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夫人

第89章


  妫翟接过账本一瞧,眉头直皱,道:“子元支这么些钱做什么?”
  苋喜道:“这……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妫翟道:“看你脸色发青,便知不是什么好事,但说无妨,寡人心里有数。”
  苋喜这才支支吾吾道:“听闻令尹大人要在内廷的外边院子里盖一座大宅子。如今正遍寻圆木,还说要用金子镶嵌呢。”
  妫翟道:“消息可确实?”
  苋喜道:“臣已经派人查探了,的确属实。”
  妫翟气得一捶案桌,压抑地骂道:“他越发放肆了。”
  苋喜道:“令尹大人罔顾先王之恩,行径如此放诞,夫人,只要您一声号令,微臣就是拼了老命也要守住国库。”
  妫翟沉吟半晌,改变了主意,道:“不,咱们要除这蠹虫,得先哄饱他。日后他来支钱,你不要拦,只管给他拿去花,但是支钱的时候要当着众人面记账。”
  苋喜应承,担心道:“子元如此放肆,是对先王大不敬,狐鸣枭啸,岂不叫夫人为难。”
  妫翟无奈说道:“这个寡人自然明了,但为了先王,为了堵敖,也为了大王和国人,这个让步寡人不得不做。小不忍则乱大谋,你放心,他休想得逞。”
  苋喜退出后,熊恽来见妫翟。妫翟看到俊秀可爱的儿子,泣涕涟涟。熊恽见状,惊得跪下请罪:“孩儿惶恐,请母亲示下。”
  “殿下,快过来寡人身边!”妫翟抱着自己的儿子,仿佛找到了唯一的依靠。妫翟摩挲着熊恽粉嫩的脸庞,哭道:“殿下,你听着,你叔父要在内廷边上用国库的金子修筑宫殿,以此威胁诽谤母亲。”
  熊恽疑惑而愤怒地问道:“令尹大人乃百吏之首,怎可损公肥私,置国人血汗不顾。他既是寡人王叔,就该恪守先王遗诏,怎能做出这样无德之事?母亲,这样的事孩儿闻所未闻。寡人要召子文大人警告令尹一番。”
  妫翟听着幼小的熊恽这番有条有理的话,欣慰不已,劝道:“殿下有这样的见识,寡人甚是欣慰,不枉寡人从小点滴教导你,这才是一国之君的样子。但是寡人要劝你一句,子元现下势力庞大,对我们母子还没有放松警惕,所以你不能听人挑拨,要暂且佯装无知,还要在子元面前佯作顽劣,不能让他瞧出你的上进心。”
  熊恽迷惑:“母亲,孩儿有些不懂,身为一国之君当日日勤勉,怎么能沉湎于玩物之中?寡人是万民之主,为天神所佑,为何要做出这等表里不一的事来?”
  妫翟劝道:“孩子,人心叵测,就是神也不一定猜得透啊。你叔父能杀了你长兄把污水泼在你身上,又怎么会轻易饶过你,你越上进他便越在意。你可不要忘了,他如今掌管中军,随时能杀入内宫取咱们母子的性命啊。”
  熊恽不说话,歪着头想了半天,气鼓鼓说道:“大丈夫怎么不光明磊落,反倒心黑如墨呢?”
  妫翟道:“人心黑与白,肉眼可瞧不出来,要用心眼才瞧得出。母亲为了你受点委屈不算什么,但你若有闪失,先王与长兄九泉之下也难瞑目。你既知玩物丧志,那咱们也就让子元玩物丧志吧。”
  熊恽天资聪颖,悟到了母亲的忧惧,道:“母亲,您放心,孩儿绝不会轻信任何谣言而背叛您。”
  妫翟破涕为笑,欣慰道:“真是娘的好孩儿。”
  夜里熊恽睡下之后,妫翟单独召见了屈完和斗般。
  “御寇,子扬,以后教习大王武艺要在无人的地方、无人的时刻。从明日起,你们不仅要保护大王安危,还要陪着大王玩耍,玩得尽兴,尤其要将大王顽劣不长进告诉该告诉的人。”
  御寇与斗般是妫翟的心腹,对这样安排的目的心知肚明。过了几日,御寇与斗般命宫内的小厮寻来许多鸟雀,做了木马。熊恽果真施展孩子的天性,抓鸟摸鱼,成日与臧人疯玩。熊恽的前后转变,使子文头痛,日日向妫翟禀报。妫翟烦不胜烦,只能苦口婆心地劝。
  过了好几个月,熊恽课业荒废殆尽,所要求背诵的书目悉数忘记,每日只喜欢在花园玩耍,一到功课时间便呼呼大睡,渐渐到了连朝堂上都睡得着的地步。
  这一日,子文怒发冲冠地进殿,向妫翟禀告,说熊恽闹着肚子疼要上茅房,却转眼不见踪影,派人去找,却见丑嬷和内廷臧人与熊恽在花园里捉迷藏,嬉笑逗闹好不开心。
  “夫人,子文才疏学浅,看来是难以教好大王,请另选高明。”子文气得面色发白。
  “什么?大王怎会荒诞至此!”妫翟怒喝,气得头晕。
  “夫人息怒,身体要紧。”星辰赶紧扶住妫翟。
  妫翟一把推开星辰,骂道:“大王如此不思进取,寡人保重身体有何用。摆驾内廷!”
