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豚座传说

终章在妳身边
    那天夜里，气温突然急剧下降，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外面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片迷蒙蒙的雨帘中。
    天色放亮以后，路边尽是举着伞匆忙赶路的行人。前方不远就是位于市中心的十字路口，这里的交通几乎处于半瘫痪的状态。公共汽车、私家车、出租汽车统统挤在这条狭窄的街道上，排成一条长龙，信号灯不变过三次人们就休想过去。
    位于街角的嘉华银行的办公楼是一幢高四十层的混凝土建筑。楼体以浅灰色为主，配以大面积的玻璃幕墙和简单的线脚构架，并没有过分的装饰，一切从功能出发。整幢大楼散发着一种都市现代化快节奏的生活气息。
    会议室在四楼西侧，主席台上垂着大红颜色的幕布。一位四十岁左右体型微胖的男子正在台上授课。这位身着白色衬衫的中年人是嘉华银行的某部门的负责人，所讲的内容也是围绕该部门的业务范围展开，并拓展至与之相关的领域。坐在台下的都是些新入职的员工，大多数还刚从学校毕业。对于这些初入职场的学生而言，新的环境既令人期待，又会使人变得焦虑。但年轻人的适应能力是非常强的，只要稍作调整，便会很快地融入到紧张而又忙绿的工作中。
    江崎就是台下这些新入职的员工之一。他仍穿着面试时的那件黑色西装，胸前扎着一条深蓝色的领带，那是前些日子柳原为他挑选的礼物。
    入职培训课程已经进行了一个多小时，授课的内容从企业文化方面进而延伸至公司的中长期发展目标及规划。内容涉及多个专业的领域，对这些从未接触过银行业的新人而言，很难说他们都能完全领会其所表达内容的实质，每一张脸上露出的表情也各不相同。
    江崎坐在远离主席台的角落里，看上去更像是一个与培训毫不相干的人。而实际上，他的心思也完全不在这里。江崎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的雨帘，雨滴打在窗户上顺着玻璃缓缓流下。
    窗外的雨丝在微风中飘舞摇摆，这个时候的柳原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出发了。
    抬头扫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离下午的发车时间，还有不到四个小时。她吸了一口气，依旧是宿舍里熟悉的味道。
    书桌的表面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划痕，柜橱的漆成片地剥落下来，残余的颜色变得晦暗发黑。四年前刚搬进来的时候，床柜都还是崭新的。当时那种激动的心情，时至今日她依然还清楚地记得。但离开的时候，却又是与之截然相反的心境。
    柳原拉着行李箱，不舍地又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轻轻地从外面把门关上。
    沿着楼梯，来到一楼大厅，她注意到一位身穿黑色制服，身材消瘦的男学生正撑着伞站在公寓大门外。
    是江崎！柳原眼里现出惊愕的神色。
    男学生也正伸长脖子朝这边观望着。他似乎已看到了柳原，笑着扬起手来。
    真的是江崎？昨天短信里不是说因为公司有事不能过来吗？由于降雨的缘故，男学生的长相看得并不是十分清楚，从他的身高和体型来看，又确实很像江崎。
    柳原颇有些迟疑地站在那里。这时，身后一位穿短袖连衣裙的女孩子跑了出来，站在门外举着伞的男生立即迎了上去。
    “现在正下着雨呢，怎么还穿这种短袖衫啊。”男生将伞举在女孩头顶上方说。
    “嗬，都穿上褂子了，你就这么怕冷啊？”女生反驳道。
    “才不是你说的那样呢，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你若是感冒了，可没人照顾你哟。”
    “哎呀，你这人真讨厌！”女孩噗嗤一笑，轻轻锤了一下男生的胸口。
    柳原默默地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乱箭似的雨滴打在撑开的折叠伞上，仿佛是笼罩上了一层蒙蒙的薄雾。
    培训课程已近尾声，会议室里充斥着焦躁的空气。
