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无字之天命难违

9 诸般波澜自此起(下)


人界,肃慎郡。
    离开灵界已有一月,但有些出乎元恕预料的是灵族并未大肆追缉她,而且也不曾有废除她玄灵尊位的消息传出。
    但这并不是个好消息,只能说明师尊对她的追查已由明转暗,而且师尊的谋划并没有因她失踪而放弃。
    按理说,此时她本应赶忙远离灵界,最好逃到人界东部去,但是……
    她环顾四周,喧嚣的街道上,灵修熙熙攘攘,前方那张云床好不嚣张地招摇过市。
    但是,云床上的两人不知有何目的,一路游山玩水,半点也不急着离开肃慎。一月时间,他们才不过由肃慎西部来到肃慎中部,离人界东部不知还有几百万里之遥——这还是在用了传送阵的情况下。
    并非是她不想独自离去,而是玉染霜看她的目光总带着几分算计与阴狠,她也察觉到身后缀着不少那女子的人。
    经过一月的相处,她早看出了玉染霜对那萧姓男子的倾慕,她若一直跟着二人,玉染霜为了保持在萧姓男子心中的形象,说不得也得虚与委蛇一番,不会明目张胆地对自己下手。若是独自离去,恐怕走不出千里,玉染霜手下的人就会围杀上来——虽然陆锦的八阶道符尚在,但此处离灵界不远,元恕自然不愿再出什么岔子。况且八阶道符虽有移山填海之力,但自己的那张需要陆锦师门的独门方法才能以最大的威力使出,寻常方法只能发挥其威能的十之一二,未必能将心怀不轨之人一网打尽。只要有一人逃脱,那死的就是自己了。
    自己虽有些远遁的法子,却到底都有着些弊端,况且此地离灵界太近,师尊若真派了人来追捕自己,自然不会错过任何动静。
    先前在青寻阁时,推衍肃慎郡的卦象似乎显示此处将有一难得的机遇,恐怕便是应在此处了?
    “元诩,当日不过举手之劳,你实在不必一直追随我的。”玉染霜轻柔的声音从云床上传下来,类似的话在这一月里已重复了许多次。
    之前玉染霜问起元恕名字时,她便说自己叫元诩,无关其他,不过是不想再叫“元恕”这个灵帝赐下的名字。
    “小女子虽驽钝,也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之理,岂能就这般离去?追随大人身后,并非贪图好处,只是为了在大人有难时尽绵薄之力,还望大人给小女子一个报恩的机会!”元恕立刻诚惶诚恐地回答,言语间大义凛然。
    玉染霜目光一沉,心头升起无名之火,却又不能指责什么,只好将怒气压下,状似无奈地抱怨道:“好吧,实在拿你没办法。”
    “谢大人恩典。”元恕从善如流地接了一句。
    一旁听着的萧衍唇角微微弯了弯,并未说话。
    两个时辰后。
    灵修聚集的城池一般建在偏僻山林之中,以幻禁加以遮掩,远离凡人城镇,以示仙凡有别,同时也能避免许多麻烦。因此,出城以来,所见皆是荒郊野岭,深山老林,杂草丛生。
    玉染霜似乎想明白了自己施以援手的这女修是个傻的,也懒得再说些什么,反正接下来他们要去的地方有些危险,多个人探路也是好的,到时候要让她悄无声息地死在那里,也不是什么难事。
    既然你心心念念要报恩,本小姐也没法子,只能给你个痛快了。放心,我会好好保存你那双眼睛的……
    玉染霜露出一个娇俏的笑容,忽然说道:“元诩,你可知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终于来了,元恕心中一跳,装作极有兴趣的样子,连问道:“不知,大人这是要去何处?”
    “一位元婴大成灵修的洞府……”她掩面一笑,“当然那灵修早已死了,我和萧哥哥偶然间得了一张残图,这才起了心思要去瞧瞧,可愿与我们一道去?”言语间,她对这洞府并不十分在意,仿佛此行不过是随性而为,顺便历练历练。
    元婴大成灵修的洞府?元恕微微眯起眼,心中掠过诸多思量。
    “小女子修为低微,能跟随大人前往元婴灵修的洞府,实乃三生有幸。小女子愿往!”
