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豚座传说

第二十章致曾经的妳
    早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闪闪的光线把整间屋子映成金色。窗外传来鸟的叫声，清凉的夏日，有阵阵暖风夹着花香飘进这间看上去有些简陋的礼品店。
    这是一间经营礼品、毛绒玩具一类的小型商店。针对的主要消费对象是大学生，店铺的位置也设在了校内商业街区的一角。
    柜橱里摆着各式各样的小饰品。有手提包、水杯、化妆品、还有深受女生喜爱的毛绒玩具。
    女店主正坐在柜台后面。乌黑油亮的长发高高地盘在脑后，鼻梁上加着一副崭新的白框金属眼镜，是一位文静而又秀雅的年轻女子。
    无框玻璃门被推开，一位女学生走了进来，穿着浅蓝色的运动衫。年轻女子立即起身招呼，“怎么来得这么晚？”
    柳原站在门口自上而下仔细打量着她，眸子里透出一丝微笑，“没想到，换了一身装扮，我差点就认不出你了。”
    “是吗？”阿彩戴着白框眼镜，身穿素雅的女士短袖衫，与以往的打扮风格截然不同。
    “这里的环境不错哦。”柳原环顾四周。
    “我也是受人所托，临时帮忙照看这家店的。”阿彩露出一副愁眉苦脸的神情。这时，一只金色的小狗从柜台后面跑了出来。
    “崎崎。”柳原兴奋地蹲下身喊道。小狗纵身一跃扑进柳原怀中，柳原抚摸着崎崎的脑袋。
    “今后要听阿彩姐姐的话哦，知道吗？”
    小狗显得很兴奋，尾巴一个劲地摇摆着。
    “这家伙，既能吃又很能睡，跟主人是一模一样啊。”阿彩开起了玩笑。
    “阿彩，以后崎崎就拜托你照顾了。”柳原望着她郑重其事地说。
    “噢，当然，不过，你确定不打算留下来吗？”
    “留下来也没什么意义了吧，江崎说得对，或许我不该轻易放弃理想。”
    “难道要放弃你们四年的感情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希望是这样的结果，因为我们没有第二个选择。”
    “这可不像柳原你说出来的话啊。你是怎么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阿彩惊奇地问。
    “没什么。”柳原的情绪突然变得很失落，像是有意要避开她的视线似的，抱着小狗身体转向了窗外。强烈的光线晃得她有些睁不开眼睛。
    墙上的鸽子钟响了九次，柳原抬头望向那里。时针指向上午的九点整。
    “是谁让你过来帮忙的？”柳原问。
    “我们摄影协会的会长。”
    “这家店铺的主人呢，记得名字叫彦祁骏，是吧？我在这里买东西的时候还见过他呢。”柳原若有所思地瞧着窗外。
    “那个叫彦祁骏的人自杀了。”阿彩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自杀！柳原心中一惊，几乎要叫出声来。她转过身吃惊地望着阿彩，“自杀，什么时候的事？”柳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上周三被发现在家中烧炭自杀身亡。”阿彩从柜台后面绕了过来，朝置放在角落里的书橱走去。
    “为什么要自杀，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柳原瞪大眼睛问道。崎崎被紧紧抱在怀里，像是快要喘不上气的样子，一个劲儿地吐舌头。
    “原因嘛，不清楚，只是在收拾东西时，发现了这个。”阿彩打开柜橱，黑色的小本子里夹着一封信。
    “是什么？”柳原将小狗放到地上，好奇地凑了过来。
    “一封未完成的信，大概是打算在写完之后寄给某人吧。”
    柳原小心翼翼地从阿彩手中接过信纸，眼睛在看着文字。这个男人的字迹还是很工整的。
    下午的三点二十二分，我是忍着内心的疼痛写下这些东西的。昨天我度过了人生中最悲伤的一天。我的确是去挽留你的，但这样的结果也在意料之中，只是我无法承受失去你的痛苦。当火车开动的那一刻，我已抑制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视线也模糊了。隔着车窗我尽量去看清你的脸，想永远记住开车的那一瞬间，我看到当时你也在哭，想必你也会有所不忍。毕竟在一起近五年的时间，五年的感情却是这样的结果，虽然很遗憾，但我决不后悔。我真心爱过你，也发自内心地想对你好。我心里很清楚，你也是真心爱我的，只怪自己做了太多的错事，随渐将你推向无法承受的地步。你知道一个深爱着你的人，眼睁睁地看着无情的火车将你带向遥远的地方，想到会再也见不到你，再也听不到你的声音时，对他而言，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