    江崎趁没人注意的时候从后门溜了出去。站在走廊望着窗外，雨势越来越大，雨声连成一片轰鸣，暴雨汇成瀑布，朝大地倾泻下来。
    正向外观望的江崎被人从后面拍了拍肩膀。江崎回过头来，是面试时结识的新同事，圆形脸，扁平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江崎还记得他的名字叫洋小隆，面试的时候两人还在一起高谈阔论了一番，算是相识。
    “在看什么？”洋小隆开口问道。
    “好久不见。”江崎颇有些惊讶地望着他，“怎么你也出来透透气？”
    “脑袋晕乎乎的，还是外面的空气比较新鲜。感觉和在学校里没什么两样嘛，据说培训结束后还会组织参加考试呢。”
    “新员工培训是必须的，等熬过这段时间也许就会轻松一些吧。”
    “轻松？我看未必，等到正式上岗之后，公司会下很重的业绩指标压得你喘不过来气，现在银行业竞争又过于激烈，客户经理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很轻松地就能赚到钱了。”
    “你想像得未免也太过悲观了吧。”江崎苦笑道，“不管遇到什么样的麻烦，总是会有解决的办法，别轻易放弃希望，没什么困难是克服不了的。”
    洋小隆皱着眉头，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我可不像你能有这么好的心态，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都想转岗去当理财经理啦。”
    “这不是心态而是态度的问题，我劝你还是别去考虑这些无聊的事情，把精力集中到工作中去吧。”
    “哎，江崎，如果我以后在工作中遇到麻烦，你会帮我的吧。”
    “那是当然的啰。”
    “既然这样，假如我的存款任务完不成，你不会坐视不管的对吧，哈哈。”洋小隆裂开嘴笑了起来。
    江崎点着头，“说了这么多我算是听明白了，你这悲情牌打得不错嘛，看来你营销能力的确很强啊。”
    “不是说做销售的要从自己身边的人开始营销嘛。”
    “说的也是呢。”二人相互瞧了一眼，放声大笑起来。
    “我说你们两个人，不在教室里听课，站在外面傻笑什么呢？”身后传来一位陌生男子的声音，江崎惊讶地转过脸来。
    “啊，是俊虎哥。”洋小隆认识这名男子，并礼貌地向他点头致意。这是位新面孔，细高挑的个子，年龄在三十岁左右。
    “我来介绍一下。”洋小隆说，“这是我朋友江崎，也是今年新入职的员工。”
    “您好！”江崎以目光向他致意。
    “真是一位英俊的年轻人啊。”俊虎自上而下仔细打量着江崎，满脸挂笑地称赞道。
    江崎腼腆地笑了。
    “你们看起来好像很悠闲的样子嘛。”俊虎睁大眼睛问。
    “没什么事可做嘛。”洋小隆双手插兜笑着答道。
    “既然这样，请你们二位来趟我办公室吧，有点小事想让你们帮忙呢。”
    洋小隆脸上现出很不情愿的样子，随即又露出笑容，“俊虎哥有事随时吩咐。”
    “那就麻烦你们二位喽。”俊虎看起来很满意。他将二人领到一间屋子里，房间里的光线很暗，文件夹杂乱无章地堆放在办公桌上，书架上的绿植也早已枯萎。
    “俊虎哥，这就是你的办公室吗？”洋小隆问。
    “旁边的屋子里还有折叠床，中午可以午休哦。”
    江崎跟在洋小隆的身后走进屋内。
    “俊虎哥居然有自己的办公室啊，我们什么时候也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呢。”
    “等被调入机关工作之后，就会有属于自己的工作室，年轻人只要努力工作会有很多机遇的。”
    “我们也期盼着那一天呢。”
    “啊，对了，叫你们过来的目的是想让你们帮我把这些数据录入到电脑里，我一个人实在是忙不过来，所以想请你们帮帮忙。”俊虎递来几张打印纸，上面是某公司的员工信息。
    “这是今天下午做代发工资用的表格，你们把表格上的内容录入我到电脑里一个指定的Excel文件中。”
    “这么点小事，俊虎哥尽管交给我们好了。”洋小隆挺起胸脯说道。
    “这本该是我的工作，但现在我突然有些别的事情，就拜托你们二位了。哦，你身后还有一台电脑，你在那台电脑上录信息吧。”他笑嘻嘻地对江崎说道。
    “俊虎哥要出去吗，你不跟我们一起做这些，难道要……”洋小隆张大了嘴巴。
    没等他把话说完，俊虎便转过身去走到门口，“我出去一趟，你们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啊，忘记告诉你们了，书柜旁边有咖啡机，想喝的话自己去打吧，杯子就在柜橱里。”