  妫翟与子文等朝臣来到内廷,见熊恽正一身泥巴地骑在御寇身上,张牙舞爪地与婢女和斗般嬉笑,丑嬷和众小厮正闹做一团,妫翟尚未入园子便听到笑声,脸色由白转青,子元跟在妫翟身后冷笑不语。
  “来人,给寡人把这不孝子捆起来。丑嬷,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纵着大王胡闹,跪下!星辰拿藤条来!”妫翟气得浑身颤抖。
  熊恽被捆在长凳上,而斗般、屈完、丑嬷及众奴仆均跪在院中请罪求饶。
  妫翟举起藤条道:“这是当年葆申师父训诫过你父王的藤条,今日寡人要来训诫你,替先王教训你这个不争气的不孝子!”
  妫翟说罢,狠狠下手,打在了熊恽的臀上。熊恽倔强,咬着嘴唇不喊,妫翟怒气更盛,下手也更重,边打边哭:“寡人是造了什么孽!苦苦守着你这个不孝子,熬着这不是人过的日子!”
  熊恽脸憋得涨紫,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大声喊道:“您要是惦念父王,就不会对息侯念念不忘,年年祭奠。您心里要是有父王,就不会让长兄去得不明不白。您若是还有先王,就不会厚颜无耻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熊恽的话众人听得哗然,越发不自觉想象着妫翟与子元的绯闻。
  妫翟脸色发白,停了手,含泪将藤条举得高高的,悲愤骂道:“寡人要你何用,不如打死了干净。”
  眼看着妫翟的藤条就要落在熊恽身上,丑嬷不顾一切站起身扑上去抢住了妫翟的手,哭求道:“夫人您息怒啊!大王他还只是个孩子,什么也不懂,等他长大了自然明了您的苦心。您就看在先王的分上,饶他这一回吧。”
  妫翟气不过,一脚踹在了丑嬷身上,将她踹出数尺远,丑嬷哎哟一声,眼泪直流,但仍顾不得疼痛,爬过来死死抱住妫翟再求情:“夫人,不能打了,再打孩子会死的。老奴求您了,求您了!老奴再也不敢跟大王玩耍了。”
  斗般与御寇对视一眼,见闹得差不多了也赶紧跪爬过去求情。
  子元见熊恽屁股已经尽是血迹,肿成了一座小山包,心里偷笑不已。为了不让人瞧见他的得意,他上前从妫翟手里夺下了藤条。
  妫翟含着眼泪望着子元,眼里尽是无奈和不甘,哭道:“寡人命苦呀!先王,您怎么抛下我一人煎熬!”
  子元见妫翟哭得伤心欲绝,心里又软了起来,温柔劝道:“您跟孩子置什么气,赶紧进屋歇着吧。来人,把大王抬下去,好生敷药伺候着,少了一根头发本公饶不了你们。”
  妫翟被星辰和子元搀扶着进屋躺下,大臣们纷纷散去,丑嬷与斗般等人都跪在外厅等候发落。
  妫翟气道:“不去伺候大王,跪在这里做什么,是不是要等寡人把你们拉下去砍头!”
  丑嬷一行这才慌慌张张地退下。妫翟泪流不止,双眼无神,面色惨白。
  “星辰,你下去,寡人跟令尹大人商议些事情。”
  星辰识趣地退在外屋,但警惕地听着屋内的动静。
  妫翟转过身,啜泣不已,可怜地说道:“子善,恽儿这样,你该得意了吧。”
  子元得意一笑,假惺惺劝道:“夫人这话可见外了,本座虽有野心,但也不愿看你伤心呀。”
  妫翟道:“这孩子如此顽劣,寡人后半生还有什么依靠。”
  子元色眯眯地握住妫翟的手,暧昧暗示道:“别怕,还有我呢。”
  妫翟听罢这话,哭得更凶了:“有你?你连艰儿也敢杀,哪里还会放过我们母子。”
  子元有些尴尬,忙哄道:“那不是你性子太烈了嘛。”
  妫翟扭动了几下身子,也不再挣扎,任由子元抓住她的手,哭得更可怜了:“那也怨你心太假。如今倒好,我恪守清白,还是有些污言秽语谣传到了恽儿耳里,竟背上了这等不好听的名声。早知如此……”妫翟说到这里便不再说话,只是嘤嘤哭泣。
  子元握着妫翟柔软白皙的小手,心早已不知飞到了何处。
  “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这狠心人。”手被子元握过之后,妫翟娇喝起来,赶子元出去。子元还想说什么,妫翟已经抽回了手,将头埋在锦被里,不理会他了。
  子元无奈,只能退身出来,遇到了门口的星辰。星辰行礼,带着暗示说道:“大人,时候长着呢,主子这会子心绪纷乱,您等她平静些了再来吧。”
  子元在星辰脸上摸了一把,淫笑道:“好一个俏丫头,你主子不应,你倒也可以先侍候着。”
  星辰哂笑道:“大王别拿奴婢开玩笑了,奴婢可比不上主子半点。”
  子元乐呵呵笑着出去了,心里暗想:真是聪明的女人,儿子不争气,乖乖投靠我了。
  子元走后,妫翟起身来赶紧去东宫看熊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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