走到二层,楚楚被安顿在一间向阳的卧室内。洗得发黄的床单长出霉斑。
肖劲将她放狭窄的单人床上,仔仔细细检查她的脖颈与右手断指,柔声问:“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疼?”
“没有。”她摇头,乖得令人心碎。
“不要强撑,你从前门夹手都要哭一下午,你现在讲没事,我不相信。”
她虚弱地牵起嘴角,笑了笑,张开双臂向着他,“那你抱抱我好不好?”
带着鼻音,软软的、怯怯地向她撒娇,等他发糖。
一只手伸进胸腔,捏住他的心来回揉搡,既酸且涩。
他揽她入怀,想要紧紧将她揉进身体,又害怕伤到她孱弱无力的身体,重不得轻不得,是掌中宝眼中珠,万金不换。
她靠在他臂膀,深呼吸,他的气息自鼻腔灌入心肺,令她终于能够止住颤抖,停止恐惧。
“阿劲,我好想你……”
他鼻酸眼热,忍过这一阵才说:“是我不好,我来晚了。”
她摇头,侧脸蹭着他的黑色夹克,濡濡软软,“一点也不晚,我正想到我两个初遇,那天下大雨,你从天安走出来,带着伤也赢得漂亮,我把伞偷偷递给安琪,让她送到你手上,结果太害羞,安琪一出发我立刻反方向往回跑,第二天问都不敢问…………真是衰的可以…………”
“我知道——”掌心抚摸她长发,他轻声答她,“粉红色圆点弯钩伞,我把它同教鞭一起都收在衣柜。”
楚楚忍不住笑,“拜托,到底谁是咸湿佬,你从那个时候就偷偷暗恋我?哼,最坏是你!”
肖劲应,“对,最坏是我。”
前一刻从地狱出发,这一秒甜似蜜糖,情爱是世间最可怕的毒,令你心甘情愿受此烈焰焚身之苦,去追缠绵悱恻之乐。
雨停了,双姝岛重新沉默在古老安详的命运之下,无人惊扰。
楚楚说:“我不想回家,也不想再去加拿大,我们就在这里,永远在这里好不好?”
“好,你想去哪都好。”
“对不起……”
“不用跟我说对不起。”
她埋首在他胸膛,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是我爹地,我做不到……我出现他就要…………我害他们破产坐监,爹地妈咪同姐姐都要恨死我……”
肖劲不说话,抱着她,任她哭。
等她哭到力竭,他却只交待,“现在不方便去诊所,我出门买药,你乖乖在家休息,我很快回来。”
她手上的伤以及久久不退的高热,都是麻烦事。
“好——”她听话地在床上躺平,一只手扔捏住他衣角舍不得放,“你一定记得早一点回,我一个人……会害怕……”
“万事找老徐。”他低头亲吻她眉心,“我很快回来。”
他带上门,与老徐交待清楚,换一身老土宽大的外套与卡其裤,去岛上唯一一家诊所买抗生素与外伤药。
再回到繁华本岛,赫兰道九号江宅,这一场暴风骤雨才刚刚开始。
☆、第54章 裂变
第五十四章裂变
今日天文台挂八号风球,预告二十四小时内将有热带风暴登录本岛,气象台提醒市民适时调整出行计划。
江展鸿坐在书房藤木椅上,一夜未眠,老态毕现。
茶几上横一只水晶烟灰缸,“堆填尸体”、“骨灰满溢”。
程先生还是老样子,话不多,任何时候都能够通达老练姿态,一开口即是决定与命令,现如今亦开始训练程嘉瑞言行举止,务必培养下一代满分继承人。
可惜被今夜暴风骤雨打断,令他不得不停。
他开口,自带重低音,“许援朝亲口这么说?”