    “知道了，俊虎哥。”
    “那我走了，辛苦你们啦。”俊虎笑着朝江崎摆了摆手，转身便离开了。
    洋小隆面无表情地坐到电脑前，看那眼神，根本就没心思往电脑里录数据。资料也被丢在一边，手指哒哒哒地点着鼠标。
    “你哪会儿为什么要答应他啊，这下可好了，录入这些信息是很费时间的。”江崎抱怨道。
    洋小隆愁眉不展地说：“我也没办法，俊虎是我所在的运管部门的主管。他交代下来的事情不做的话会很不合适，况且咱们今后做业务还得靠他照应呢。”
    “运营主管是授权岗吧，主管协助经办人员解决问题这是理所当然的啰。”
    “这你就不懂了，职场中的人际关系要比在学校里同学之间的关系复杂得多。算了，以后有机会再慢慢跟你解释吧，现在首要的任务就是把这些令人头疼的数据录入到电脑里。不过话说回来，将这么多客户的信息准确地录入到Excel表格中，真不知道要弄到什么时候啊。”
    江崎手持打印纸仔细瞧着，“我刚才大致推算了一下，录入一条信息，包括姓名、性别、身份证号、家庭住址、电话、发证机关及证件有效期限这些至少需要一分钟的时间，每一张纸上有二十五位客户，你我手里各有七张，照这样计算，还不包括中间休息时间，保守地说需要三个小时才能将这些信息完整地录完。”
    “三个小时……”洋小隆惊讶得瞪大了眼睛，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瞧着手中的资料，“为什么是这样，我现在突然好想回家……”
    “即然答应了人家就必须做到，这是最基本的诚信问题，没办法，从现在开始只能一条一条地往电脑里录了。”江崎看着桌子上的资料，手指迅速地敲起了键盘，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
    “我打字速度没你那么快。”洋小隆哭丧着脸说，“这么多页资料，都要逐字录入进去，估计会弄到明天早晨吧。”
    “还是别讲那些没用的话了，从现在开始赶紧着手工作吧。”江崎两眼紧盯着电脑屏幕。
    “哎，没办法了。”洋小隆极不情愿地敲起键盘来，“咦，这是什么字啊？”
    “你在说什么？”江崎问道。
    “客户的名字中间有一个生僻字，这个字你认识吗？”洋小隆手举客户的资料让江崎看。
    “这是什么字？我也不认识。”江崎眉头紧锁，表情有些困惑。
    “那怎么办？如果不知道这个字的读音，如何在电脑里输入呢？”
    “用五笔输入法试试。”
    “五笔输入法，你会用吗？”
    江崎摇摇头，说：“我也没用过。”目光仍在屏幕上。
    “这可让我如何是好！”洋小隆双手抱头，表情显得十分痛苦。
    “你跳开那个字不就好了，先录入其他内容。”
    “可是，如果放置这个字不管的话，总有一种不甘心的感觉，心里怪不舒服的。”
    “你若是想浪费时间的话我也没办法。”
    “好吧、好吧。”洋小隆长舒了一口气，很勉强地将手指放到键盘上，没打几个字，又停了来，“这又是什么字啊？”
    “又遇到不会拼写的字啦？”江崎撇嘴笑了，“把字的偏旁部首录到网页中上搜索一下，就能找到字的读音。”
    “这个办法我试过了，网上说这个字是按照当地方言的读法而来的，只有口头相传，却没有对文字的具体记载，也就是说在电脑里根本就打不出来这个字。”
    “那就没办法了。”
    洋小隆非常懊恼地将厚厚的资料拍在桌面上，“都是怎么回事啊？这些家长在给孩子起名字的时候能不能有点责任心？这些名字中有生僻字的人，在办理银行存款、户籍登记、保险等业务时会遇到困难的。”
    “还是别抱怨了，是你自己答应下来的事情，你就要为自己的承诺负责。”
    “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真让人头疼啊。”
    “还是专心致志地工作吧。”
    “谁能过来拯救我们啊……”
    窗外雨雾纷纷，雨滴落在树枝上发出沙沙的声音，犹如少女纤细的手轻抚着琴弦，奏出了一曲夏日的赞歌。
    柳原正坐急驶的出租汽车里。透过玻璃窗向外望去，淅淅沥沥的雨丝织成无比宽大的珠帘，从云层里一直垂挂到地面上。出租汽车在一个拥堵的十字路口转了弯，沿着东西方向的道路，以惊人的速度行驶着，十分钟后，便抵达了青城车站。