    玉染霜并不意外于她的回答,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洞府距此地约莫还有半日路程,你好生调息,那里恐怕会有些危险,我也不能每时每刻照看着你。”所以如果死了,那也是你自找的……
    “是。”
    萧衍依旧神色平和,仿佛根本没听见二女的对话一般。
    半日后,云床在虚空中停下。
    萧衍收了云床,与玉染霜一道凌空而立,打量着下方景象。
    这是一片绵延的小型山脉,最高的山峰也不过百余丈,灵气匮乏,许多山头上竟寸草不生,只有嶙峋怪石。很难想象堂堂元婴灵修竟会将洞府设在此处。
    他淡淡瞥了一旁不知在思索着什么的元恕一眼,锐利的目光带着几分疑惑。
    寻常人被猛兽盯上都会有所察觉,更别说灵觉素来极为敏锐的元恕了。
    她猛然从沉思中惊醒过来,藏在袖中的手上白光一闪,立即多了一张道符,这才抬眼看向目光的主人,漆黑的眸中染上幽暗晦涩的光芒。
    这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相见,显然并不如何友善。
    一人目光深沉晦涩不明,一人小心警惕杀意暗生,真真是剑拔弩张。
    玉染霜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眉头微蹙,心生不悦,打断二人对视,道:“走吧,灵仪找到了洞府所在。”
    元恕收回目光,低眉顺眼地回答:“是。”
    她的本事可都在天机之术上,战力糟糕得一塌糊涂,而那萧姓男子,在她感应中至少是金丹期的灵修,只是不知究竟是凝丹、破虚、凝元哪一境界的了。若真争斗起来,她自然是那个死得更快的。
    半个时辰后,通过灵仪的指引,他们找到了灵力波动最为剧烈的地方。
    “是这里吗?”玉染霜望向萧衍。
    萧衍瞟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缓缓落在地上,几步后忽然消失不见。
    “幻禁?”
    玉染霜一怔,旋即步履轻盈地走了进去。她并不担心有什么危险,毕竟后方还跟着四个她家族的返虚灵修。
    勉强找出一件仔细检查过没有任何印记的防御性灵器,将它祭起,元恕同样跟了进去。
    方一跨入幻禁,一股无形之力掠过,仿佛只是一缕清风,毫无攻击之力,却教元恕怔住了。
    她愣愣地望着前方,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地方,漫长岁月里,她穷极无聊时甚至给那里每一朵花都起了名字——数历山。
    恍惚之间,元恕发现自己匍匐在地,方才的雷劫实在太厉害了,差点儿她就要化形失败了,真是讨厌。
    翻滚涌动着的雷云渐渐消散,狂暴的雷劫仿佛不过是幻觉。
    数历山上一片狼藉,山顶的一大片蓝紫色花海早已被□□得惨不忍睹,花叶凋零,东倒西歪,甚至不少花儿上有着烧焦的痕迹。花海中央的参天古木亦是枝叶凋折,许多粗大的枝桠被暴力生生折断,落了一地的青绿与稀疏的蓝紫色花瓣。
    良久,她缓过劲来,微微支起身子,艰难地坐起,斜倚着参天古木,美眸微抬,伸出双手细细打量着,眼中有着难以掩饰的惊异与好奇,喃喃道:“啊,我怎么变成人族了?难道我不是一棵树吗?”
