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下留情

  猪八戒领命，扛着钉耙哼哧哼哧就走了。他走了两步一蹬地也飞了起来，两只耳朵大如蒲扇，穿过树叶不见了。沙僧忍不住担心道：“不会二师兄也一会儿回不来了吧？”
  柒沉叫他赶紧住嘴，省的乌鸦嘴引来祸事。唐僧又叫柒沉不应迷信这些，既然她是道修，就应该相信人的力量。
  柒沉又抽了抽嘴角：唐僧说话真有趣。
  但是最让人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又过了一个时辰，猪八戒也没回来。唐僧觉得有些渴，便问沙僧可否去附近看看有没有水，顺便找一找两个人。如果没有找到，还是尽早回来为妙。
  就这样，柒沉和唐僧两个人留在了原地。她一开始还担心唐僧会不会在边上念经，但是他看起来太渴了，已经没有功夫发出任何声音了。柒沉忽然想起这里森林密不透风，很有可能是孙悟空现在找不回原来的地方了，正在上空转悠呢。她想着，便打算变个法术，在空中做个记号，好让他赶紧找回来。
  她想着便转头和唐僧说自己的主意，手里也没有停下来。很快，一道红色的烟火便腾空而起，穿过树叶，在空中炸开。唐僧自始至终没有说话。
  “长老，这样他们应该很快就能找回来了……长老？你不舒服吗？怎么不说话？”
  柒沉回过头，借着手中的一丝光线看见后面只剩下了一匹白龙马，而唐僧已经不见了。她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人一个个消失的场景，怎么那么像孙悟空前几天给她讲的鬼故事呢？
  她连忙跑过去拍了拍白龙马的鼻子问他唐僧去哪儿了，但他只是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柒沉又四下寻找，仍然不见唐僧踪影。等她好不容易回到原地——白龙马也不见了。
  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柒沉想不到除了妖怪在作祟以外的解释。她想当务之急还是把孙悟空和猪八戒叫回来。他们在空中，那妖怪不一定捉住他们。而且孙悟空如果遇见了妖怪，此时一定还在和他缠斗，一时半会儿妖怪应该没有时间来抓唐僧——除非有好几个妖怪。
  她为自己的想法打了个冷颤，有往头上发射起色彩明亮的烟火来。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选择烟火的颜色，找一个比较好看的颜色。谁知她连续发射了快一个时辰的信号也没有人出现，而她体内的法力已经快要消耗光了。
  她忽然间开始真正恐慌起来，但又不知道除了在原地等待以外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她坐在树下有些焦灼地抓着头发，把梳好的发髻抓得乱七八糟。头发散落下来的后果就是困意一阵阵袭来，她忍不住睡着了。
  她忽然进入到了一个很熟悉的梦境中。这个梦境之所以熟悉，是因为它非常贴近真实。
  在梦里，他们在往灵山取经。然而与现实不同的是，灵山已经近在眼前了。灵山风景秀美，松柏成荫，山下人家全都修行诵经，一片祥和之景。他们加快脚步行走，不知不觉便到了雷音寺门口。这雷音寺真是仙境，花草树木，皆有灵气，仙猿在山间游荡采食桃果，白鹤在水边悠然漫步。寺庙上是金瓦，雕刻着精致的图案；藏经阁隐约可见，放着霞光。
  唐僧先对着雷音寺门前一拜，感叹：“真是妙景！”随即带领一行人进了寺。刚进寺庙，便有四大金刚迎了上来：“圣僧。”唐僧冲他们鞠躬。四大金刚便把这消息报给了二门的四大金刚，二门又报到三门，这才通知了如来佛祖。
  不出多会儿，远处走来两个尊者，原来是佛祖的徒弟阿难与迦叶。他们把一行人领到楼下吃斋宴，有仙果、仙茶、各类珍馐，吃的众人不亦乐乎。柒沉尝了一个仙桃，觉得这桃子与自己之前在天庭吃到的仙桃又不尽相同。
  吃完斋后，两个尊者便将几人带到藏经阁，将经卷都给了唐僧。他们把书安置妥当，谢过佛祖便往回行。这下来回都是由八大金刚用风将他们送回长安，待唐僧把经卷献给了皇上，又一阵风把他们带回了灵山雷音寺。柒沉还没来得及感叹着速度之快，便想起来——唐僧、孙悟空、猪八戒和沙僧马上就要受封成佛，而自己也将解除封印，补全魂魄，重归仙班了。
  一切就此，尘埃落定。一仙一佛，难以再相见。
  她看向孙悟空，发现他同时也在往自己这边看。四目对视片刻。柒沉不语，小心地移开视线，只是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额头的青筋突突地跳动，心里好像突然裂开一个无底的大洞，里面蕴含着要吞噬一切的恐惧。
