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夫人

第90章


  妫翟屏退了东宫的闲杂人等,亲自给儿子敷药。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妫翟颤抖地为熊恽上药,眼泪模糊了双眼。
  熊恽忍痛安慰母亲:“母亲,您不用担心,孩儿不痛。大伙都说孩儿这一出比真的还真呢。”
  妫翟哭道:“我可怜的恽儿,你受苦了。都难为你们了。”
  妫翟哀伤之状,见者落泪。
  57.山雨欲来风满楼
  夜深人静的时刻,星辰跪在妫翟面前,请求道:“翟儿,我想过了,子元对你紧追不舍,不得到好处是不会罢手的,我不想让你再受委屈,不如让我去侍奉他吧。”
  眼泪在星辰眼中打转,妫翟叹息一声,将星辰扶了起来,劝道:“我还没有到把你推进火坑的地步。你对子元厌恶甚深,我怎能忍心这样做。”
  星辰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我不怕。”
  妫翟笑道:“你不怕,我怕呀。”
  星辰忙道:“不用怕的,大不了一死。”
  妫翟语重心长地说道:“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折磨。你不经人事,不会明白男女之间的微妙。男人的心是随着色走的,女人的心是随着身体走的。一步走错,后面会步步被动,你只听我的吧,咱们两姐妹这么多年相依为命,还有什么熬不过。子元不会活得太久。”星辰点头。
  议政殿左舍,妫翟与子文密谈。
  子文道:“夫人,微臣斗胆说句不该说的话。”
  妫翟道:“你且说。”
  子文道:“起先让子元杀了堵敖污蔑大王,是咱们失了先机。早知如此,还不如咱们名正言顺地杀了堵敖,扶持大王登基,也不怕子元暗地的阴谋。”
  妫翟点头:“你所言虽然残忍些,但未必不是王族之间的事实。寡人也有想过此招,但毕竟骨肉血缘不能下手,何况子元牢牢控制着艰儿。”
  子文道:“是以,对于子元咱们不能再一味忍让,要早些谋划锄奸大计了。”
  妫翟道:“知寡人者,子文也。今日宣你来,便是要议此事。如今,子元忙着修筑宫殿,又忙着垂涎寡人,大王的顽劣也颇有成效,咱们是该合计合计了。”
  子文道:“大王能顺利登基,恐与曾夫人之义举不无关系,眼下之状莫如交好诸侯获天子御封为要务。一旦诸侯认准我王,子元会有诸多顾忌。”
  妫翟点头称是:“中原诸侯对于楚国安稳极其重要,尤其要交好于鲁国,为抗齐做准备。说起来周王后还是我娘家的姐姐呢,是该示好,总不能叫郑公与虢公沾了便宜。寡人以为此事非蒍章办不可,你意下如何?”
  子文道:“夫人英明,他有两行伶俐之齿、三寸不烂之舌,我相信一定不辱使命。”
  妫翟遣蒍章出使各国,当蒍章带着拜帖与厚礼谨献给寡居多年的鲁齐姜时,这个以美色闻名遐迩以权术震慑齐鲁的女人仿佛找到了知己。
  鲁齐姜青春守寡,四十岁时齐襄公故去。她的婚姻折枝,旧情消逝,在四十不惑的年纪才悟到要为自己而活,于是辅助自己的儿子鲁庄公励精图治,始终不使鲁国屈服于齐国的威慑。齐姜接到来自南方另一个女人对她的认同与鼓励,内心极为感动,心想,自己本是鲁姬的嫂子,虽然鲁姬早已去世,妫翟也不是鲁姬的亲生女儿,毕竟也是妹夫公子林的女儿,所以齐姜示意儿子鲁庄公,一定要与楚国保持战略同盟的关系,以牵制齐国独霸。
  蒍章一路从鲁、卫、曹、齐而去,每到一处都与诸侯攀上了相应的关系。蒍章脱离了子元的牵制,大展身手,施展三寸不烂之舌,风范十足。诸侯们十分讶异,在这南蛮楚国,竟有如此文雅之士!蒍章一口流利的夏言,征服了自诩高贵的中原小国国主。
  到了洛邑,蒍章拿出包茅、香木、香稻丸、息半夏、毛尖茶进献周惠王,并带去玉璧呈献给王后妫翚,也带给妫翚一件妫翟亲自裁剪捉针刺绣好的衣裳。
  妫翚摸着熟悉的花纹,恍然如梦。她拿出当年妫翟送给她的腰带。那腰带已经磨损,花纹无法辨认,只是边际处的某些半旧的地方依然可以看得出细腻的针脚与绣工。妫翚早已听闻了妫翟坎坷的命运,心里怜爱疼惜不已,这份沉淀于心底的姐妹之情让妫翚决定为妹妹筹划一番,于是当即在惠王身边不断夸赞楚国忠心。蒍章见王后这样夸赞,就伏地跪拜,极力地表示楚国的忠诚和对天子的敬意。周惠王经过一阵吹捧不免有些飘飘然,愉快收下楚国的贺礼,也不吝啬地赐予蒍章回馈——赐文武胙礼予楚熊恽,并言“镇尔南方夷越之乱,无侵中国”。表示楚国只要不反攻天子,南方夷越皆可以镇压。
  蒍章捧着胙礼叩谢,内心难掩激动,不敢相信自己完成了这个艰难的任务。自武王自立以来,楚国一直处在边缘位置,从没有得到天子的亲口承认。出了洛邑城,蒍章仍然止不住絮絮叨叨:“礼有五经,莫重于祭,今天子以祭祀之胙礼赐予吾王,吾王名正言顺也,天下非议莫敢妄论!”