    检票口的上方贴着列车时刻表，接受检票的乘客在窗口前排起了队伍。通过安检用了大约两分钟的时间，登上长长的电动扶梯，她径直来到二楼的候车厅。乘车的人很少，高跟鞋发出咯噔的声音在空荡的大厅中回响。将行李物品放在腿边，柳原在有些冰冷的钢制排椅上坐了下来。
    从背包中取出手机，手指迅速按亮了屏幕，没有未接电话，甚至连一条短信都没有，柳原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江崎直至最后时刻都没有再见她一面的打算，她绝望地将手机塞进包里。
    对面坐着一位身着黑色夹克衫的男子，这名男子看上去有四十多岁，乱蓬蓬的头发布满了尘土，手里的报纸也皱巴巴的。
    离发车的时间还剩下一个小时，柳原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着时刻表上的站名。看到有大同、张家口南、宣化、沙城等地方。她时不时地朝大厅入口望去，心里还在期盼着江崎能够出现。
    嘉华银行运营管理部的办公室里，正在电脑桌前忙碌着的江崎看上去有些疲惫，手指不停地敲打着键盘，目光在屏幕与客户档案之间来回移动着，面部的神态略显凝重。坐在旁边的洋小隆在录入了两页后，就已失去了耐心。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视频文件，正坐在电脑前逐个地观看，用以打发无聊的时间。
    从桌子上的音响里传出夹杂着噪音的谈话声。
    “在看什么？”江崎问道。
    “我参加面试时的视频录像。”
    “哦，面试的时候是全程录像的吗？”江崎抬起了眼睛。
    “是的，我当时紧张得要命，脑子里完全是一片空白，事后都不记得自己说过些什么了。”洋小隆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年轻的脸庞上现出很怀念的样子。
    “看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你应该把心思用在工作上。”
    “从刚才就一直没休息过，现在需要放松一下大脑。”
    “你还真会给自己找借口啊。”
    “人不能每天总是忙着工作，要学会享受生活。哎？江崎，这不是你参加面试时的录像吗？”洋小隆回过头来，笑呵呵地说。
    屏幕中出现了江崎面试时的场景。画面中的他穿着得体的黑色西装，正襟危坐地回答考官提出的问题，脸上的表情略显拘谨。
    “江崎，没看出来，你竟然还做过播音员呢！”洋小隆扬起眉毛，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要不要过来看看自己当时的表现？”说这句话完全是出于娱乐的心理。
    “没什么兴趣。”江崎冷冷地说，注意力仍旧集中在工作上。
    洋小隆怏怏不乐地别过身去，“你这人真没意思。那我自己看喽。”
    洋小隆似乎在观看录像中找到了乐趣，手头上的工作也被搁置一边。而江崎脑子里只想着尽快把工作处理完，跟本没心思去考虑别的事情，也许忙碌起来，才能忘记心中的伤痛吧。他清楚地知道，今天是柳原离开学校的日子，一个小时之后，这座城市里就再也见不到她的身影。曾经熟悉的事物也会因她的离去而变得陌生，曾经的欢笑在这一刻也只剩下淡淡的叹息。他大概是想用这种方式来麻痹自己吧。不管是键盘被敲得吧嗒吧嗒直响，还是鼠标不停地发出点击的声音，江崎只是做着机械化的动作而已，从侧面望去，脸上那种落寞的表情尽显无疑。
    当江崎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打字上时，耳边却传来一个令他熟悉而又倍感亲切的声音。他抬起眼睛，仿佛有股电流从体内穿过一般，整个人瞬间惊住了。
    “我是学校广播站的成员之一，从大一正式担任播音员这个工作，至今已经有四年的时间了。”
    是柳原的声音！江崎扭过头来两眼紧紧地瞧着。画面中出现了柳原的身影，是参加面试时留下的影像，但那时的柳原与现在完全不同，感觉整个人都被幸福包裹着一般，面对考官丝毫看不出紧张的神色。
    江崎丢开手中的资料，突然站起身来。
    “对了，这是那个跟你一起来参加面试的女孩，可惜以后就再也没看到她了。”洋小隆望着脸色有些反常的江崎，“她现在去哪工作了？”
    对于洋小隆的提问江崎并未理会，他的眼睛紧盯着屏幕。
    “这四年时间里我付出的很多，收获的也很多。”画面中的柳原正在描绘自己在广播站的经历。