江展鸿撑住额头,强忍燥郁,“是,最后一个电话拨过来是要收尾款,否则他亲自登门来要。”
“给他,尽快送走。”
“还有突然半途杀出的无名人士,听描述,我猜其中一个是肖劲。”
程嘉瑞靠白兰地保持镇定,身边酒气熏熏仍然冷得似北极冰,“早知道就该一不做二不休——”
程先生提醒他,“现在讲这种话没有任何价值。”
程嘉瑞立刻转变思路,“也不必怕,送走许援朝,此事与我们再无关系,最好现在就拨999报警,阿楚在谁手里,谁就是绑匪无疑。”
江展鸿补充,“难保阿楚不会替他作证。”
“被绑架人时常出现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带她做精神鉴定,届时她的证词不被法庭采信,我们再把证据链做足,肖劲只能在狱中喊冤。”不愧是法律人士,玩弄规则藐视法令,是他多年专业素养,“到时还需岳父出场,家破人亡与牺牲肖劲一个,这道选择题普通人都会做。”摇晃水晶杯,饮一口白兰地提神,他靠在椅背已握住结局,“肖劲进去至多判十年,又许诺为他减刑、假释,加加减减五六年,阿楚不会不答应。”
江展鸿仍在担忧,“谁知到他们躲去哪里?谁知道他们几时回?简直埋一颗□□随时要你命。”
程嘉瑞已定心,他笃定,“以阿楚性格,绝不会去警局告发你我。”
“那可不见得。”
“她不过看似任性,其实本质单纯又脆弱,对家庭的情感仍停留在七八岁不肯长大。”他瞄一眼江展鸿,似轻蔑又似愤恨地说道,“阿楚对岳父的依赖,比任何人想象中的都要深。所以,她狠不下心,这场游戏她注定是输。”
大约是想到最后一通电话,她将他当做江展鸿,哀哀切切恳求他,言语之间全是无助,他也不是不心疼……
然而怪就怪她从不肯多看他一眼,多分他一片真心。
他给过她机会,是她不肯珍惜。
最后竟把希望系在江展鸿这样的人渣身上,呵——
他的恨竟然投向江展鸿,认为他无耻至极,根本不配拥有阿楚的爱。
你看他反反复复都为自己打算,什么虎毒不食子,全是谎话,如有可能,他恨不能亲自上场,“即便我放心阿楚,但肖劲这个人,始终是心头大患。”
“那就解决他。”于程嘉瑞而言,他赢过肖劲一次,照样有信心继续赢下去,“做好万全准备,玩死他也不过分分钟。”
接下来将下一步行动安排妥当,几人在台风登陆之前散会。江展鸿拉开书房门,却迎来立在门口满脸泪痕的江太太,谁知道她偷听多久?
程氏父子并不与江太太打招呼,只各自深深看江展鸿一眼,沉默中陆续离开。
江太太一连病上好几天,面色蜡黄,形容枯槁,两只眼深凹、泛红,锁住江展鸿似厉鬼讨命,伸长手扑过来,要与他同归于尽。
“你干了什么?是你绑走阿楚?你这禽兽你究竟想干什么!”问也不问,病中残留的那一丝丝力气全都积攒在指尖,抓得江展鸿面上、颈上全是破花。
江展鸿如同电视剧里每一个无情无义的丈夫对待被逼疯的妻子,抓开她双手猛地向后推,扔掉她好似扔掉一张沾满油渍的抹布,多活一天多得两个字——碍事。
江太太已没有力气再站起来,她颓丧地跌坐在地,两只眼放空,凝住棕红色桌脚,喃喃,“原来都是你一手策划,原来我阿楚差一点要死在亲生父亲手上,好在老天保佑,阿楚福大命大逃过一劫…………”
更摇头,不能置信,“虎毒不食子啊……虎毒不食子啊江展鸿!自己的女儿都下得了手,你根本连畜生都不如!”
“我畜生不如!我无情无义!”他也已在这短短几天找出一千万个理由支撑内心,千夫所指是吗?他才不去担!负荆请罪?少做梦!他自有一套逻辑,“我做哪一件事不是为这个家?市场动荡,金融风暴搞突然袭击,当局指望不上,我们就只能自生自灭。你以为只是亏损斩仓这样简单?破产都算好彩,讲不定背上巨额债务,你我后半生都只能住笼屋吃猪食,六七十岁还要给从前那些伺候过你的人端茶递水,你还想继续买名牌包戴珠宝?全是做梦!连衣服都要去垃圾堆里捡,sabrina遇到你,要望你脸上吐口水嫌你脏,你想想清楚,这些事那一条你受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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