    她此时约莫八九岁,剑眉飞扬,凤眼微挑,眸似寒星,唇如樱瓣,肤白胜雪,乌发堆云,眉心九点星芒璀璨,面容中还带着几分稚嫩,却教人不觉得她只是个稚子;身上穿着一身对她来说显然太过宽大的青色衣袍,动作间极为笨拙,让人忍俊不禁。
    少顷,她直起身子,扶着参天古木站起,蹒跚地试着走了几步,不出所料地一头栽倒在花叶中。
    此时,一道恢宏青虹自遥远天边掠来,遁速极快,眨眼间便到了眼前。青光一敛,显出一人身影来。
    来人一身玄色衣袍,面容硬朗,眉心处有着一片奇异的叶形纹路,双眸灿金,威仪天成。他面色沉肃,眼神睥睨,负手立于残败花海中,虽不动声色,却自有一番雍容气度。他凝神望着栽倒在花叶中久久不起的人影,灿金的眸子中渐渐有了一丝疑虑。
    “不是……这不是……”他眉头微皱,“然而占卜是不会错的!看来,似乎事情还有着很多变数,凭孤的神通难以穷尽。”
    少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挣扎着想起来。然而她才初初化形,先前作为灵体度过的几千年多少对现在造成了些不良的影响——之一便是她一时间难以有效地驱使这具灵躯。好容易坐起身来,便看见一男子站在身前不远处,直直盯着她,锐利的眸光仿佛要将她看穿似的。
    男子面无表情,沉默片刻后,说道:“琅玕青寻木,诞生于两万三千七百九十七年前,聚灵九千九百四十三年,天生玄灵。”
    少女一愣,这男子甫一见面便说出了自己的底细,但自己却并不觉得惶恐,只是有些奇怪,“嗯,你是谁啊,为什么会在数历山?”
    “灵帝元沧。”男子沉肃的声音传来,在这片格外安宁的天地间十分突兀,“玄灵诞生之地的天然灵禁,向来是挡不住仙劫期以上灵修的。”
    “灵帝?”她若有所思,眨了眨清澈的眼睛,嘴角弯了弯,欢喜地说道:“哇,我知道了,你是陛下!陛下你是来带我回去的吗?”
    元沧慢慢俯下身,长长的黑发随着他的动作落在少女微仰着的小脸上,不知是否是错觉,她觉得灵帝冷漠的脸上露出一丝温情。
    “嗯,跟孤回去。”
    一只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掌伸到了眼前,她猛然抬头,便看见灵帝淡淡说道:“起来吧。”
    她一愣,旋即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却忘了握住元沧的手。
    他似是有些不豫,抓住她手,微微用力,将她带起,“传承记忆可完全?你这一脉已断绝四万年,恐怕有些不妥吧?”
    她又是一愣,仿佛这时才想起还有传承记忆这回事,眯着眼沉思许久,这才道:“我感觉好多东西都没有了,但灵术等却又没缺,好生奇怪。”
    “那么,便也不忙着仔细查看了。”灵帝环顾四周,见花海零落,眉头微皱,袖袍一挥,无数精纯的灵力涌入花海中,瞬间便将一切恢复原样。
    “可有名字?”
    少女眉头微微皱起,仿佛在努力思考什么,良久才说道:“好像有人给我起了名字,可我不记得了。”
    “既无名字,那便随孤姓元吧。至于名,便取单字‘漱’。”
    “元漱?是哪个字?”少女仰头看着男子,问道。
    “是漱……”他微微一顿,“是宽恕的恕。走吧,有天然灵禁在,你本体可高枕无忧。不过你将将化形成功,这灵躯境界太低了,今后百年,便随孤回灵邈山闭关稳固修为吧。”
    “元恕?”少女喃喃自语,“我叫元恕吗?”
    “你不喜欢吗?”灵帝的声音忽然变得缥缈起来,容颜也仿佛隔了几千万里,模糊不清。
    “我……”少女的目光落到灵帝握着她的手上,“我……我喜……”
    灵帝静静等着她的回答,然而那最后一个字却始终没能说出口。
    他望向少女,却惊讶地发现她漆黑的眸子中满是悲伤。
    “我不喜欢。”她缓慢却决绝地抽回被灵帝攥住的手,一字一顿地回答:“师尊,我不喜欢。”
    “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我也不要宽恕你,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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