    “随着工作经历的丰富，我对播音员这份工作的认识也更加地深入。不断提高自己的业务素质，工作中服从上级安排，认真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从未出现任何重大的播音失误。在广播站工作的这几年对我个人能力的提高和心理素质的历练确实帮助很大。”
    说这些话的时候，柳原的眼里闪烁着坚毅的光芒。她略微停顿了几秒，又继续补充道，“在广播站里学到的东西将使我终身受益，在今后的生活和工作中，我都会时刻着牢记努力去演绎一个最优秀的自己。”
    “嗯，你做得非常好，这只是你认为成功的事情里的其中一件吗？应该还有比这些给你带来更多收获的经历对吗？”当时的主考官这样问道。
    柳原瞪大眼睛，陷入了沉思。
    “想到什么就说吧，放松点，就像平时聊天一样。”主考官在鼓励她。
    江崎死死地盯着屏幕，像是怕错过每一个细节似的，眼睛都不眨一下。旁边的洋小隆瞧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录像中，柳原继续答道，“在大学第一年的下半学期，参加校园广播站主持人面试的时候，记得那天是一个周末的晚上，面试的地点设在了教学楼三楼的阶梯教室里。当时有三十位竞聘者，面试分为两个部分，三分钟的自我介绍和十分钟的试音。虽然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但在自我介绍环节结束后，我看到自己的成绩并不理想。面试的整个过程比较慌乱，而更糟糕的是，我竟然找不到之前准备好的试音文稿了。”
    “那可真是太糟糕了，后来怎么样了。”这是对方的提问。
    “当时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我站在门口徘徊了很久，正犹豫着要不要放弃这次选拔的机会。这时，我很幸运地遇到了现在跟我一同主持节目的搭档，我把丢稿子的事情跟他讲了。了解完情况后，他立即在很短的时间内将自己的文稿修改成适合两个人朗读的对话式播音稿。就这样我们成为参加这次校园播音员竞聘的唯一的二人组合。在广播站里，我们共同主持《校园之声》这个节目，这四年的时间，我们在一起策划过各种娱乐节目，一起撰写各类播音稿件。在日常的生活中，他对我的关怀也是无微不至，每当我遇到困难时，第一个想到要求助的人就是他。我偶尔还会冲他发一些小脾气，但他总是能够包容我的缺点，和我的任性。”
    江崎仿佛要将每一个画面都印在脑子里似的死死地盯着屏幕。看着看着，他的眼睛湿润了。
    “他的笑容充满了阳光，能够带给我继续奋斗的勇气，渐渐地我越来越依赖他，跟他在一起，我从心底感到幸福，因为我人生中最灿烂、最值得留恋的校园时光，是他陪伴我一起走过的。在这个青涩却又纯粹的岁月里，我们没有因为年少的孤傲而错过对方，我不知道一个人的一生可以有多少时间给另一个人，爱可以发生在一瞬间，然而这一瞬间的爱却足以让人记忆一辈子。虽然四年的时光非常短暂，但我牢牢地抓住了应该属于自已的那份幸福，这样就足够了，没有留下任何遗憾。”
    这一刻，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江崎眼前浮现出那个爱笑爱闹的女孩。发脾气时像个小孩子，只要稍哄一下就即刻变得眉笑颜开，似乎烦恼根本就不存在一样。她很容易轻信别人所说的话，直至受骗后还在考虑那个欺骗她的人是不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她是一个很单纯的女孩，仿佛永远都长不大，身边时刻需要有人照顾。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孩，也有她内心的苦恼。她会在漆黑的夜里躲在被窝里哭泣，而这一点，江崎的心里是再清楚不过的。
    江崎闭上双眼，深深地低下头去，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十分痛苦，“柳原……”嘴里念着柳原的名字。
    “你不要紧吧？”见江崎没有吭声，洋小隆继续问道，“这个女孩是你的女朋友吧？”
    江崎依旧是一言不发地低着头，一脸落寞的表情。窗外的雨变得更加猛烈，仿佛在向世间倾诉着无尽的忧怨。
    “告诉我现在几点了？”江崎克制住激动的情绪问道。
    “两点了，怎么，有什么事吗？”洋小隆惊讶地看着他。
    江崎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窗外。这短暂的几秒钟让他做了一项决定。