  蒍章带着大礼归国后,妫翟安排了高规格的迎接仪式以表示对天子的敬意,并将这个讯息布告国人,国人欣慰赞叹:熊恽虽然是个孩子,但周天子都承认呢。
  妫翟命斗祁将胙礼亲自奉送至宗庙前,以告慰先祖。对妫翟一向有防范的斗祁也忍不住老泪纵横,心悦诚服地对妫翟说道:“夫人以柔克刚,处下求上,以一个母亲的宽怀坚韧辅佐我王,致使宗庙有续,国人欣慰,此乃大功也。”
  妫翟客气地说:“多亏诸卿家与宗亲们襄助,亦是先王托福。”
  两年后,子元果真使一座华丽的宫殿在内庭外院拔地而起。妫翟站在内庭的阁楼上望去,半空之下一片金碧辉煌,相形之下,妫翟的寝殿寒酸得俨然一座竹篱茅舍。
  星辰抿嘴骂道:“奢糜至此,简直叫人痛恨!”
  丑嬷淡然道:“极致奢华之境便是梦幻破灭之时。”
  三人正在楼上眺望之际,子元的妻子孟樊求见。
  “外命妇奉外子之命,特请夫人与女公子去新居观赏。寒舍微贱,本不该污尊目,只是命妇与外子敬慕夫人,今冒犯相邀,惶恐不已。”孟樊恭恭敬敬跪拜。
  妫翟本不想劳动双脚,但看着地上瑟缩不已的女人有些不忍。妫翟心想:她抖索成这般必是畏惧子元,担心请不动人回去挨骂。
  “自家人不必多礼。这新房舍甚是精致,是该好好瞧瞧,往后你也可以经常来内廷与寡人叙叙话,也是便宜。”妫翟俯身扶起孟樊,孟樊却哎呀一声喊痛。
  “你这是怎么了?”妫翟诧异,捉住妯娌的手就要细看,孟樊慌忙缩手避让,妫翟不依,紧紧抓住她的手臂,拉开衣袖一看,见她瘦削的手臂上皆是深紫色的瘀伤。
  “这……”妫翟吃惊不已,将孟樊的手放回去,怜悯问道,“可是他打的?”
  孟樊泪花盈盈,默默点头,又慌忙求情道:“请夫人千万不要告诉子善。”
  妫翟疑惑,看着子元妻子顾忌的眼神,忙对丑嬷和星辰道:“你们两个去前边角门等寡人。”
  孟樊见没了外人,这才忍不住哭泣开来:“夫人,您若是告诉子善,他不会饶了我的。”
  妫翟愤怒道:“你为他生儿育女,侍奉他衣食起居,一言一行没有半分不妥,他为何竟如此对你?你亦是大方之家的女儿,不该懦弱才是。”
  孟樊悲叹道:“女人的婚姻多难遂心,要求一个一心人,比什么都难。
  夫人若是去郢都问一问,没有哪一个官家女子不是与夫君同床异梦的。如今,我育有两子,若是离开子善,回到娘家,只会备受耻笑。到哪里都是受苦,不如为自己博取些尊严,待孩子长大了也有个依靠。”
  妫翟叹道:“你能说出此番话来,证明你不是个糊涂人,只是太过隐忍一些。寡人也是女人,懂得女人的痛处和艰难,日后你常来内廷伴着寡人,也少挨些打。”
  孟樊嗫嚅着问道:“子善对您如此不敬,如此奢糜,您怎会对妾婢如此和善?”
  妫翟宽慰道:“令尹大人对寡人的觊觎是他自身的性子之使然,与你有何干系?寡人对你和善不只是可怜你,也觉得你是深明大义之人,为你白玉陷于污渠而惋惜呀。若是女人跟女人之间还恨来恨去,岂不是叫女人不要活了?”
  孟樊破涕为笑,钦佩道:“无怪乎子善对您朝思暮想,请您原谅妾婢的冒犯。子善之所以对妾婢毒打不休,不过是嫌弃妾婢蠢笨无灵性。今日听您这番教导,才知您的非凡才智。妾婢若是个男儿,也会思慕您的。”
  妫翟拉着孟樊的手,边走边道:“女人如百花,各有各香,各有各好。拿芙蕖之高洁比兰蕙之清雅,是无法判定高下的。你的温柔敦厚,善体人意,慧眼辨人之好,又岂是寡人所能比?只不过那些愚蠢的男子啊,总是以为得不到的便是最好的。”
  妯娌二人拉着手一同走向子元的府邸。刚入外院,孟樊便如惊弓之鸟挣脱了妫翟的手,恭敬惶恐地退在一边,低身恭迎妫翟入府。妫翟仰头一看,见子元的新府邸竟毫不避讳地命名为“湘娥宫”。
  妫翟眉头紧锁,在星辰与丑嬷的陪伴下进了内殿。鎏金的柱子与墨玉做成的矮榻,宽敞的大殿赛过了议政殿。子元从主位上志得意满地走向妫翟,笑道:“夫人,这湘娥宫如何?”
  妫翟淡淡道:“甚是华丽,也只有令尹大人的这番心思,才能有如此惊人之杰作。”
  正在此际,殿外一声长音:“大王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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