  面见佛祖，佛祖仍是微笑的样子，将唐僧、孙悟空、猪八戒、沙僧、白龙马依次册封为佛。佛祖又看向柒沉，她知道命已至此，深吸口气，等待佛祖说话。
  “柒沉，汝乃天庭紫霞仙子，遭难而魂魄受损，法力受封。如今西天之行已将你体内封印解开大半，吾这就助你解开封印，补全魂魄，你便可返回仙界。”
  柒沉跪拜称谢，感到自己身体一轻，仿佛有枷锁被拿去，又觉得浑身有种生命在蔓延的酥麻感，又像是魂魄与肉身的融合。众人再次叩首言谢，下了山，把白龙马身上的法力去除让他变回白龙的模样。孙悟空发现头上紧箍已去，欢喜了一阵。柒沉叹了口气，抬头望天。
  这边是结局了，她一直梦寐以求的最好的结局。
  但是她怎么感觉一点儿都不高兴？反而心像是被什么勒了一下，挤出几滴血来，又找不到痛处，只是整个都闷闷地疼，连带着视线都有些模糊起来。她抬手摸上眼睛，才发现那都是泪水。
  猪八戒问她为什么哭，她只是说是自己总算回归了仙身，心里高兴的紧，这才喜极而泣。说罢，哭得更加厉害，泪水盖了满面。她慌忙去擦，擦得自己满脸花，嘴上却笑了出来。
  她想起了自己之前做过的梦。里面，她劝说孙悟空留在了花果山，却最后为自己的行为懊悔万分。现在她好像也后悔了——从来就没有一个正确的选择。
  那就让她现在做的选择成为正确的选择吧。
  柒沉站到四个人的前面，冲他们鞠了一躬：“各位，既然如今我已经恢复仙身，这边要回天庭了。恭喜你们都修成正果，那么我就在此告辞。”
  她说完，眼睛看向孙悟空，他也盯着她看，最后孙悟空挪开了视线。
  “那……就这样了。”柒沉强迫自己微笑，“各位以后有事，柒沉定将在所不辞。”
  转身，眼泪在此像雨水般落下。
☆、第三十一回
  柒沉强迫自己去喜欢这个结局——她成了仙逍遥自在，孙悟空成了佛普度众生，都获得了凌驾于世人的无边法力，难道不是最好的吗？可是她根本笑不起来。
  她知道自己内心有多后悔——但她为这种懊悔感耻辱。懊悔是她内心的私欲产生的，它的来源是自私。
  但自私正是她极度渴望的事情。是啊，自私又能怎么样呢？她知道孙悟空或多或少是喜欢自己的……如果她有勇气去问……他会说不吗？也许不会吧。
  有什么东西在一丝丝地吞没着她的理智，之前好不容易强迫自己建立起来的正面思想瞬间瓦解，只剩下内心强烈的去扭转过去的愿望。但是过去无法被改变——她应该怎么办？
  “去找他。”内心有个小声音这样说，“找他，把他和一切都说清楚……然后你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可是成佛……”柒沉觉得有些迷茫。
  “他成佛的时候看起来很开心吗？”那个声音问。柒沉摇头。那声音又说：“那便是了。他并没有多愿意成佛。而你愿意成仙吗？”柒沉又摇了摇头。
  “很简单的问题。”那声音像是在轻笑，“你去找他，就是这样。”
  柒沉心里隐隐约约觉得这件事情没有多简单。如果佛触犯了戒律，仙犯了仙规，一切只是不成佛、不成仙那么简单吗？但是那个声音就好像带着巨大的诱惑一般，让她点了头。
  她猛然转身往回跑，她像是用尽了自己毕生的力气一般，受着心中一股强烈愿望的力量的牵引，想要伸手抓住茫茫大海中的一根稻草。她看见孙悟空还站在灵山脚下，而其他人似乎已经离开了。他正背对着她往山上看。
  “大圣。”柒沉站定，在他后面说，“大圣，我喜欢你。非常喜欢。”
  对方久久没有动作，让柒沉几乎以为他没有听见。就在她打算再喊一遍的时候，孙悟空动了动，低下了头。
  “对不起，柒沉。”他缓慢地说，“已经太晚了。我已入遁入空门，心无旁骛了。”
  柒沉狠狠咬着自己的嘴唇，似乎要咬出血来。
  “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大圣了。”孙悟空转过身，对她施以佛礼，“我是斗战胜佛。”
  柒沉突然笑起来——这已经不是她所熟悉的孙悟空，那个桀骜不驯的齐天大圣了。这……不是他。那个孙悟空……已经消失了。
  她使劲地笑，好像疯了般的笑，一直笑到自己开始咳嗽，像是要把整个胸腔都咳出来。她感觉耳边嗡嗡作响，忽然胸口一轻，睁开眼来。
  黑暗的森林中本来没有几道光线，而唯独的几道光线又全被面前的人给遮了个严严实实。
  “你没事儿吧！又做什么梦了？”耳边焦灼又熟悉的声音传来，让柒沉浑身打了个哆嗦。刚才那是梦吗？但那好像比现实还更真实——更可怕。
  “大圣。”柒沉小声喊道，喉咙像是梗了一块棉花，让她只能发出几个音节。
  “在这呢。”孙悟空听柒沉的声音以为她又要哭，“你胆子真是太小了，在黑森林里待一会儿就吓成这样……”
  柒沉还坐在地上，孙悟空站在她面前，她便一把抱住了他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