    “你要去哪，外面还下着雨呢。”望着突然转身离去的江崎，洋小隆从椅子上急忙站起身来。
    来到门外，江崎停下脚步，背对着目瞪口呆的洋小隆，说：“我现在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离开一下。”
    “你走了我怎么办？还有一多半没录呢。”
    “对不起，我会尽快赶回来的。”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江崎离开后，洋小隆像丢了魂似的坐到沙发上。资料散落一地也毫不理会，房门被敞开，一股冷空气吹进屋内。
    “你们这些家伙也太不负责人了吧，把工作扔下就一走了之，既然这样，我也不干了。”他自言自语地说着。
    走出公司正门，江崎来到大街上。正好有一辆放空的出租汽车迎面驶来，他向司机扬起了手。雨点从空中洒向各个角落，头发和上衣瞬间就被淋湿了。出租汽车在江崎身边停下，他迅速跳入车内。
    “去财经大学。”
    “好的，知道了。”
    被雨淋湿的马路在江崎眼前飞快地向后退去。
    车速很快，十五分钟后便抵达了学校门口，江崎让司机把车子开进院内。
    出租车驶上了一条坡路，停在了女生公寓门前的空地上。江崎取出手机，拨了柳原的号码，焦急地等待着。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仍不见对方应答。
    司机从后视镜里瞧着，眼神中带有催促他赶快下车的意思。
    柳原的手机被塞入包内。临近发车时刻，候车的乘客随渐多了起来，大厅变得十分拥挤，在一片嘈杂声中，柳原根本觉察不到手机在响动。她不时将目光投向大厅的入口处，仍然看不到江崎的身影。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相当失落。
    店门被推开，随即响起一阵急促的风铃声。坐在吧台前的阿彩吃惊地抬起了头，“江崎，你怎么来了？”
    “看到柳原了吗？无论怎样都联系不上她，打电话也不接。”浑身湿透的江崎一进门就问道。
    阿彩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惊讶地望着他，“怎么现在才过来，她早就走了，这个时候应该快上车了吧？”
    江崎两眼瞪得溜圆，“你现在能联系到她吗？”
    “不知道，我给她打个电话试试，我说你们两个人，为什么突然要分手呢？”阿彩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她不接我的电话，你帮我联系一下她。”江崎的头发凌乱不堪，发丝贴在脸上，雨水顺着脸颊滴落下来。
    “终于知道后悔了吧？”阿彩瞪了他一眼，“本来不打算帮你的，看在你对柳原的情意的份上。”她从桌上拿起话筒，直接拨了号码。
    “打通电话后问一下她这会儿在哪。”江崎连忙说。
    “知道了。”阿彩手握听筒点了点头。
    躲在玩具柜后面的崎崎探出脑袋，用两只乌黑发亮的眼珠正向这边瞧着。
    从听筒里传出“嘟……嘟……”的等待音，江崎的脸色骤然变得紧张起来。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
    “不接电话。”阿彩有些失望地摇着头。
    “怎么，连你的电话也不接吗？”
    “大概是候车厅里太吵，她听不到吧，我继续打她手机。”
    “已经没时间了，我现在就去车站。”
    “外面的雨还大着呢。”阿彩急忙跑回吧台这边，从抽屉里翻出一把伞来。
    “用不着了，我打车过去。”说完，江崎转身就跑了出去。
    一直躲在展柜后观望着的崎崎，这时候突然腾的一下追了出去。小狗的身体瞬间被完全暴露在雨中，它拼命追赶着江崎，前爪落在地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崎崎纵身一跃，从后面抱住了江崎的腿。
    “崎崎你干什么？”江崎在雨中喊道。
    小狗扬起脑袋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漆黑明亮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期待，嘴里还发出“呜……呜……”的叫声。
    江崎俯下身摸了摸崎崎的脑袋，“好的，我明白了。”江崎说。