    在学校的时候，你经常为我流泪，为我心痛，你曾说：如果一个人为另一个人心痛说明她是真心爱着那个人的。我承认自己做过很多过分的事情，伤害过你，让你哭过无数次，为此我一直深感内疚。每当脑海中浮现出你哭泣的模样时，我的心都会隐隐作痛。你一哭就会头疼，吃不下东西。这些我都还清楚地记得。是我在很多地方没有尽到责任，忽略了你的感受，在这里跟你说声对不起，希望你能原谅。我为自己曾经的言行和一些过激的行为感到万分的愧疚。只可惜现在连一个弥补的机会都没了。如果可以挽回这一切的话，什么样的事情我都情愿去做。
    有件事情很感谢你。和你家里人接触使我感受到了一个大家庭的温暖，你家里人对我都很好，跟他们在一起我从不觉得拘束。这种来自家庭的温暖、很真诚，是像我这种环境下长大的人从未体会过的。所以真的很感激你。
    现在的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我尊重你最后的选择，也希望你将我们之间的不愉快统统都忘掉吧，只留下那些美好的回忆。跟你再一起共度的时光很开心，非常感谢你！只可惜我们最后一次看电影的那天，由于你胃疼的缘故，没能带你去吃你喜欢的西餐，这也成为我一生中最大的遗憾了。衷心地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
    柳原耐着性子读到这里，信的内容还剩下一多半。写的尽是一些抽象的感慨与感受，这种写法完全取决于如何去理解，真正的含义也许只有当事人才能够明白吧。柳原眼前浮现出站在吧台前笑着打招呼的彦祁骏的面孔，距上一次见到他才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他的鼻梁上夹着一副复古的圆框眼镜，给人一种博学多才的感觉，讲话谦恭得体，动作也很稳重。让人完全无法将这样的人与自杀行为联系在一起。
    “是失恋的原因导致他自杀吗？”柳原问。
    “看过这封信后，我也觉得你说的这种可能性比较大。看得出，分手之后的彦祁骏一定很痛苦吧。”阿彩边沏茶边说。
    “不过，完全没有必要采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啊。这根本不是在解决问题，是在逃避罢了，是对自己和家人的一种极为不负责的态度。”柳原十分气愤地说，“难道他在轻生之前，就没有想过父母的感受吗？相比失去亲人的痛苦，失去爱人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自杀后，他的父母怎么办，这些问题难道就没有考虑清楚吗？”
    “也许他有难言的苦衷吧。”阿彩将两个热气腾腾的玻璃杯放到茶几上。
    柳原皱着眉头发表见解：“不管怎样，都不该轻易地放弃生命，为了他的父母，为了关心他的朋友，也要坚强地活下去，这才是一个强者的表现。这件事使我更加深信，江崎的决定是正确的。”
    阿彩瞪大眼睛惊讶地望着她，“哦，你刚才是在说江崎吗？”
    慌了神的柳原表情立即变得很不自然，将视线投向相反的方向，“啊……对了，有个问题我还不太明白，信中写道：这种来自家庭的温暖很真诚，是像我这种环境下长大的人从未体会过的。我不太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柳原随即换了话题。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有件很奇怪的事情。”阿彩若有所思地歪着脖子。
    “哦，是什么？”柳原顿时来了兴趣，将还在冒着热气的茶水送到嘴边，抿了一口，似乎被烫到了，皱着眉头一副苦不堪言的表情，“是用刚烧开的水沏的茶吗？你想烫死我啊。”
    “谁让你这么心急来着，至少等它凉了以后再喝嘛。”
    “你快说，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柳原瞪大眼睛问。
