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帝:皇权的逻辑

第55章


  景帝问:“周亚夫,你为何拒绝与赵禹合作?”
  周亚夫回答:“陛下,我虽然在战场上杀人无算,但我多少还有点良知,与正常人之间的距离不算太远。但赵禹,抱歉,其人残酷冷血,嗜杀如狂,我会为把我的名字与他并列而羞耻。”
  景帝:“你看你这个倔脾气,那算了吧。”
  就这样,赵禹从汉景帝时代一路嗜杀而至武帝时代,到了晚年,他的心肠更冷酷,手段更冰冷。每当他走进刑房,看到案犯当事人,看到他时那张虽生已死的呆滞嘴脸,他的心里,就有一种极大的欣慰与满足。可是有一天,他正在刑房对犯人用刑,忽然间,汉武帝派人把他叫了去。
  武帝问:“赵禹,你最近,没什么事儿吧?”
  “没事呀?”赵禹诧异地回答,“陛下,臣好好的,每天稀粥喝三碗,一觉睡到大天亮,精神正常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不对,”武帝慢慢摇头,“赵禹,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对朕心怀不满?”
  “啥?”当时赵禹就吓惨了,急忙趴伏在地,“陛下,这话从何说起?臣,一心扑在工作上,每天考虑的只是如何对犯人用刑,绝不敢对陛下怀有二心。”
  汉武帝:“既然如此,那朕问你,你何以心肠越来越软,对案犯越来越温柔呢?”
  对案犯温柔?赵禹困惑了:“陛下,臣刑求一生,从未曾改变过个人风格,说到心肠软,绝对不是我。哎呀我操陛下,我明白了。”
  汉武帝:“你明白什么了?”
  “是这样,”赵禹解释道,“陛下,先帝时代,官吏们的治案风格,都是走的温柔无限脉脉含情的绥靖主义路线,只有我,对案犯向来是秋风扫落叶一样的无情,但凡案犯落入我手,必然要先行走程序,上刑具,招不招回头再说。所以呢,先帝时代,我成为天下人人惧怕的煞星,酷吏之名,不胫而走。
  “但是到了陛下时代,因为陛下过于圣明,过于体恤子民,过于爱惜百姓。所以呢,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江山代有酷吏出,一吏更比一吏粗。总之吧,陛下英明神武,天下英才辈出。臣老矣,新一代的酷吏涌上前来,比如义纵,他出任定襄太守,一日杀人四百,实在是大手笔。比如王温舒,此人治政,灭家愈千,这也是臣比不了的。”
  汉武帝恍然大悟:“是了,我那死爹时代,别的吏员都是循常办案,只有你专走酷刑路线,所以人称你是冷血冰肠的酷吏。可是现在,年轻一代的义纵和王温舒登场了,他们的手段更狠,更毒辣,这就把你比下去了,显得你心慈手软岁月静好了。”
  赵禹:“陛下圣明,正是这样。”
  汉武帝:“好了,朕明白了,你下去吧。听着,保持你的晚节,别让自己遭受到年轻人的羞辱。”
  “臣,明白。”赵禹退下。
  此后的赵禹,果然小心翼翼,虽然与减宣、张汤等酷吏同事,但始终没被人抓住把柄。最终的结果,是汉武帝派他前来,挫败犯罪分子张汤的嚣张气焰。
  赵禹出场,张汤怫然变色。
  纵是酷吏也动情
  走进刑房,冷冷地看着张汤,赵禹坐下,不说话。
  张汤也看着他,一声不吭。
  长时间的静寂,赵禹不疾不徐的声音,响了起来:“张汤,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张汤:“我是受人陷害,是无辜的。”
  刚刚开口,只听“砰”的一声,赵禹一掌拍在案几上:“张汤,你还有完没完?”
  就听赵禹厉喝道:“张汤,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想一想。自打你办案以来,杀过多少人?用过多少次的刑?那些落在你手里的人,有几个是真的罪有应得?你何曾给过他们半点申辩的机会?”
  俯身向前,赵禹继续说道:“你之所以不给那些人以机会,不是你残忍嗜血,也非是私人冤仇。我们都知道,你和我都是一样的正常人,刀子扎在身上会疼,风吹在身上会冷,遇到美貌女人会动心,好友相聚会动情。可是这个残酷的时代,容不下我们的儿女情长。匈奴为患,几成国祸,轻率兴兵,祸福难明。简单说,当陛下决心对匈奴用兵,就把这个时代的每一个人,带入到了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绝境。可这条路你非走不可,逃无可逃,陛下也可以以爱惜子民性命为借口,继续采取和亲的绥靖策略,把这场战争向后推。可是最终,你推不过去的。纵然是我们逃过了这一劫,付出更残酷代价的,是我们的后人。
  “大战在即,牺牲者无计其数。那些埋骨于沙场的将士们,他们哪一个没有白发的父母的等待?哪一个没有妻儿在翘首?战争就是这么残忍,这么不讲道理,纵然你有再大的权力享受人生,可战争时代对你的要求,只是无辜的牺牲!