    偌大的候车厅里人头攒动。
    搭乘同一趟线路出行的旅客已在检票口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人们在随意地交谈着，喧嚷声与大厅的广播声汇成一片，令人在急躁之余又增添了一分疲惫。
    拥挤在人群中的柳原时不时地朝入口的方向张望，脸上露出不安的神色。
    这时，一个悦耳的女音开始在大厅内广播了：
    “各位旅客，十五点二十二分，由本站始发，开往北京方向的特三一八次列车，已经请旅客们上车了，有去往北京方向的旅客，请到二楼西侧第二候车室检票，三站台上车。”
    在站内工作人员的指引下，人们陆续通过检票口，开始沿着一条专用的通道朝下走去。一列由十五节车厢组成的快速列车已经停在站台上，等待发车。
    柳原排在队伍的最后面。她拉着沉重的旅行箱，在人群里缓步向前挪着。通过检票口的时候，还不甘心地朝后望了一眼，又很失落地回过头去。
    自动电梯将乘车的旅客缓缓送到月台上。雨势逐渐变小，密密斜斜的雨丝交织在一起轻轻飘落下来。空气中的水雾落在脸上，顿时有一种凉凉的很舒爽的感觉。
    为保证列车的运行安全，工作人员正在进行试风检查，车厢底部发出了“嗤嗤”的出气声。
    柳原拖着行李朝着列车中间的车厢走去。
    江崎正坐在疾驰的出租车内，往手表上扫了一眼，时间已是下午的三点零七分。距开车的时间只剩下十五分钟。
    前方的十字路口亮起了红色信号灯，司机很不情愿地将车子停在了路边。
    “已经没时间了，就在这儿下车吧。”江崎对司机说。
    车厢内很空，感觉上乘客还不到二十人。沿着一条狭窄的通道往里走，柳原在车厢的中部找到了自己的床铺。
    褥单和被罩都是新的，床面也铺得十分平整。舒适的环境给柳原带来稍许的安慰，将随身的物品放到储物架后，她安静地坐在窗边的折叠椅上。一想到即将离开这个生活了四年的地方，一股无法抑制的悲伤瞬间涌上心头。绵绵的雨丝悄无声息地落在玻璃上，轻微得听不到任何声音，却又仿佛是落在柳原心中，惊起了阵阵回响。
    也许江崎不愿面对离别和遗憾吧！柳原垂下目光，双眼被蓬松的刘海挡住，却无法掩饰她内心的忧伤。
    又有新的乘客走进车厢。其中有一位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孩，两眼在车厢内扫了一圈，就在柳原对面的床铺上坐下了。
    玻璃上笼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纵眼望去，远处的房屋、站台上的行人都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站台上有人在招手，虽然看不清面孔，但从身高形体上判断，就知道那个人并不是江崎。
    临发车前的两分钟，乘务员收起了车门踏板，又“砰”的一声将车门牢牢地锁住。
    阴天总是给人一种失落的感觉，心情也随之下沉。柳原长叹了一口气，这一刻，她真的要离开了。
    远处传来阵阵狗叫声，她不由得抬起了眼睛。
    狗的叫声越来越清晰，柳原的表情变得有些迷茫，她已经分不清这声音是从窗外传来还是来自她的内心。
    柳原好奇地探头望向窗外，果然有一只金色的小狗正对着窗子在不停地叫，尾巴还一个劲儿地摇摆，看起来很兴奋的样子。
    是崎崎！它是怎么跑到这儿来的！柳原一下子惊住了，即刻站起身来。一定是江崎把她带到这儿来的，江崎最终还是来了！想到这儿，柳原心中再次涌起一阵波澜。
    “崎崎，别靠近，快开车了。”柳原隔着玻璃喊道，声音传到窗外变得十分微弱。小狗对面前的这个庞然大物非常陌生，它抬起前爪，似乎想往窗户上扑。
    这个时候，江崎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将崎崎从身后抱起。他的衣服已经湿透，白色的衬衫紧贴着上身。
    柳原两手扶着车窗，隔着厚厚的玻璃喊道：“把崎崎带到安全的地方去，别让它靠近，这样很危险。”
    “我知道，你不用担心。”江崎站在月台上大声喊道。隔着车窗，传进车厢内的声音根本无法听清，江崎掏出手机，拨了柳原的电话。
    “不是说不来送我的吗？”柳原将手机贴在耳边，望着江崎的脸。
    “跟公司临时请了个假，就跑出来了。”江崎勉强露出笑容，做出一副很放松的表情，“是突然作出决定的，把没做完的工作丢给同事就跑了出来。”
    “你身上都湿透了，没带雨伞吗？”柳原很心疼地望着他。