    “这件事情发生之后，彦祁骏的家人至今都没有一个人露过面呢。”
    “那他的父母呢？”
    “他的父母啊，据说警方也正想尽一切办法同他们取得联系，可至今没有任何线索。”
    “彦祁骏以前是咱们学校的吧，应该比我们高两届，至少在入学登记时，应该会留下父母的联系方式。”
    “当时的确有记载，事后也曾按照校方提供的电话号码，试图联系他的家人，可结果却令所有人都出乎意料。拨通电话后，对方根本就不是彦祁骏的家人，更不认识彦祁骏。经调查后发现，电话的归属地并不在本市。也就是说，他在学校登记簿上所留的亲属的联系方式是虚构的。”阿彩托着下巴满脸的疑惑。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清楚，如果说他没有亲人，恐怕这种可能性应该很低。在校期间，彦祁骏曾是摄影协会的会员，大家都说他是一个性格比较开朗的人，为人也很真诚，不过的确没人见过他的父母。据说他连学费也是凭着自己开店挣来的。彦祁骏过世后，这家店也无人照料，于是会长就拜托我临时帮忙照看几天。”阿彩现出很不情愿的样子。
    “真是难为你了。”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会长正在联系愿意将这家店铺盘下来的买主，应该不会太久的。”
    “但愿如此吧。”柳原长出了一口气。她从抽屉里翻出一个黑色的记事本，随手将笔记本打开，里面夹着一张照片，照片中是一对年轻的情侣。
    坐在沙发上的阿彩手持茶杯，问道：“打算什么时候去北京？”
    “周五下午的火车。”柳原用指尖轻拂着照片上的积尘。
    “走之前不打算同江崎见一面了吗？”
    “他也该去公司报道了吧。”柳原的眼里充满了失落。
    “你们两个人是怎么回事啊，连昨晚的毕业聚会也不参加，你要知道，大学的同学，一旦离开学校后，可能一生都不会再碰面了。”
    柳原将本子轻轻放回原处，转过身来，“我知道，但实在是没有参加聚会的心情。”
    “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坐在一起冷静地谈一谈，毕竟四年的感情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放下的。”
    “如果事情真能像你说的那样就好了。”柳原露出一副泄气的样子，“我们之间的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你们分手？我真是搞不明白。”阿彩皱着眉头问道。
    “也许每对分开的恋人都有他们不得已的苦衷吧。”柳原弯下身，摸了摸崎崎的脑袋。小狗也用滴溜溜的黑眼睛瞧着她，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周四的晚上，柳原在宿舍里整理衣物。狭小的房间内只剩下她和阿彩两个人，同屋的舍友在拿到毕业证后纷纷搬离了学校。
    行李物品已经提前装进一个粉色的旅行箱中。空荡荡的书橱上还留有物品摆过的痕迹。这是在宿舍里度过的最后一个夜晚，明天她就要登上开往北京的列车，为大学的生涯彻底画上句号。
    在店里忙碌了一天的阿彩很疲倦地靠在椅背上摆弄着手机。手机屏幕射出的光线映在她的脸上，显得有些憔悴。走廊里传来年轻女孩嬉戏打闹的声音。
    “明天就走吗？”阿彩忽然问道。
    “嗯。”
    “最近江崎联系过你吗？”
    “昨天上午还通过电话呢。”
    “哦，他没说什么？”
    柳原手里拎着一件浅灰色的毛衣，正面印着可爱的熊猫图案，“他已经上班了，为适应新的生活而努力奋斗着呢。”
    “我不是说这个啦，我是说你们两个人的事。”阿彩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望着柳原的眼睛。
    柳原一句话也没说，她垂下目光，紧咬着嘴唇。
    “就这样放弃四年的感情吗，为什么不能再给彼此一次机会呢？人生有多少个四年可以挥霍，你认为工作后还会遇到不考虑经济条件，只遵循内心的感觉去爱一个人这样的感情吗？”阿彩不由得提高了说话的音量。
    舍友们搬走以后，屋子里虽然被打扫得很干净，但空旷的房间却显得格外冷清。
    “你们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是什么理由一定要分开呢？”阿彩继续追问。