  “荒漠之战,短兵相接,杀人如草,不闻声息。战争时代最残酷的,其实并不是战场上,而是后方对战略资源的绝望挤压。每一次战争,沙场死十,后方死百。沙场死千,后方死万。沙场死上数万人,后方就会有数十万人,因为体制残酷挤压其生存资源,转为战用而丧命。张汤,这些年来,你和我,听到的沙场战报,不过是数万人而已,而我们亲眼看到死于刑房或刑场的,早已过了数十万。
  “为何要死上这么多的人?
  “资源,资源争夺而已。张汤呀,你和我,于刑房杀戮的人,究竟有多少,我们自己都记不得了。是我们生性残暴,天性邪恶吗?不是的,我们这样做,也是因应了战争的需求。我们必须要以冰冷的酷吏形象示人,纵然是案犯有天大的冤枉,我们也会无动于衷地罗织其罪,枉杀其人。我们必须要绝对的残忍冷血,要从小民百姓口中,把最后一点活命粮,夺下来送到前线战场。这些年来被杀的数十万人,只是为了争取他们的活命权利。他们无罪,而我们,虽然有罪却无错——如果我们拒绝,照样有人来做我们现在的工作。不论是现在,还是以后,这个结果不会改变。
  “张汤啊,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可是你心里这点小委屈,算得了什么?你有那被枉杀的数十万人委屈吗?你有被从幸福的家庭中强拖出来,推上战场送死的将士们委屈吗?这是一个残酷的时代,也是一个委屈的时代。所有的委屈都将被后人所凭吊,以怀想这个大时代的华丽风情。但独独,你我或任何人的委屈,在这个现实中,没有意义。”
  听到这里,张汤已经失声号啕起来。赵禹拿起刑案,递到张汤面前,这时候的他,仿佛突然苍老了几百岁:“张汤啊,我们办案,是否冤屈不是我们该问的,我们唯一关心的是资源的节省,还记得你对申诉者的愤怒吗?任何申诉都意味着巨大资源的投入。如果,你此前不能容忍这些,那么,现在这个法则仍未改变。”
  张汤抽泣着:“请允许我,最后一点微小的诉求。”
  赵禹:“好,我破例答应你。”
  民权无存,天下益困
  赵禹回来,向汉武帝禀报:“陛下,结案了。”
  汉武帝:“怎么个情形?”
  赵禹:“张汤,业已伏罪自杀。”
  武帝:“哦,又少了一个。他留下话什么没有?”
  赵禹把张汤的遗书呈上。汉武帝不接:“念!”
  赵禹念道:“罪臣张汤,无寸尺之功,从刀笔吏起家,因为受到陛下的宠幸,官至三公。没有任何可开脱罪责之处,然而陷害臣的,是丞相府中的三位长史。”
  汉武帝:“抄他的家。”
  隔不久,廷尉来报:“启奏陛下,臣率军士进入张汤家中,但见家徒四壁,空无所有,只有他年迈的母亲,拄杖当庭而立。她对我们说:感谢陛下和朝中大臣们的厚爱,只是儿子愚笨无能,未能逃过奸人陷害,辜负了陛下对他的希望。这样没出息的儿子,实是家门之耻,他没有资格在棺椁中下葬。然后臣检点张汤家中全部所有,大概价值五百金。”
  汉武帝:“……才五百金?”
  廷尉:“没错陛下,可以说是家徒四壁。”
  汉武帝:“朕明白了,与我找到大商人田信,弄清楚此事。”
  不过一夜之间,张汤的案子又翻了过来。
  丞相庄青翟及三位长史陷害张汤的过程,被查得清清楚楚。汉武帝下令,将朱买臣、王朝并边通三人斩首弃市。丞相庄青翟下狱。
  几天后,庄青翟于狱中自杀。
  事了之后,汉武帝抬头,仰望高天:“要下雪了。”
  武帝建造柏梁台,台上立有高二十丈的承露盘,盘上有只仙人掌,用来承接露水。每天,汉武帝命人采集仙人掌里的露水,掺入玉石粉末饮用。
  方士说:“饮此露,长生不老。”
  酷吏张汤死,标志着汉帝国货币改革的成功。这一年,军火商孔仅被任命为大农令,桑弘羊为大农中丞,汉帝国开始实行全面经济垄断,控制天下货源,试点均输法,调剂各地货物。
  效果立竿见影——是年大雪,关东地区饿死数千人,人相食。
  这一年,汉武帝终于找到了完美的货币解决方案。他下令上林苑三官铸造铜币,币上有高精度的防伪标志。民间市场,非此钱而不得用。民间私铸币的现象顿时绝迹。因为新铜币的铸造,要求于特殊的技术,民间无法掌握。只有极少数的豪强与专业人士,还能够继续仿制。
  从此经济主动权彻底掌控在汉武帝之手,天下百姓益困。许多人无以为生,被迫铤而走险,沦为盗贼。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