    “没事，偶尔淋一回雨，脑袋反而会变得清醒起来。”
    “那现在你脑袋清醒了吗？”
    “清醒多了。”江崎点了点头。
    “你母亲的病好点没？还在住院？”
    “嗯。”
    “有空多陪陪她，别再惹她生气了。”
    “我知道。”江崎低下头去。
    “今天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
    江崎默不作声地望着脚下，小狗在一旁瞪着滴溜溜的黑眼睛，扬起脑袋目不转睛地瞧着柳原。
    “我知道你家不能养狗，我把崎崎寄托在阿彩的店里，有空的话，多去看看它。崎崎最喜欢吃从便利店里买的烤肠了。”
    “你……不能留下来吗？”江崎两眼盯着脚下，声音很低地冒出一句话来。
    “啊，你说要让我留下来？”柳原将手机紧紧贴在耳边，瞪大眼睛问。
    “嗯。”江崎的眼睛湿润了，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柳原因听到江崎的答复而微微露出笑容，泪水缓缓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哎，为什么现在才跟我说这些？”
    “你能留下来吗？”江崎的语气很坚定，目光紧紧盯着柳原的脸。
    “恐怕来不及了，车门被锁上了，我出不去，而且就快开车了吧。”
    江崎长长地叹了口气，感觉他浑身都在微微地颤抖。隔着厚厚的玻璃窗，柳原低着头难过地哭了起来。
    安检员在进行开车前的最后一次试风检验，从车厢底部发出了令人不舒服的气流声。
    江崎侧过脸去，任凭风将眼泪吹干。
    “江崎，你能来我很高兴，开车之后你就带着崎崎回去吧。”
    “嗯。”江崎点头应道。
    发车铃声响了，刺耳的声音打破了这最后的沉寂，仿佛在堂而皇之地宣告着一段感情的终结。
    江崎感到胸口一阵刺痛，发车的鸣笛声划破了灰色的天空，在云层中留下一道深深的泪痕，撕碎的是两颗紧紧相连的心。
    开车铃声戛然而止，手机里传出柳原持续不断的哭声。无情的列车缓缓向前移去，江崎看到柳原用手在擦眼泪。视线变得有些模糊，但他还是将列车带走柳原的那一瞬间，深深地定格在了脑海中。
    “去了那边照顾好自己，别太逞强，不行就回来。”
    “嗯，我知道……”柳原难过得说不出话来。站台和目送火车通过的人快速地向后移去，江崎的身影已被远远抛在后面，消失得无影无踪，“你也是，请多保重。”
    “我还爱着你呢……”车厢内的信号很差，江崎的声音有些听不清了。
    “我也爱你……永远都爱你……”柳原哽咽着说。
    这是柳原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列车驶离站台后，江崎在原地站了良久才转身离去。此时，搭乘下一趟列车的旅客开始陆续涌进站台。崎崎一直跟在他身后，不一会儿，他们的身影便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中。
    一部分乘客拿出手机在和朋友们互拍留影，站台上正放着一首时下并不是很流行的通俗歌曲。
    《无法逃避的命运》
    词：靳子亮
    男：如果那年春天
    不是与妳相遇
    飘落的花瓣应该是白色的吧
    女：如果仲夏的夜晚
    未曾一起度过
    星光的绮丽也会消失殆尽吧
    男：重温一次拥抱的感觉
    没有果实的爱情
    伤痕累累的心被冻结
    女：回想起那些恋爱的日子
    因为爱得太深
    所以我们才更痛苦
    男：爱的季节在流逝
    这仅仅是命运吗
    女：思念的背后是我在哭泣
    也许就叫做命运吧
    合：爱你的心在隐隐作痛
    男：请告诉我让伤口愈合的方法
    合：吹干眼泪的风却带不走脑海中的你
    女：请告诉我将记忆抹去的方法
    男：我如此悲伤用尽全力
    今天依然深爱着妳
    女：即使明天到来我也爱你
    比昨天更加爱你
    合：请化作风来到我身边吧
    拥抱我传递你的感觉
    让我感受你还是一样在我身边
    （全文完）
    本故事纯属虚构，文中出现的名称与实际存在的人物、团体、以及法律毫无关系。
    海豚座传说（靳子亮著）登记号：蒙作登字-2016-A-000008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