    “我也说不清楚，请你别再问了好吗？”柳原把叠好的毛衣塞进皮箱里。也许是因为用力过猛的缘故，皮箱的拉链被拽了下来。
    “什么破箱子啊，一点都不结实。”
    柳原抱怨着将断裂的拉头扔在地上。金属拉片落到地上又弹了起来，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最近是怎么了？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顺利！”
    阿彩吃了一惊，没想到柳原压抑已久的情绪在这一刻竟爆发出来。她变得有些不知所措了。
    “为什么总是要跟我作对呢？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柳原失声痛哭起来。
    “柳原……”
    “有没有人能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是我哪里做的不好？还是我从一开始就错了？”柳原满脸胀得通红，沾满泪珠的睫毛在微微抖动着，“谁来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啊！”
    “别难过了，这不是你的错。”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阿彩紧紧将她拥入怀中，柳原像个孩子似的哭泣着。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得学会坚强起来。”
    “我的心真的好痛。”柳原哭着喊道。
    望着柳原悲伤的样子，阿彩不禁掉下了眼泪，“痛苦只是暂时的，时间会冲淡一切，忘记那些不开心的回忆吧。”
    “明天就走了，可我不想离开这里。”柳原揉着眼睛说。
    “去了那边，要学会照顾自己，如果有烦恼自己一个人别憋着，记得给我打电话啊。”
    熄灯之后，柳原安静地躺在床上，往事犹如电影片段一般，一幕接着一幕在她脑海中回放。她总是习惯将手机放在枕边。
    已经躺了很长时间，完全没有睡意，柳原侧过身去，指尖碰触屏幕的那一瞬间，光线照亮了她那双充满忧郁的眼睛。屏幕上的时间为凌晨的一点二十七分，今夜注定是个难熬的不眠之夜。
    这个时候，江崎睡了吗？该不该给他发个信息呢？柳原心里一遍遍地问自己，她像是在做心理斗争似的脸上现出迟疑的神色。
    终于，她在手机编辑栏里快速地输入了几个字：
    我明天下午就走了，你会来车站送我吗？
    收件人是江崎，之后又犹豫了片刻，但还是将信息发了出去。十几秒后，从屏幕上散发出来的光芒消散了。柳原闭上双眼，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就这样在黑暗中安静地迎接黎明的到来吧，柳原心里这样想着。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江崎很快就回复了。屏幕亮起的一瞬间，柳原立即睁大了眼睛。
    明天就走吗，坐几点的火车？
    这是江崎的回复，虽然只有简短的十一个字，但柳原心里还是一阵欣喜，她用指尖快速地回复着。
    下午三点半，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和你再见一面。
    经过漫长的等待后，柳原收到了江崎发来的短信。她感到有些心慌，两眼紧盯着屏幕，黑暗中的光芒显得十分刺眼。
    明天公司里有事，恐怕不能送你了，希望你一切都安好。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只带走最美好的记忆。
    也许是江崎没有足够的勇气面对离别与遗憾吧，这样的结果虽然柳原早已料到，但她还是感到整个心都仿佛被掏空一般，强烈的失落感顿时涌遍全身。就这样盯着屏幕足有一分钟的时间，大颗大颗的泪珠泛着淡淡的荧光流淌下来，瞬间浸湿了枕头。
    我真的要走了，也许就再也不会回来。
    这是江崎收到的最后一条信息。他站在窗前，俯视着笼罩在夜幕下的车如流水的街道。纵眼望去，窗外已是一片霓虹灯的海洋，那些炫目的灯光在江崎被浸湿的眼里变成无数颗小星星，一闪一闪地放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